《轮回·咫尺》鬼焰沉香

2、第二节

　　（二）
　　回到熟悉时光里，一次又一次地从悬崖坠落，反反复复，身体从车窗抛出去，在夜色里划出一道弧线之后撞在岩石上，清脆而诡异的声响从身体深处传到耳膜，然后视线尽头炸开一蓬火焰，彦一张开嘴却喊不出声，眼泪和疼痛都卡在这瞬间无处宣泄——最后一幕，是陌生的男人将手指戳进额头，记忆似乎在刹那间被抽离了身体，只剩虚无停在原地打转。
　　猛地坐起来，额头已布满涔涔汗水。彦一茫然四顾，自己好好地躺在床上，盖着薄薄毛毯，月光透过窗棂明亮地映照在窗前。
　　原来是梦，彦一暗自松口气。噩梦夜夜都阴魂不散地纠缠，渐渐习惯惊醒的刹那，倒也逐渐变得释然。
　　起身向门口走去，脚踩在地板上渗着微微凉意。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他亦习惯在夜半醒来时喝一杯冰水，液体顺着舌尖流到胃里，便瞬间让人变得清醒。
　　清醒，是抵抗梦魇的唯一途径。

　　走过穿衣镜时彦一下意识地抬头看一眼，抬起的脚步继而定格在半空——月光并不很明亮，却足够他看清自己的脸，额头上赫然印着一个红点，清晰可见。
　　心脏在刹那间停跳半拍，彦一忍不住微微颤抖。一阵风从背后吹来，房间里似乎立刻多了其他的东西，带着阴冷的森然。
　　举起手捂住额头，彦一缓缓地转过身去，一声惊叫死死地卡在喉咙里怎么都冲不出来。黑衣男人坐在窗台上，背倚墙壁冷冷地看着他，窗户半开，越过窗棱窥得见半个皎洁月亮，薄透的窗纱在夜风里轻轻飘着，幽清冷艳美丽绝伦。
　　如果这是噩梦，怎么做才能快一点清醒过来？
　　彦一慢慢向门口退去，男人并不阻拦，直到他肩膀碰到坚硬的墙壁。
　　墙壁光滑，哪里还有门的位置。
　　放弃抵抗，靠着墙壁无力地滑坐在地板上，彦一心想，好吧，反正是梦境，随便怎样都好，总有某一刻会突然醒来。
　　男人走过来，身影析长挺拔。他俯下身用手指捏起彦一下颌：“这选择很理智。我喜欢聪明的人类。”
　　“人类？”彦一终于勉强出声：“那你呢？”
　　“谁知道呢，”男人嘴角又荡起冷漠的浅笑：“恶魔吧。至少在人类范畴里是这么被称呼。”
　　恶魔？下意识地抬手摸摸脖子，动脉在手指下跳动——彦一摇摇头，最近的梦真是越来越离奇。站起来走回床边，躺下去背对着自称是恶魔的家伙自言自语：“随便你是谁，醒来就看不到了。”扯过毛毯裹紧，身体依旧一阵阵发抖：“你自便吧，我很困。”
　　男人眼里闪过一丝诧异：“我是恶魔不是吸血鬼。真是个奇怪孩子，你明明醒着，却要装作在说梦话。”稍停片刻，又露出浅浅冷笑：“即使你觉得事不关己，可是很遗憾，你已经是我的猎物，改变不了。”
　　寒光闪过，血液在床单上绽开点点殷红的花朵，如同腊月寒冬迎雪而荼蘼的梅花。彦一惊愕地看着，脸上传来温暖湿润的感觉，以及紧随其后的刺痛，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道在空气里逐渐弥漫。“会痛，不是梦。”彦一喃喃地自语，眼神瞬间变得空洞。

　　夜风丝丝缕缕地飘荡在房间里，彦一依旧躺着凝视恶魔——很好看，这是即使他伤害自己也改变不了的事实。脸部线条坚毅流畅，眼神冷漠明亮，散发着罂粟一般的妖魅气息。长发随风飘动，从颈后散落到胸前，泛着幽蓝色微光。黑色丝绸流水一般卷住身体，灵动飘逸，无风亦飞扬。
　　半晌，彦一轻笑：“你不会杀我。”纵然一再被伤害，然而还活着，就是最好证据。
　　男人摇头：“我只是很感兴趣，你的这里，”身形微动已瞬间靠近床边，手指点向彦一额头：“竟然全是黑色回忆碎片，父母死于车祸，只有自己侥幸生还却从此离不开医药，且落得没有亲友愿意收留的孤单下场，不得已投奔远房婶婶，又为不给别人添麻烦而最低要求地活着。没有欲求没有渴望，却在极度恐惧的刹那依旧抗拒着死亡，这又为什么呢？”
　　“人会怕死是理所当然的吧。”彦一渐渐适应了恐惧，别过脸不再看恶魔，“即使是死过一次的人——虽然这身体活下去也不会太久，但也没有理由随便给人取走。你呢？恶魔，我已经一无所有，除了生命你还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男人幽幽地开口，嗓音低沉：“轮回。”
　　“是什么？”
　　“恶魔虽然具有强大的力量，但是并非万能，有时候为了达到自己能力之外的目的，就不得不拿一些东西出来交换——用自己的灵魂碎片。很不幸地，我恰好在交换里失去了名为轮回那一块。”
　　“和谁交换呢？”
　　“谁知道呢？也许是神，也许是命运。恶魔并不在世界的顶点之处，并非无所不知。”
　　“在我这里吗？你的碎片。”
　　“就我出现在你面前来看，不会错。只是我分不清楚你灵魂里哪一块是轮回，如果不能清楚地对应修补，找到了也毫无意义。”
　　“怎么才能分清呢？”彦一已经完全不再害怕。
　　男人沉默，嘴角扬起漂亮的弧度：“如果，是你将灵魂交托给我。”
　　彦一几乎要跳起来：“哪有人会自愿把灵魂交给恶魔！”想了想，忽然抱着肚子大笑：“所以你得对我好一点不是么？万一我想不开去死，你不就永远找不到轮回了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男人无语，任凭彦一兀自笑得东倒西歪眼泪横飞。
　　“说真的，”彦一抹抹眼角的泪水，表情还停留在拼命忍着笑意的努力克制上：“也不是不可以。”安静下来，脸色变得严肃：“反正就算我离开了也没有人会难过。但我还有件事情想做，”他向男人伸出手：“如果你陪我完成，就不仅是碎片，连同整个生命和灵魂全拿去都没有关系。”
　　男人将手指插进他的指缝里握住，俯下身在他额头轻吻：“契约成立。”
　　蓝色发丝垂下来，拂过彦一的脸颊和肩膀，缕缕微凉。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