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有一颗星》清流风声

53、 二十二、今生我已无法偿还.2

　　“阿旭……”
　　是雪儿，她终于来电话了！
　　梅贞跑到他身边，心跳加速，紧张不已。听不见雪儿说什么，着急的她也顾不得征求何旭升的意见，就按下了电话机上的扬声键。
　　“你在哪里？”何旭升问。
　　“对不起！”
　　听得出雪儿在抽泣。
　　“我想了两天两夜，实在对不起，也许老天爷要我这么做。我本来就不该生存在这个世界上的……阿旭，谢谢老天爷让我遇见了你，谢谢你给我的爱，可是今生我已经……已经无法偿还你了……只有等下辈子……下辈子……我……我一定还你……”
　　“你……你在说什么？”
　　心头一阵惊慌，大脑还来不及完全反应过来，身体却好像先知，犹如被子弹射中一样，差点摔倒下去，他连忙用手撑住沙发扶手。
　　“请原谅，我不能再和你在一起了……我要走了……到一个我该去的地方，那里很安静……我已经听到呼唤我的声音……阿旭，真的不愿和你……说再见……你一定要……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
　　电话那头的她，断断续续地哭着、说着，几句话说了好长的时间。
　　明白了，终于明白了她在说什么，她正准备做什么。
　　“不要去！我求求你不要去！听我说……”万箭穿心的他，声泪俱下道。“你不能这么自私，你去了，我怎么办？我怎么办……我也会跟着你一起去的……求求你，不要丢下我……”
　　越说越轻，全身的力气仿佛一下子被抽空了，身子软软地在往下沉，巨大的恐惧像一张天罗地网从天撒下。
　　在一旁一直听着默不作声的梅贞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对着话机直呼：
　　“雪儿，你太不负责任了，这就是你思考了两天两夜后作出的决定吗？你太让我失望了，你知道这两天阿旭是怎么熬过来的？”
　　“嘟、嘟……”雪儿挂断了电话。
　　“雪儿！雪儿！”
　　梅贞大声呼唤，扬声器里只传来“嘟嘟嘟”的响声，那非同一般的声音，就像悬在头顶上的达摩克里斯剑，顷刻出销，毫不留情地斩断了他们心中所有的希望。
　　梅贞心焦地用控制不住颤抖的手指一遍又一遍地拨打雪儿的手机，而扬声器里传出的始终只有一句话：用户已关机。
　　“扑通！”一声。
　　没有了精神支柱支撑的何旭升双腿一软，跪靠在沙发前，两眼迷茫空灵，呆滞的目光失去了往日的神采，什么也不能想，什么也说不出，他已处于崩溃的边缘。
　　梅贞蹲下，双手抓住他的肩膀晃动着，哭哑着嗓子叫他。
　　“阿旭，阿旭，你要坚强，雪儿她……她不会有事的。”
　　虽然嘴上劝慰着他，可她心里何尝不是与他一样的恐惧呢？她所认识的雪儿，从来都是一个面无惧色面对困境的人，是什么让她决定放弃美好的生命，选择死亡这条不归路？难道正如报上说的那样，她是个被道德所唾骂的不孝女？自觉无颜面对世人，只能以死来逃避良心的惩罚？
　　不，不可能！雪儿绝不是那样的人！
　　但是现在到处是一片遣责声，而她却不知去向。
　　雪儿呀，你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走了，至少要告诉我们事情的真相啊！当你绝望地告诉我们要走那条不归路，你可知道魂飞魄散的我们，心已先于你而死，那个深爱着你的男人，他……此刻已经崩溃了！
　　你听到我们的心声了吗？如果听到的话，请赶快回头，别再执意地走下去了。你究竟在哪里呢？！

　　此刻，雪儿握着手机，站在四面环山的悬崖上。只要她再向前跨出一步，立刻就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没有人会知道她去了哪里。
　　在两天前的晚上，在何旭升离开后的半小时，她接到了一个差点改变她人生的电话。那个称是她父亲的人，向她索要200万，威胁她如果不给，明天就让她臭名远扬。
　　放下电话，眼前一阵晕旋，那个她以为远离的恶梦重又再现。200万？别说她现在没有，即使有，她也不会给他。她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懦弱、逆来顺受的她了，她不会再让自己的命运掌控在他的手里。
　　原本以为她不会再害怕他了，可当又听到那个令她恐怖的声音时，深潜在体内的惊恐迅即爆发，使她身不由己地坠落那个梦魇的黑洞。至此才明白，她始终无法摆脱掉那个阴影。纵然即使逃离到天边，心也已经被永远烙下了一个印鉴。
　　两天两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躲在没有人认识她的小山村，把自己短暂而又漫长的人生仔仔细细地回忆了一遍。在感叹于命运对自己种种不公的同时，也细细体会到了人间至纯至深的爱。何旭升带给她的快乐和幸福，是这辈子甜蜜的珍藏，同时也是她最难以割舍的思念和牵挂。
　　现在伫立于绵延的山间，她可以预料到在那个千里之外的城市，因她而掀起的一股滔天巨浪，正侵袭着城市的每个角落。想像着被人们所唾弃的情景，让她不寒而粟。
　　以往的她，无论生活再苦再艰难，她都能咬咬牙坚强地挺过来，可是今天她害怕了，屈服了，她没有勇气再回到那个城市中去。
　　回去，就意味着将自己过去屈辱的生活毫无遮掩地剖开给世人看。那段她想忘也忘不了的黑暗生活，像魔鬼般地缠住她，带给她的是耻辱，是蒙羞，她一直是这么认为的。她觉得没有脸去见任何人，所以除了选择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对于死亡，她并不恐惧，一直以为能活到今天，已经是上天对她的恩赐。过去无牵无挂的她早就作好了随时去死的准备，现在只要她往前跨一步，就可以了却一切尘缘，一了百了，从此不再有烦恼和伤痛。
　　但此时站在悬崖边上，却迟迟犹豫不决。
　　还没有最后向前迈出这关键的一步，是因为她现在已经不是过去的她了，心中有一个人牵绊住她，呼喊着她，拉扯着她。
　　在做这个决定前，她不曾流过一滴眼泪，可是就在几分钟前，当她打通何旭升的电话，听到电话那端传来他急切担忧和悲伤的声音时，她的泪顷刻间滚滚而下，心被刀捅似地剧痛。耳边吹着山野掠过的凉风，感觉仿佛是他绝望的呜咽。
　　我走了，不要紧，但是他怎么办？那个少根筋的男人不知会做出什么傻事来。
　　刚才在电话中他说会跟着我一起去，不要，不可以！你怎么那么傻呢？世界上比我好的女人多的是，你怎么可以放弃美好的人生？我又怎么舍得让你跟着我？
　　早该了结一切尘缘，远离纷纷扰扰的喧嚣。
　　阿旭，你为什么要闯进我的生活？如果我不认识你该有多好，我就可以心安理得去做想要做的事，可以毫无牵挂，潇潇洒洒地走。可是现在，我怎么能放心让你一个人……
　　胸口像被人重重击了一拳，痛得喘不过气。泪光四溢的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
　　苍茫大地，绵延青山，我是这么的渺小，在你广袤的怀抱里却没有我一处容身之地。
　　请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怎么做？！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这每一分每一秒都令这间屋子里的两个人胆战心惊。如果可以的话，他们会使出浑身解数，拉住时间的巨人，不让它向前走出一步。而此时，只能无奈地等待着时间的无情宣判。
　　恐惧占领了他俩的意识，从来没有感到这每一秒钟是如此的漫长和难熬，两人的心全寄托予眼前的这部电话机上。在他们眼中，除了面前的电话机外，什么都不存在了，可是话机仿佛睡着般不再响起。
　　再也忍受不了这样折磨人的寂静和内心的恐惧，何旭升从地上站起，转身大步走向门口，梅贞见状连忙追过去拉住他的手。
　　“你要干什么？”
　　“我去找她，再这样下去，我会疯掉。”
　　“沧海茫茫，你去哪里找？”
　　“去她家！”
　　“她家？”
　　“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也许她哪里都没去，就在家里。”
　　“不太可能。”
　　“我们都没去过，怎么就知道她一定不在家？”
　　“……你说得也有道理。”梅贞放开他，“那这样，我去。狗仔可能认识你，他们不认识我，不会注意我的。如果雪儿在家，我会马上给你打电话，你别打电话过来，我不会接的。”
　　“好吧，你快去，不管她在不在，别让我等太久。”
　　“我知道了。”
　　梅贞匆匆走后，何旭升只得坐回沙发，重新守着电话机，除了等待，别无它法。
　　可是梅贞这一去，也像失踪似的，已经快过去20分钟了，竟然没有一丁点儿消息。
　　失踪好玩吗？这来回加起来最多也只有十五分钟的时间，明知道我在这里急得火烧眉毛，雪儿到底在不在家，给我来个电话咋就那么难呢？
　　要不是为了守住那部电话机，何旭升早就自己冲过去了。
　　就在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时，梅贞回来了。他火大地刚想要吼她，便发现她双眼红肿。
　　“你怎么到现在……你……怎么了？”
　　梅贞把拿在手上的两个信封递给他。
　　“她不在，我找了半天只找到她写给我们的两封信，看来她在凌晨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
　　何旭升双眼盯着梅贞手里的信，想接又不敢去接，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是生死宣判书吗？梅贞的脸色似乎预示着事情的不妙。
　　他战战兢兢地接过信，打开开着口的信封，去拿里面的信件。就在这个时候，一阵让人期待和心惊肉跳的电话铃声骤然响起，两人同时望向里屋，何旭升飞身冲进客厅，差点被沙发绊了一跤，一伸手按下了话机上的扬声键。
　　“雪儿，是你吗？”
　　“……”
　　“说话呀，你说话呀！我知道是你……” 捧着话机的双手控制不住地颤抖着。
　　“雪儿，你不能做糊涂事，雪儿，我……”梅贞已经泣不成声了。
　　“……”
　　对方还是没有回应。
　　忽然，一种不祥的预感掠过脑际，恐惧像潮水般向他们袭来，信从何旭升手中掉落在地上，他感觉浑身像冰一样的冷，牙齿也在打冷颤。
　　“是……是没有力气了吗？你在哪里，快告诉我！”
　　“……阿旭，对不起……” 电话那头终于又传来雪儿的声音。
　　“你还活着，你还好好的，对吗？”心狂跳不已，身体也回了暖。
　　“我没事，我太自私了……我不去那个地方了。”她泣不成声地低语。
　　“雪儿，你一定要完好无损地回来。你在哪里？我来接你。相信我，有天大的事，我会给你扛着，天底下没有走不通的路，没有跨不过的桥。我相信你，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站在你这边，陪你，保护你，只要你别离开我，行吗？”
　　“谢谢你，谢谢梅贞，我会回来的，会的……”雪儿抽泣着挂了电话。
　　“她回来了！她回来了！”
　　何旭升高兴地抱住梅贞，像孩子那样跳起来。
　　“这才是我认识的雪儿。”
　　他俩高度紧绷的弦一下子得到了释放，好比死里逃生，虚弱瘫软地仰靠在沙发上。
　　缓过神来，何旭升想起刚才梅贞给他的信，忙从地上捡起，边捡边问：
　　“她都写了些什么？哦，对了，你的眼睛怎么回事？怎么出去了一会儿，就变成大熊猫回来了。”
　　他倒复原得挺快，已经在说俏皮话了。见梅贞没有搭理他，便抬头望了她一眼，却看见她在抹眼泪。
　　“怎么了？还在担心吗？她会回来的，她不会骗我们的。”
　　梅贞摇摇头，用面纸擦拭着眼睛。
　　“阿旭，谢谢你，如果不是你，她也许已经走了，再也回不来了。是你把她留了下来，留在了这个世界上，所以要谢谢你。如果报上所说的事是真的，我想，她一定有难言的苦衷。”
　　何旭升抬头看了她一眼。
　　梅贞充满惆怅的一番话，搅得他心乱如麻，心绪不宁。什么都别问，拿在手里的信也许就藏着雪儿身世的秘密，现在，他迫切地想解开这个谜团。
　　刚才电话中，雪儿确定回来的话，给他俩吃了定心丸，疲惫的梅贞可以安心地回家去了。
　　“阿旭，我走了，你慢慢看吧，有雪儿的消息，我会马上通知你的。同样，你也是。”
　　“好的，你好好休息，这两天你也累了。”
　　送走梅贞，何旭升展开信纸，熟悉的娟秀字体亲切地映入眼帘。两封信都不长，看来是在匆忙中下的笔。他先读上面的一封。

　　梅贞：
　　我亲爱的好姐妹，请原谅我没有把我真实的情况告诉你，我并不想欺骗谁，我只是想重新地活一次而已，是作为自己而活的一次。
　　梅贞，我有太多的话想要对你说，但我也许没有时间了，在这里，我只能用‘感谢’两字表达我感恩的心情。你对我的关心爱护，亲如姐妹之情，我会牢牢记在心中，以后不管我在哪里，都会记住你，我亲爱的姐姐。
　　无以为报的我，厚着脸皮还要拜托你一件事，在我不在的时候，请多多关心下阿旭，因为他还小，很容易犯傻，有点一根筋。我不想伤害他，真的不想。
　　谢谢了，我不知道自己会走多远，在未来的路上，有你的相伴，我会很快乐的。

　　雪儿即日

　　阿旭：
　　我不知道怎么对你说，我怕对你说，想那成为心中的秘密永远不被揭开有多好。可能天妒我吧，谁让我那么贪心呢？
　　贪心你给予的爱，贪心靠在你肩膀上的那份温暖，贪心和你相处时的点滴快乐……果然，因为贪心太多，老天处罚我了。也许上辈子我做了许多坏事，要用这一生来偿还，那我认了，我还它就是了。
　　虽然我骗了你们，说我是一个孤儿，但从我懂事起，我就认定自己是一个孤儿，一个活在黑夜里的孤儿。世事的无奈，使我的命运无法摆脱那个阴影的纠缠，直到遇见了你，才让我的天空绽放出了彩虹。
　　谢谢你，谢谢你的爱，让我品尝到了花的芬香。对我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我累了，我想放开你的手，不愿让你跟着我一起受累。
　　没有征求你的想法，单方面做出决定的我，是不是很自私，很坏，那我只能对你说声对不起。
　　对不起，阿旭，你不该认识我的，我只会让你活得辛苦，那就请你放开我的手，放开了，等待你的会是更好。
　　不要可怜我，我不可怜，我只是不幸而已。
　　“在这个世上，我不是最可怜的人，”这是当初我们相遇时我说的话，所以，我并不可怜。
　　阿旭，好好地热爱生活，珍惜你拥有的一切。我唯一能回报你的就是……我对你的爱是至纯至真的，给了你全部，毫无保留。只有这才能弥补些我带给你的伤害，但我知道这有多么的微不足道，所以对不起。
　　对不起，忘了我吧，忘了我你会活得更好。

　　雪儿即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