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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缘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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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无忌是淮南钟家这一代唯一的孩子。
他本名少康,因一生下来体弱多病,他的父亲秦潭便给他改名无忌,愿他从今往后能百无禁忌,长命百岁。
秦潭闯荡江湖数十年,以一柄厚背金刀无敌于江湖,人称断水金刀,是个光明磊落的汉子。
二十来岁时,秦潭游历至淮南,偶遇了钟家小姐,一见钟情,很快便请人做媒,愿与小姐共结秦晋之好。
钟家父母见他是个江湖人,漂泊不定的,本不愿意。秦潭便说他情愿当个上门女婿,这一生只守着小姐,不离不弃。钟家父母见他如此诚心,便松了口,给他们办了婚事。
秦潭与小姐成亲三十年,夫妻和美,令人称羡。
唯有一点美中不足,他们成亲多年,一直无儿无女,直到年过半百时,才得了钟无忌这么一个宝贝儿子,自然把他捧在手心上。
钟无忌生来羸弱,资质也是平平,让他习武练功根本就是强人所难。至于读书上进,钟无忌秉性顽劣,无意于此,秦潭爱子心切,也不强迫他,只愿他平安长大就好。
秦潭有了家室,依然不忘江湖,隔三差五总有人登门拜访,领略断水金刀的本领。钟家小姐看不惯打打杀杀的场面,秦潭便与人约在外头较量。偶尔他也会外出拜访各地的高手,一去便是数月不归。
断水金刀从无败绩。
但是人总会老,断水金刀已经五十有余。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钟无忌七岁这年,秦潭与人切磋受了重伤,一直没能好全,入冬后又得了一场重病,没过几天便一命呜呼去了,留下老妻弱子,托与管家钟琴照料。
钟琴年长钟无忌八岁,受主家临终之托时,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半大少年。但他为人老成,做事仔细,加上钟家人丁单薄,无可托之人,秦潭唯有寄厚望于他。
好在老妻尚在,爱子无忌尚不至于孤苦无依,只盼他早日成人,能撑起钟家门户。
秦潭死后,钟琴果然不负所托,将钟家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纵使他年纪尚轻,也无人敢看轻他。
其实钟琴并不是钟家的家生子,他也不是附近人家的孩子。没有人知道他从何而来,也没有人知道他的本名是什么。
他是个孤儿。
那是秦潭去世前一年,他外出以武会友,一去数月,回来时背上却多了一个少年。
秦潭指着少年对家人说,他叫钟琴,是他新收的义子,又让仆人们喊他少爷。
那个时候,钟琴满身是伤,奄奄一息,偶尔清醒过来时,目光淡淡扫过,锐利逼人,犹如三尺青锋曳寒光。
为了治好他的伤,秦潭请医问药,花费了不少银两,一连折腾了大半年,钟琴才能下地行走。
钟夫人默默将一切看在眼里,出于女人的疑心,她很怀疑钟琴和秦潭的真实关系。
她也旁敲侧击地问过,秦潭不肯说,只说他对不起秦潭的父母。
钟夫人再问,秦潭便躲到书房去,对着高挂在墙上的厚背金刀出神。
钟夫人不喜欢钟琴。
为此她和秦潭闹过几次,人救了便救了,为何要收为义子,还一直养在家里。养着也还罢了,钟家不缺这一口吃的,问题是这个所谓的义子可从来没喊过他们一声义父义母,平日里总是摆着一张臭脸,一声不吭的,
以为他是家里的大爷吗?
钟夫人很生气。
秦潭不敢惹怒老妻,只好连连好言好语去劝,百般花样去哄,只求她把钟琴留下。
不然这孩子无父无母的,离了钟家能去哪?
不止他,连小小的钟无忌也在一旁跟着劝。
秦潭的话她未必会听,但加上钟无忌分量就不一样了。
钟琴的确不讨人喜欢,但钟夫人不止一次看到他把钟无忌抱在膝头,脸上的神色是少见的温和。钟无忌还时常拿些小木人小柳条篮子给她看,说是钟琴做给他玩的。
一边是丈夫在旁边求,一边是儿子在身边闹,父子俩都求她不要把钟琴赶走。钟夫人被求得心软了,只好点头同意,说反正钟家也不缺这点口粮,既然孩子喜欢他,就让他帮忙照顾钟无忌去。
钟无忌顿时高兴得手舞足蹈,转身就去找钟琴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从此之后,钟琴除了钟家义子这层身份,还变成了钟无忌的贴身小厮,贴身书童,贴身保镖,启蒙先生外加私人伙夫。
一个人干百样活,领的工钱却只有一份。
年幼的钟无忌时常趴在钟琴的背上,伸出短短的手指去戳钟琴的脸:“钟琴,我娘把你留下来,让你做这么多活,你会不会觉得委屈?”
钟琴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缓缓开口说道:“少主,你再戳我,小心我要咬你了!”
钟无忌在他背上乐得咯咯直笑,伸手朝前方某处一指:
“钟琴,我要你钓鱼给我吃!”
“钟琴,我要树上那只螳螂!”
“钟琴,我要你背我到那去!”
一向冷心冷面的钟琴听到这话,表情依然纹丝不动,只轻声说了一个字:“好。”
然后背着年幼的钟无忌,完成一切他所要求的事。
秦潭过世后,这一切也没有改变。
只是,死神并没有离开这个家。
半年之后,悲伤过度的钟夫人一病不起,很快也随秦潭而去,留下年幼的钟无忌与钟琴相依为命。
钟无忌还不到八岁,什么都不懂,就只会捣蛋吃药,吃药捣蛋,偌大的家业只能交给钟琴打理。
这样一过便是十年。
十年过去,钟无忌已经长成了一个清秀的少年,只可惜文武两不全。
堂堂断水金刀的儿子,居然胸无大志,一事无成,说出去岂不是会被人笑掉大牙?
可这钟无忌上无高堂督促,下无良仆劝诫,最亲近的只有一个钟琴,可惜这位却是个万事只要少主高兴就好的主!
钟无忌无人管束,又有钟琴作伴,自然乐得逍遥。
这年清明前夕,钟琴正在自己房中琢磨清明祭祀要置办的东西。
他向来爱清净,院子里并无他人走动,往日里料理事务都在前头的花厅。
钟琴铺开笔墨,还没写上几行字,忽然听见屋外有人在喊他:“钟琴……钟琴……”
这般有气无力,尾音拖得极长的腔调,除了他家少主还能是谁?
钟琴无奈一笑,心想这下什么都做不成了,索性搁笔,起身推门出去,还没见到钟无忌的人,便嗅到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
钟无忌穿着一件单薄白袍站在檐下,胸前插着一把小巧的剪刀,鲜血正从伤处汩汩流出。
奇怪的是,这钟无忌居然蒙着眼睛,两手向前缓缓摸索着:“钟琴……”
“少主?!”钟琴来不及多想,连忙冲上前将他扶住,“少主!你受伤了?怎么回事?谁干的?”又急着去看他的伤势。
钟无忌冲着钟琴的方向咧嘴一笑:“没、没什么,扎得并不深。”
“怎么回事?”
“我……我拿剪刀的时候,不小心跌了一跤,恰好刀尖朝上……好在我眼疾手快,立刻扯了块布把眼睛蒙上了!”
钟琴听了,好一阵哭笑不得,打横将他抱起,朝屋里走去,口中埋怨道:“少主你也是的,受了伤怎么还乱走?还把眼睛蒙上了?”
钟无忌继续嘻嘻傻笑:“没办法,谁让我晕血。”
钟琴把他抱到床上,让他小心躺下,伸手在他的伤口旁边点了几下给他止血。
“少主还是这么冒冒失失的!”他翻出药箱,撕开钟无忌身前的衣服,准备为他清理伤口。
钟无忌按住他的手,满面委屈地说:“钟琴,你轻一点!……我怕痛!”接着手脚往床板上一倒,直接躺平,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我要拔刀了,你忍一忍。”钟琴知道他向来喜欢胡闹,也没有多说什么,小心拔出了剪刀。
钟无忌死死咬住嘴唇,愣是一声也没有喊出来。
好在伤口并没有多深,刀尖被胸骨卡住了,并未触及心脉,只是伤到了皮肉,需要安心静养一段时日。钟琴心下稍安。
抬头一看,却见钟无忌额上冷汗直流,脸色也不怎么好,当即心疼到不行,连忙牵起衣袖给他擦去头上的冷汗,温声问道:“少主,是不是很痛?”
钟无忌憋着嘴,声音带着一点哭腔:“好痛的!”
钟琴摸摸他的头发,笑道:“少主别急!我马上就把这凶手……不,是凶刀捉拿归案,千刀万剐,碎尸万段!”一面说,一面起身佯装要走,其实是到一旁拿药去了。
钟无忌还蒙着眼,并没有看到,一听他要走,果然中计,瞬间从床上弹了起来。他不动还好,一动却牵动了伤处,让他痛得又倒了回去。
钟琴连忙回来将他按了回去:“少主,你别乱动,小心伤口!”
钟无忌摸索着抓住他的手,虽然乖乖躺好了,口中却不停歇:“呜呜……你故意的!你没看到我还在流血吗?呜呜……坏钟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