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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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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宇文泰行事向来是雷厉风行,果然放手让我与那柔然使者同行。反正,手中既然握了足够分量的筹码,他也没有什麽好不放心的。我这只倒霉的风筝即便飞的再远,线头还是在他手里。
眼看著马队离开长安越来越远,心里也不知道什麽滋味。那个固执的骡子美人从头至尾就没有再出现过,也不知又是哪里得罪了他。罢了,想来是少年人一时情动而已,说过也就忘了。
我心不在焉地牵著马缰,天马行空地胡乱想著心事。
“独孤公子,你怎的不问我等一行此去何处,想必你也看出这不是回柔然的路了吧!”那使者稳稳坐在马鞍上,歪著头问我。
我瞥了他一眼,懒懒道:“该说的时候你自然会说,我又何必问?你什麽时候变得如此唠叨起来,阿那环伽南陛下?”
他仰天长笑,笑声中一把揭下那张颇为痴肥的面具,露出一张俊美魅惑无比的脸来。正是柔然帝伽南,我的结拜兄长。
“你什麽时候看出来的?我还以为这面具制作的很精致呢!”他不无遗憾地说。
我竭力遏制著大笑的冲动道:“柔然不但出名马,宫廷内密制的易容之术也是绝技。若不是伽罗当年为了好玩带了些在身边,又怎能救了我,教我安安稳稳地过了几年舒坦日子呢?你这面具虽好,只是不该做成这副面孔……”
伽南面露奇色,追问道:“这副面孔又有什麽机关?”
我忍著笑吃吃道:“你可还记得你我洛都初识时,是什麽因由?”
他苦苦思索著,口中喃喃道:“那天清晨,正下著雨,我瞧见你用浮光掠影的轻功自那风雨亭中掠出,仿佛谪仙一般……失神之下不慎撞倒了一个倒夜香的人……”语声突然一顿,头发根根竖起,张口结舌地瞪著我。
我终於再也忍耐不住了,放声笑道:“你想起来了是麽?伽罗当年顽皮,说是为了纪念相识的那一天,特特依照那夜香郎的面孔做了一幅面具。不然,你以为照她的个性,为何独独留下著这一副面具来给你?”
他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青的,哭笑不得。咬著牙恨声道:“这丫头就是古灵精怪的。见到她後,非得要他好看不可,反正……”
我的笑得伏在马背上不住地喘息,接口道:“……反正咱们也就快要见到她了,不是麽?”
他凝目望著我,竟然有些失神,尴尬地转移视线眺望远方,道:“看,顺著伊水而上马上就到伊川了,过了伊川就是洛都……”
我顺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漫天的夕照下,伊水脉脉,直欲流向天的尽头。在那散发著黄金般光晕的地平线处,峭壁崛立,秀丽无比,就是名扬天下、巧夺天工的大魏皇室佛窟所在。真的是那神往已久的佛窟啊!我心中大喜。
催动马蹄疾驰,在一片晃动的尘烟中,那沐浴在湖光山色中的石壁缓缓展现在我们面前,远远便可以依稀看见那峭壁上高高耸立,直冲云霄的立佛。虽然面貌模糊,但在那西沈的残阳中,佛像巍然屹立在这崇山峻岭间,有说不出的震撼人心。这一工程耗用的人力物力可想而知。
高欢向来不信神佛,曾妄言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怎会如此热心这佛窟的开凿?难道杀戮得多了,他心中也会有不安麽?
思量间,那佛像的面貌渐渐在眼前清晰起来。在最後一抹夕阳的余晖中,我怀著一颗虔诚的孺慕之心立在佛像脚下仰望去,心中顿时一阵征仲!
“如愿,你也看出来了,是麽?这尊地狱佛的面容乃是出自谁?”不知何时,伽南已经追上了我,站在我身後平静说道。
一时间,心中酸甜苦辣杂糅,分不出是什麽滋味。这尊佛像与其他佛像大不相同,雕琢极为精细,连衣褶都栩栩如生。天光不甚明亮,它的眼睛却似乎仍然灵动有神,眼波流转不息。细看之下,才发现其双目乃是用西域的上等琉璃所制。在夕阳投下的些许阴影中,它沈静矗立,目光雍然,有说不出的悲悯之意……
只是,那佛像……那佛像的容貌好生熟悉,似乎每天洗脸时都可以见到。
“当年开凿这石窟时,是武泰帝拓跋玦授命,大司马高欢监制的。如愿,从这立佛看来,绘制这图样的人定然对你刻骨铭心,才能如此传神地将你的神韵寄予石刻之上……”
我对他所说的话置若罔闻,心底茫然不知所以。拓跋玦、高欢……为何提到这些名字,仍然心如止水?即便是有过恩怨,我也已经不再记得了。现在我所唯一知道的、该做的,只有尔朱川那个桃源一般的地方。
他见我只是出神,并不搭腔,便叹了口气道:“如愿,你心里还不明白吗?这一次我要做的事……就是要从大魏朝堂上偷一个人出来……” 他话音未落,远处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他倏地停口,示意众随从隐蔽起来,一手拉住尤在发怔的我,闪身躲进石窟的阴影中去。
月亮已经升起来了。在这皎洁的月光下,一人牵著一马,慢慢向这边走了过来。脚步甚轻,生怕踏碎了这一片静谧。那人身形颇为秀挺,缓缓走到这地狱佛脚下,顿住了脚步。默默伫立。
良久,他终於动了一下,撩起长衫下摆,向那佛像的座下倚去,口中喃喃道:“多少年了,你就仍然是这麽恨我,连梦中也吝於一见麽?”他的脸颊向著月光仰起,颇为英俊,眉目间贵气天成,气度清华。只是为何有些面熟呢?我搜索枯肠,也想不起来曾经见过他。
悬崖下又传来了马蹄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分外刺耳。不多一会儿,已经到了眼前。一人屏退身後众人,也向这边缓步走来。这麽多人都於星夜上山礼佛,怎的不记得大魏有这样的习俗呢,我苦笑。
那人走到那伏在佛像脚下的人身後,躬身道:“露重更深了,陛下早该回宫去了!大婚在即,各国纷纷来贺,身为人君,自然得在诸国面前有些君王的样子。如此任性,莫要教子民寒心啊!”虽然用了敬语,但他口气却缺乏相应的恭敬之意。
那伏著的人似乎也习以为常,一动不动,仰望那高高的佛像,木然道:“高欢,我总觉得他没有死。还在这世上的某处好好活著,总有一天他会来寻我的……”
高欢冷冷哼了一声,道:“他纵然来寻你,也是来杀你的。你莫忘了,诛杀尔朱荣的旨意可是你下的,我也不过是奉旨行事而已。”
我躲在大石的阴影後听著,心头一跳,原来这伏著的少年竟然是他!武泰帝拓跋玦。那小小的少年如今已经长得如此高大挺拔了!只是,那数年前的执念居然是有增无减……
拓跋玦的语声忽地也激动起来:“我下的旨意?若不是你从中谋划奔走,尔朱族树大根深,有那麽容易颠覆麽?他向来最是工於心计,这其中谁才是首恶,你骗得了谁?你敢说你对他也没有私心杂念麽!”
高欢语塞,显然是说不出半句分辨的话来,怅然长叹道:“人都已经死了,再说这些还有什麽用呢?到头来,我们谁也没有得到他,不是麽?”
我霎那间象中了一箭似的,身子摇摇欲坠。心底一片茫然,高欢,难道他当日所做的一切原来也怀著这种心思麽?伽罗为何当日闯宫告诉我实情,为何能在我投入河中之後及时相救,为何让我易容远走他乡?难道都是为了……
一只手悄悄地在背後扶住了我,看见伽南满脸的担忧,我想我的脸色一定是难看到了极点。身为一个男人,若得到了佳人的垂青自然是春风得意的事,只是……我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自古红颜祸水,那我算什麽?祸土麽?这样的自己真叫人鄙夷!
一片乌云忽地遮住了皎洁的明月,就在这时,一阵凌厉的破空声逼来!伽南面色大变,长袖一挥裹住几点寒光,左手带著我掠开几丈!大病初愈,四肢百骸之内的真气也是懒洋洋的,半点提不上来,只能眼睁睁地看著那数点寒光中的一点绕开了伽南的掌风,刺入我臂中!
臂上的伤居然不太痛,只是有些麻痒难忍。脑中渐渐开始变得晕晕沈沈,只感到风嗖嗖地自面上划过。身後是呼喝声,雷鸣般的马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