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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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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一个礼拜的雨终于停了,亚特兰蒂斯城重新迎来了微弱的秋日阳光。黑雀子在树枝上蹦来蹦去,树下堆满了潮湿松软的枫叶。
我停在圣米切利大教堂前的天使雕像的权杖顶部,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草地上蹒跚而行的鸽子。马上就要入冬,这些人类的宠儿也没几天逍遥日子过了。
钟楼的大钟敲响了十三下,我转头向罗新斯花园的方向眺望。今天是礼拜日,来散步,购物,兜风的人不少,大街上人来人往,各色面庞匆匆闪过,如同浮光掠影。
但我已经锁定好了自己的目标:一辆蓝色的道奇。
穿着黑色短风衣的男人打开车门,穿过滚滚人潮,我的视线牢牢地固定在他的身上。
这是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有着一张坚毅的方脸,额头和眼角都有细细的纹路,时间和苦难一道在上面留下了很多痕迹。他拿着一顶黑色的软呢帽,皮鞋干净,但鞋带磨的很旧,侧面也有很多划痕,看得出来已经有年头了。
剥开他棕色眸子最外层的坚定光芒,是一层冷漠的虹膜,再里面是疲惫的晶状体,装满了名为怨恨的液体。
他大步走过花园小径,皱着眉头,抿着嘴唇穿过几对正携手私语的年轻情侣,然后路过有着大天使雕塑的喷泉。
我展开翅膀,跟了上去。
穿过两旁立着彩色玻璃落地窗的穹顶长廊,他在尽头拐入另一条稍窄的走廊。这时候的人不多,也是守护天使比较懈怠的时候,我才得以顺利进入,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
一个穿着神职人员法衣的老人引他进入拐角处一间小屋,而且很快地关上了门,但我并不在乎,直接从把手上方走到了另一头。
忏悔室的光线很暗,我停留在最后一排长凳上,那边已经可以听到断续的说话声。
“...才五岁,我们把她弄出来时,她的脸已经泡的发胀了,就像发酵过头的面包...她的父亲是个混蛋,但他把小女孩的照片放在钱包里,他不会干出这种事...”
我默不做声地听着。
“主在看着我们。”神甫安详地说,“继续,我的孩子。”
男人的声音顿了顿,继而低沉地响起:“可他没有不在场证明,尽管他说他一个人在地下室工作,但没有证人,反倒有一个街头小子看到他开着那辆破福特出了人鱼区...”
“他并不是开着那辆车的人,他的两个狐朋狗友,据说是去了猫狐酒吧,只有一个婊子做证!”他嗤笑一声,“可检察官不肯下逮捕令,因为在父亲的卫生间里发现了斧子,而血型和毛发都匹配受害人...”
“不过,他们没有在小姑娘身上发现任何指纹和毛发,唯一发现的就是黑色的腈纶织物,来自NF的夹克衫,我做了个调查,父亲和他的两个‘朋友’都来过那小贩的拖车上买过一样的衣服。”
“昨天...”他的语调越发阴沉,仿佛有什么脏东西卡在喉咙口,“昨天,人鱼区的警官打来电话,那两个男人在猫狐酒吧外被杀,两颗洛文奇三号子弹,恰好穿过太阳穴,十米之外是玛莎,她躺在地上抽搐,手里握着一把9.5口径的枪,弹道实验室只派来一个实验员就确定了那两粒子弹来自她的手枪。”
“愿主宽恕他们的罪孽。”神父在胸前画了个十字。
“呵呵...”他低哑地笑了起来,“她昨天下午还躺在理查德医院的胸外科病房,等待着那根本无法支撑她哪怕是站起来的肺和心脏缓慢恢复。但晚上就出现在了十英里以外的红灯区,在十米外,精确地射穿了两个七点三英寸大汉的太阳穴。”
“主在天上看着。”神父又重复了一遍。
“而就在今天上午,还在看守所里的奈丹尼尔自杀了,他口服了他的十字架。”男人开始预备站起来,“所有的人都死了。”
“主会做出恰当的判决。”神父在他头上划了个十字,“他会保佑你的,孩子。”
男人潦草地吻了一下神父戴着的十字架项链,低声说了句什么,便快步走向大门。我也连忙跟上,悄无声息地落在他的肩头。
离开了光线暗淡,散发着让胃痛苦抽动的气味的教堂,我们重新回到了灿烂却微弱的秋日阳光下
一阵冷风吹来,弄乱了他的棕发,露出已经花白了的发根。
他将软呢帽戴上,从兜里拿出钥匙,穿过熙攘的人群,回到了他的旧道奇身边。
不得不说,当他在车里点燃一支香烟,长长地吸了一口,缓缓吐气,并且闭上了眼睛时,我想到了病床上的玛莎。
我本来想就这样飞走,但这男人的脸上的某种表情强迫我留下,那层充满着灰尘,烟草和熏鲑鱼三文治味道的坚硬外壳下,有一种易脆的东西,我不能明白那是什么,但我依然能感觉的到。
而且我觉得...很难过。
首先我是个职业人员,而且我私心里希望他能够---成功,哪怕就这一次。
我弹弹自己的羽毛,‘呱’地叫了一声。
“怎么,”他的声音很疲惫,像是被剥了壳的煮鸡蛋,里面有一种软而颓败的衰弱,“连一只乌鸦也要嘲笑我?”
我很惊讶,也许是以前习惯了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还是换一个好了。
“你想告诉我什么?”他的嘴角动了动,下巴上的胡茬正隐隐地冒出来,“你的种族很聪明,应该能解开人类的未解之谜。”
把它当做一个奉承好了。我静静地望着他:“你想知道么?”
“啊,魔鬼的小使者。”他露出一个微笑,但眸子却坚硬起来,“你还真是无孔不入呢。”
“所以我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啊。”
“好吧...”他将头靠在椅子上,又露出那种带点疲态的表情,“你想要什么?”
“你想要什么?”我反问。
“呵呵,没有想到,我从警二十三年零八个月,居然还要依赖一只乌鸦去了解真相。”他低声笑起来,笑声里有种苦涩的嘲讽和无奈,让我突然有些窒息。
这个叫费尔的男人,是威斯特大学犯罪学的学士,二十三岁就步入警界,从最底层开始干起。他的思维很缜密,也非常勤劳,但无奈他的上司是个混蛋,抢走了他的功劳不说,一有机会就会对他的方案横加阻挠。
二十年没有升过职,永远拿着微薄的薪水,被愚蠢的上级呼来喝去,面对暴行无法找出真相,伸张正义...
这么多年的磨难和挣扎下来,他的坚硬外壳已经只剩薄薄一层了,就连我,也能看透他内里的衰弱和痛苦。
要是里茨检察官因为某个意外,或者一次私生活的不检点而失去自己的职位,破案最多的他,任劳任怨,踏踏实实的铁汉子费尔探长,就可以再上一步,获得更大的权限,也能够将案情的侦破掰向另一个截然不同的方向。
但我没说出来。虽然这个方案对我们最好,但我不想让这个有一层坚硬外壳的衰弱男人进一步落入不可挽回的境地。
“其实...”
“让我看到真相,”他依然闭着眼,“我会给你你想要的一切。”
我将那枚刻着五芒星的金币扔到他的风衣口袋里,暂时它还是灰白色的,但一旦契约完成,就会变成血红。
几乎完成了任务,我穿过玻璃,逃离了这充满了烟草,劣质古龙水和颓败破碎气息的车厢。外面的空气很清新,哪怕灰尘漫天,废气滚滚,我能感觉到人呼出的每一口暖和的气息,真是美好的体验。
这串任务总算是完成了,虽然不太完美,但我可以暂时回家歇息一段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