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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第 6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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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家,我没办法完成娘的心愿,但总是要完成你的心愿。我无足轻重,可你却不同。
在迷糊当中,他似乎还记得玉凤跟他说的这些话,现在桥隆飙快马加鞭,身后跟着心惊胆战的兄弟们。这帮人也万万没有料到这个女子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他们那么多老爷们,一个都不如她,想到这一点,就都巴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鬼子把她手脚拴在镇里的露天戏台子上,轮番皮鞭伺候,汉奸打累了,便用凉水把已经晕死过去的女人【叫醒】。她努力地睁开眼,日光刺得双目难受,不知道益家醒过来没有,如果他知道自己擅自这么做,是不是会生气。
这时候,休息够了的汉奸又走近了她,他们认识,都是一条街的邻里。
“玉凤姐…你这是何苦呢…?”
夜里,女人出现在孟家打铁铺门前时,在里面胡作非为的鬼子兵一时间都怔住了。好似串亲戚回来般自然,这本来就是她的家。走过炉子,抽出风箱,灭了炉火,玉凤干脆自如。那些吃喝着的日本人眼看着她做完这些,又来到供桌之前,一挥手,上面供奉着的天皇头像连同那柄军刀一同落在了地上。
“八嘎!!”
那群疯狗如梦初醒,朝着手无寸铁的女人扑来。
盘古镇再无他印象里的热闹了,马蹄踏在古镇的石板路上清脆异常,家家关门闭户,冷冷清清。桥隆飙勒住了马儿前行的步伐,抬眼看着这凄凉之景,便狠狠夹住马肚子,一捧雪似乎有种心灵感应,朝着前方小心翼翼,并没有狂烈地奔跑。
血顺着阶梯滴滴答答,每个在马背上的人都张大了眼睛。
玉凤身体里的血已经流的差不多,仍然被那么滑稽的吊在戏台子中央,脑袋低垂。
桥隆飙跳下马一步步走向自己的妻子,匕首割断绳索,她重重跌落在他的怀中,胸前殷红的一大片已经不再有血液涌出。他将她冰冷青紫的面颊捧在手中,似乎要将之捂暖,可是毫无用处。她的头发散了,他拼命地想要理顺。
抱着玉凤僵硬的尸身,汉子没有哭,他们脸贴着脸,再没有比此时更加亲密无间。
这个没有了呼吸的人,仿佛嘴角挂着浅浅的微笑,和她活着时候一样,包容着自己的任性胡闹还有残酷无情。她说过,为了益家,什么都愿意。那时候在谁人听来,这只是多么老套而卑微的爱的宣言,但她做到了,用行动用生命来付诸承诺。
过了多久,桥隆飙抬起头,天光似乎黯淡了许多,他好像听到日本人在鞭打女人的时候肆意嘲弄,飙字军的当家是个懦夫,因为大难临头这个乌龟玩八蛋也只敢让一个弱女子出来替他挡死受罪,他不配被人称作英雄。
众人都下了马,却不忍心靠近,泪珠从隆花的眼中滚落,女孩儿咬住嘴唇,转脸被肖远山搂住。
黄纸被风刮起,漫天翻飞。
棺木停放在黑色的【祭】字之下。铁娘子靠坐在棺材旁手里做着最后的针线,老妇的泪水已经干涸,泪痕犹在。桥隆飙身披重孝跪在那口棺木前,马定军和沙贯舟抬着牌位走到男人跟前,他们不晓得自己做得对不对,只有轻声道:
“指挥长,灵牌已经写好了,您看看…”
桥隆飙转眼,瞧见【家姐玉凤】几个字,眼里翻涌起泪光,他一字一句地说:
“她不是我姐……是我的…媳妇儿……”
白幡飘舞,头顶阴云密布。
马定军望了望肖远山,肖远山示意要他们重新将牌位写过。
正在此刻,后面站着的薛继超和隆花看到了泪流满面冲上来的孟益兴,他们没能拦住年轻人。益兴挥拳将二哥打倒在地,他没有停下,骑在哥哥身上用尽浑身力气去揍他。
兄弟们都吓了一大跳,赶上来制止。
铁娘子的针线做完了,她好像压根就没看到一旁两个儿子的打斗,抖开了自己为女儿缝补的新棉袄,摸着躺在棺材里安静永眠的玉凤,她将新衣盖在了她的身上。
“闺女,下头冷,以前你有点钱就攒起来,专想着为别人。现在你走啦…到下面可千万不能再委屈自己……娘这把老骨头…用不了多久也能来陪你…”
听到孟母这话,在场的人都好像心被针扎。
孟益兴嚎啕:“挨千刀的死土匪!!你赔我姐姐!!!!你赔我姐的命来!”
男孩儿指着那描金字的灵位,胸中有千般怒火:
“媳妇儿…..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什么时候真拿她当媳妇儿了!!你把她当使唤丫头,好为你铺床叠被,洗衣做饭!在你眼里,她可有可无!你叫她声姐,不过是碍着娘!可你根本不懂她在我们心里有多重要!?”
孟益家的唇角在流血,他不敢望弟弟布满血丝充斥着仇恨的双眼。
“当年你在镇上杀了人,拍拍屁股一走了之!你TM知不知我,娘,还有玉凤姐的日子是怎么过的!被黄皮军三天两头跟踪,关在大牢里冻得挤在一起,是姐搂着我,安慰我!娘生病,是姐冒着大雪请大夫,床头床尾的伺候!我们受苦受怕,你在哪儿!!在哪儿!!?你在窑子里喝花酒玩女人!”
紧紧抓住了弟弟的手,桥隆飙的眼泪再也忍不住,
“益兴……”
“别叫我的名字,我听到你声音就讨厌!恶心!你让一个女人做你的挡箭牌,让所有有毒的箭都射向她,你却心安理得躲在后面苟且安逸!现在她死了…你的无耻就暴露无遗!”
孟益兴抢过那块儿马定军手中的灵牌,笑道:“妻子,大概就是你要来传宗接代的工具!”说罢,冷眼望向周围的每个人,他们有的悲伤,有的气愤,有的茫然无措……
“孟益家…你如意算盘落空了。”弯下腰,揪起哥哥的领子,年轻人恶狠狠地对着男人的耳边:“我诅咒你!我咒你断子绝孙……你听明白,断子绝孙!!”
用力推开正要为棺材合盖的小九和小虎,益兴看着里面的玉凤面无血色,再一次痛哭起来。彭雅涵也哭着,她跑过来抱住男孩儿,但却被益兴拒绝。
“你不必可怜我…以后…可怜你自己吧…”
说完这话,孟益兴抹去泪水看向了一边的母亲,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何莫修在颠簸造成的剧烈疼痛中睁开眼,他怀里还死死抱着龙乌鸦交给自己的那支枪。
黄炳和李艾看见男人爬起来,笑道:“轻着点儿,你挂彩了。”
何莫修看见自己受伤的脚踝,咧嘴:“文章在哪儿…?”
“喏。”黄炳朝卡车的车头指了指。
何莫修的听力恢复过来,没有用眼睛去寻找,他感觉到无比的疲倦,又想起什么事情似的慢慢解开纽扣,对面的二人见他单薄的身躯上绑着三四个文件袋,苦笑道:
“小何啊,出来一趟收获颇丰嘛。”
小何也虚弱地勾起嘴角,叹了口气。
龙乌鸦在颠簸中走了回来,他见何莫修醒了,便问怎么样。小何有气无力地摇摇头,不作回答。男人坐在他身边,接过自己的枪,低头擦拭。
“欧阳呢…其他人呢……?”
“另一辆车上。”
“鬼子呢……”
“大部分歼灭,有些逃了,俘虏让押去有来村等着咱们的人…”
龙乌鸦的话惹来黄炳和李艾的疑惑。龙乌鸦干咳了一声,看着卡车外晴朗的天空,他们正在全速朝着聊城而去。
“李铭琛不会放你走的,你身上有那么重要的资料。”
“我必须走……”何莫修望着自己的脚,“不会瘸了吧?”
“不会。”
“你怎么知道?”
龙乌鸦不喜欢这样被追问,反手给小何鼻子上一刮,“瘸了的话就跟我一起回去沽宁,我们也和欧阳跟思枫那样,等打跑了鬼子,就到小竹林里找个地方盖座房子。”
小何哑然,他回避开了龙乌鸦的目光。
李艾也抱着枪,他很郑重地对着那个枪法跟自己不相上下的男人说:
“你说什么呢?何教授可不能跟着你,他得跟我们回平洲。”
龙乌鸦没有理会李艾,只是瞧着身边的何莫修,瞧着他黯淡的神情,终于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