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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 2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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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沙为何莫修擦去额头上的汗水。
躺在桌子上的人已经疼得昏死过去,何莫修捏着小九腰间总是随身的家传剔刀,刀刃短小,前方还略略弯曲,从出血点割下去,试着深浅寻找残余在体内的子弹头。
玉凤站在桌子的另一端,忙着把线穿在针上,她看着小何,冷峻的天气里,他跟蒸笼里头蒸过似的,大汗淋漓。老沙不断地要去为他擦拭汗珠,以防遮挡住视线。
八个人轮到最后一个之时,何莫修的手再也不听使唤了。
他望着自己麻木而颤抖的手腕,“一会儿就好…”
老沙急忙说:“小何,歇歇…”
“…不能让他们一直这么出血。”
刀子扎下去,血开始如泉水般涌出,玉凤慌了手脚,递过针线,小何摇摇头:
“不行,我要看看是不是血管断了!”
“玉凤姑娘,水!”老沙道。
“诶!”
玉凤跑出外头,把炉子上的热水端了进来。
“酒…”
小何用布吸血,然后交给玉凤,玉凤再换新的来。
老沙抓起桌子边的酒坛子,按照何莫修的指示顺着伤口轻轻倒下把血水冲干净。
昏死过去的人被痛地清醒过来。
玉凤一把摁住那在疼痛中想要挣扎的男人。
何莫修用手指扒开伤口,看到了出血点,“请给我针线…”
一针针穿过皮肉,小何的手不抖了,他在结束缝合剪断线头之时,突然扔下刀子狂奔出外。
扶着墙角猛烈呕吐。
他的两条腿站立了多久不知道,现在从脚趾一直到大腿根都肿胀着发痛。
何莫修吐完了,背靠着墙角大口喘气,他抬起手袖摸了摸嘴巴,眼睛里的天空有点儿打转,他告诉自己不能晕倒。
小九跑过来扶住了小何:
“你没事儿吧?”
“谢谢…有点儿累而已,没关系的。”
小九负责安顿那些手术完毕的兄弟们,按照小何的【药方】从山里弄来的那几味草药已经上火熬着了。
其实,那药方是六品的,小何心里想,自己要感激六品的地方还真多。
马蹄声急促。
这样的时候听到如此仓惶的声音,总是不好的预兆,何莫修挨着墙根角挪着往外走,他的眼睛巴不得能够透视墙壁。
小虎脸色惨白地找来,结结巴巴:
“九…九哥!小何…大哥他…”
少年手指着营地外头,何莫修甩开了小九的搀扶,一瘸一拐地跑出去。
桥隆飙除了脸色难看外,没什么不对劲儿,乍看你以为他不过是肚子疼的小毛病。
小何的身上溅了血渍,手上也是,他站在距离飙子十米的地方没有靠近。
桥隆飙身边围了一大堆人。
“打哪儿了!!!?”
“哥!伤在啥地方!”
飙子伸出左腿。
“穿了。”说罢,还嘿嘿笑了两声。
马定军着急,“穿了好,穿了好…”
“呸!”一边儿的吴宝仁把马定军推出好远:“哥!我这就下山去找大夫!”
铁娘子和玉凤抱着桥隆飙一直不停流血的那条伤腿:
“小何能帮忙!快找小何来!”
挤在一块儿小九回过头,冲着发愣的何莫修招手:
“小何!!”
何莫修恍然地走了过去。
飙子看着小何梦游一样地来到自己跟前,又看看他满身的血迹,嘲笑道:
“你…怎么看上去比我们还狼狈得紧…?”
小何蹲了下来,看着桥隆飙硬硬支撑着的那条腿,一只手掌捂在上面。
伸手去把飙子的手拿开,子弹进出的痕迹很明显。
鲜血把黑色的裤子全部浸湿了。何莫修抬头紧盯着桥隆飙,隆花心疼道:
“大哥是骑马回来的。”
果不其然,一捧雪白色的身体两侧都是红色的印迹。
“不疼…”桥隆飙望着小何,算是安慰。
何莫修半跪着,用自己的手捂住了那腿上的伤口。
男人一皱眉,当地一声歪倒在了正打算起身的何莫修肩膀,两个人一齐摔在了地上。
老沙忙着在三个炉子面前转悠,要煨药,要忙着给伤病员料理吃的,还要想着今晚大家的饭菜。
马定军来找他,他都没工夫搭理。
马定军气不过:“老沙!你出来!”
铁娘子接过沙贯舟手里的活儿:“去吧,老沙。”
“诶,大娘,那我去去就来。”
老沙在围裙上擦擦手,跟着马定军出去了。
拎着对方那身做饭时候穿着的围裙,马定军都不晓得要怎么形容了:“你…你看你,现在就是一个伙夫!”
“我本来就是伙夫嘛!”老沙一脸理所当然。
“你知道桥隆飙那腿怎么伤的?”
“这不瞎子都看得出来,放冷枪的呗。”
“是咱们的人!”
而且糟糕的是,在打伤桥隆飙后,山头上潜伏着的部队大大方方的喊话让马定军真想找块豆腐撞死得了。
他们是八路!缴枪不杀!
让你们这帮子土匪知道知道厉害…马定军想飞回根据地冲着越颍和黄炳大吼!操//他//娘的蛋呢!
沙贯舟拉着马定军坐下:
“要是真没交代过,咱指挥长还能只是穿了一条腿?”说着,指了指脑袋:“那穿了的就得是这儿了。指挥长心里不会不知道。”
马定军歪着头还生气。
“你现在心向着哪一边?”
老沙语气突然有点儿沉重。
马驹子没有明白。
“要是为了组织上牺牲桥隆飙,你做得了么?”
老沙说得直接,而马定军却语塞了,好半天才蚊子叫般地咕哝:“那还用说,当然是组织的利益高于一切的…”
两个人这么干坐着,沙贯舟想起件事儿:
“我对小何说了,说我是他的同志。”
“…你那窝头里塞纸条子的馊主意,也就是他,反应慢半拍,搁谁不头一个怀疑你啊?”
“呵呵,这也是小何的可爱之处嘛。不用大费周章的,多好啊。”老沙叹了口气:“这年头,他这样的人不多了…”
何莫修来到厨房想要看给桥隆飙的药熬好了没有。但他看到孟益兴低着脑袋也摸进了厨房,铁娘子把药碗递到他手中:
“给你哥送过去。”
孟益兴看了母亲一眼,也不知道是情愿还是不情愿就抬着药走了。
小何没有跨进厨房,他看着铁娘子背对着自己的身影,还是有点儿怕。
孟益兴把药端进屋里交给一直守着飙子的玉凤,出来后就拦住了何莫修。
“看见了没?”
小何隔着窗户看到玉凤坐在炕边给飙子喂药,看到他好好的,自己心里比什么都踏实。
在给他包扎的时候,桥隆飙突然醒过来,他们同样血淋淋的手抓在一起。
桥隆飙看着自己的那条腿,笑脸有点儿凄厉:
“一路上回来…我都想着,回家就能见到娘…见到你了…”
何莫修只能用尽所有力气回握着这个男人。
孟益兴看到小何脸上平静的表情,笑道:“我姐才是孟家的媳妇儿…是孟家的人。你啊…算个什么东西…别以为给桥隆飙包了个伤口就能怎么样了,我娘的心里只装着一个儿子。”
老孟家上下都指着他呢。
何莫修没回答,他看着孟益兴,突然觉得这个男孩儿很可怜。
“多谢你的忠告……”这样也不想让他再伤心,小何苦笑着,离开了窗下。
“幸好子弹打穿了,也没伤着骨头。”
玉凤给飙子喂药。
桥隆飙推脱不过,张口喝了点儿就伸手:“姐,我自己来。我伤的是腿,手又没伤。”
“那也不行,你流了那么多血,没力气。”
“又不是大姑娘,哪儿那么娇气啊。行的,我自己喝吧。”
几乎用抢的把药碗抬手里,桥隆飙一口气咕嘟咕嘟就把药汤给灌进肚子去了。
玉凤慌忙道:“你慢点儿啊!又不打仗!”
“行啦。”倒了倒空碗,男人嘿嘿一笑,给玉凤看:“姐,你休息去吧。”
刚才肖远山,隆花,吴宝仁,薛继超…全都走马灯似的在他屋里窜进窜出。
就是没见着何莫修。
玉凤掩上门,桥隆飙这才撤去了自己强笑着的嘴脸,“他奶奶的…疼死了…”
掀开被窝,瞧着小何为自己包扎的伤口,飙子头靠在墙上。
从那么远的地方射来的冷枪,精准无误,那些人是八路军,而且他们绝对是事先就知道白易昆要押送这批军火的。
先前自己计划着能混进平洲,最好能混进小鬼子的生日宴会上,杀个痛快。
这计划在他脑袋里跟拉洋片儿一样带劲儿。
可最后…腿动了一下,桥隆飙疼地咧了下嘴。
“八路军……”他没见着他们,就跟很多人嘴巴里传颂飙字军那样云来雾去,这一回,桥隆飙如坠云雾。
他就是要把自己的小何送到这些人手上吗……
门轻轻响了响,桥隆飙以为是小何:
“进来!”
可推门而入的是彭雅涵。
飙子因为高兴而坐直的身体又靠回了墙上。
该来的总是不来。
小九抬着铁大娘给大哥熬的粥走来,看到何莫修独自坐在满是泥土的台阶上,于是上前一把就拉起了他:
“正好,我有事儿,这吃的就麻烦小何你帮我送给大哥啦~~大娘可吩咐了,不许剩下。”
小何知道小九的好意。
走到那扇门前,刚要推开,彭雅涵却从里面走了出来。
两人面面相对着,女孩儿撅着嘴,瞅着小何,又看到了何莫修手里的食物,笑了:“正好刚才益家还说想吃孟大娘煮的粥呢~我来吧~”
桥隆飙听到屋外彭雅涵在和谁说话,一偏头就瞧见了何莫修在窗口的半个身子,于是刚想要开口叫,哪知道门外那家伙只是把手里的东西都交给了雅涵就转头走开了。
桥隆飙瞪着窗外。
听到雅涵又折回来,飙子急忙缩回了被子,蒙住头。
“益家哥,这是大娘给你熬的粥,你趁热喝点儿~”
“…呃…行…雅涵,有劳你了,你隔着吧,我一会儿就喝…”说着,显得一副疲惫的模样从被窝里探出脑袋:“我想睡会儿…”
“那粥…”
“我知道,隔着,没事儿,反正也烫着呢。”
“噢……”女孩儿听话地把碗放在了桌上,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深夜,劳顿受损的飙字军陷入了沉寂。
何莫修也很累,累得要死,可是他无法睡着。在给桥隆飙包扎好伤后自己就再也没有见着他了。
披起衣裳走出屋子,小何走到了男人的屋檐下,里面点着灯,但因为桥隆飙的坚持没有留人守着。
也不知道那伤口还疼不疼,六品的药起作用了没有。
想着,就轻手轻脚推门进去,小何尽量不发出动静,他看到桥隆飙就躺在炕上。
走近了看,这个人脸上的安详让何莫修多少有些放了心。
坐在睡着了的桥隆飙身边,小何发傻一样地望着这个人,想到白天瞧见他从马上跌下,又强装笑容的模样…
自己第一次见到他,那么威风凛凛,似乎强到不会流血受伤。
可是他倒在他身上失去知觉之时,何莫修才觉得自己看错了…桥隆飙是个随时有可能和其他人一样在这残酷的生存之道中离开自己的人。
小何痛苦地俯身,在桥隆飙的额头上吻了吻。
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却被已经睁开了眼的男人吓了一跳。
“你、你醒着?”
“疼地睡不着…”飙子撇撇嘴。
小何担心,“是不是伤口?我瞧瞧…”
“那点儿伤,跟蚊子咬的一样。”桥隆飙嗤之以鼻。
“那是哪里在疼啊?”小何诧异。
飙子笑了笑,抓住了何莫修的手放在自己心口上:“这儿。”
何莫修的手就放在桥隆飙的胸口,一筹莫展,而飙子调皮地说:“你一来我就好多啦。”
两个人对望着,月光从窗口洒下,白了一片枕头。
“九儿跟我说,以前…你也给别人挖过子弹,我的那些受伤的弟兄们的命都是你的。”
“不…他们的命是他们的…”小何笑了。
“是他吗……?”
“谁?”
“龙文章。”
小何握着飙子的手,摇摇头:“不是……文章,他总是立得直直的,天不怕地不怕,他教我们打鬼子,躲鬼子,好像鬼子永远找不着他,打不到他……可只要他一开枪,就会死很多敌人…”
桥隆飙安静耐心地听着。
“他是四道风里活得最累…也是最执着的……”
何莫修想了想:“你别误会,我不是说飙字军比不上四道风…”
桥隆飙温柔地笑起来:“没事儿,我明白…我就是想听你说话。”
我就想听你多说说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