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宛末

6、[F]

　　最后是路人打了120，没过一会儿，急救车特殊的声响老远就传来。车在我们面前一停。穿着白色衣服的人就纷纷从车的两侧下来，将晕得不省人事的路昱词拖到担架上放好，又如同来时一般，风风火火地卷起一地的尘埃走了。

　　我咬了咬牙，“混蛋你要挺过去啊。”

　　抬头，正午的太阳烧得人心烦，万丈光芒，灿烂刺目。照得整片天一片惨白，整座城市一阵恍惚。

　　隔几天醒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两束花，一束黄灿灿的菊花，一束是我钟爱的君子兰。

　　我算了算日子，今天就是我成为鬼的三周年纪念日，这两束花……是我母亲祭给我的吧。我微微挑起嘴角。

　　今晚也该和何菲……妈妈说一下了，否则指不定她多伤心以为我这个儿子不要她了呢。

　　何菲妈妈的出场总是这么的惊悚，但看了差不多三年了，都麻木了。

　　何菲妈妈依旧停在车站前，支支吾吾地没有开口。

　　我坐在边缘，异常天真地摇晃着俩脚丫。“你说你怎么还没有去投胎呢。”人死了魂魄自然而然将参入下一世的轮回，而还留在人间不走的孤魂野鬼，一定是有什么留念，或者执念，或者仇恨。

　　她沉默。半晌。“我要找到我的儿子和丈夫。”

　　“找他们干嘛呢。”

　　“……”她低垂着眼，长卷的睫毛在眼下方投下大片大片的阴影。“我生前对不起他们。”

　　“嗯。”我点点头，有一搭没一搭地晃荡脚丫。

　　三周年的夜晚月亮亮得出奇，周围的星星也零星而布，忽闪忽闪地分外可人。我不由自主地心情愉悦起来。

　　“妈，去找爸吧。”

　　我看见她黑黑的眸子顿时亮了起来，好像是几万颗水晶一样散发着迷人的光彩。她抿着嘴巴，露出快要哭出来的笑容，用力地点了点头。

　　哎。

　　我仰头数着天空中的星星。

　　那小子到底怎么样了。

　　自从那一次的犯病昏倒，那人挺久没来了。何菲妈妈最近致力于找到我那混蛋老爸，也是隔三差五的来找我聊天。以前不觉得，现在却突然觉得有些无聊。

　　有些寂寞。

　　每天看着路人匆匆走过，或是偶尔遇见同类，也因为不熟而看一眼就别开目光。汽车一辆一辆飞速驶过，扬起了阵阵尘埃在空中翻腾。虽然我知道自己并没有呼吸，但也不禁地觉得空气中肮脏的物质越来越多。

　　对面那栋大楼经过一两个月的装修改造，就像材料都用的是玻璃一样，每天早晨九十点就把阳光射到我这边来，照得我一阵刺目。郁结无比。

　　这日子没法过了……氧化钙的。

　　我决定去庄家看看我家Kitty母亲。

　　我悠哉悠哉得飘到母亲的房门后边，顿时不敢再往里走了。我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呻吟，喘息。

　　男的说，“姐，你还是这么美丽。”然后再是低低的吼声。

　　女的说，“哈……可比不上……你在外边儿，养的……那些，嗯……小情人啊……”

　　男的是庄家的现任家主，那个无情冷血的男人。我的舅舅。

　　女的是庄家家主的姐姐，我圣洁的Kitty母亲，庄环秀。

　　脑袋里满满的全是男的喘息声，女的浪口叫口声。还有那两句话在我的脑海里回荡。我好像嗅到了在阳光下暴晒了一天的老鼠的尸体的味道。

　　腐臭地令人作恶。

　　母亲，你告诉过我的。

　　‘如果你肯用心寻找的话，总会找到的，那块属于你的土地’。

　　我好不容易窥到了那片土地的一角，而你却将它践踏，直至崩溃倒塌。

　　我突然想起那个梦，梦中一片血红，被我杀过的人撕裂着我的后背，母亲死死地掐着我的脖子，梦的最后，是黑暗。

　　致命的，是你啊，母亲。

　　你在无穷尽的黑暗之中给了我光明，又将我推入更加冰冷更加黑暗的深渊。我曾以为这个世界没有亲情，是你给了我温暖。而如今，我只觉得一切是那么的可笑。

　　你为我建造了一个世界，又将我掩埋在坍塌的废墟之下。

　　真虚伪。

　　真肮脏。

　　真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