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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C]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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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见到那个青年的时候,是在半个月后。那天,天空被灰白的云遮盖地严严实实。
少年依旧带着他的白色的耳机,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也不动。就像一尊清美的雕塑。我跳下顶棚,立在他的面前看着他。他闭着眼睛听着音乐养神。
我悻悻地坐在他的身边,问他。“喂,你今天怎么又来了?”旁边有一个清秀的小姑娘,抱着一本漫画看得起劲,时不时笑两声,笑声诡异到让我这个鬼自愧不如。
他睁开眼睛,瞥了瞥那位姑娘,微微侧过头将嘴唇凑到我的耳边,压低了声音用只有我们能够听见的声音对我说。“今天我要去医院,市中心的那个三医院。”
我想了想,那个医院我很熟悉,三年前我冰冷的尸体就放在那个医院的地下停尸房里。我又问他,“你去那里做什么?”尽管知道不会有人听见我的声音,但我也不自禁地像做贼一样的压低声音。
他想了想,然后将怀里的MP3拿出来,按了几下又收回去,“定期检查,我有先天性心脏病。”
我点了点头,“这样。”然后就闭着嘴巴没有再说话。他也自顾自得沉醉在自己的音乐世界中。
我仰起头,白茫茫的天空,看不见尽头,刺目的太阳在灰白的天空中是一点绚烂的光点。洒下数以万计温柔的光芒俯身下来拥抱了整个人间。
突然想到那句话。
“如果你肯用心寻找的话,总会找到的,那块属于你的土地。”
我伸出手,将手伸得高高的,五指张开,掌心将天空中光芒万丈的小球遮住。他扭过头来看着我,有些奇怪,“为什么突然这样说。”
我闭着右眼,天空好像切去了三分之一的面积,“我母亲说的。”我睁开眼睛,把手放下撑在大腿两侧,“我一直记着。”
“哦……你和你母亲的感情真好。”他的声音有些羡慕。我扭过头看他,发现他的眼瞳是正宗的中国人的瞳色。纯黑的。“母亲是唯一一个对我好的人,她告诉了我世界上会有亲情。”
他点点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第二天下午他又来了,我远远的看见他的身影,笔直修长,正午的阳光把他的影子挤压在他的脚下。我似乎感觉到了他的不同,今天的他似乎被低气压笼罩了。
他坐在依旧的位置,我也随着坐在了他的身边,我摇晃着脑袋,思考着要怎么开口。
“我爸爸快死了。”他的声音很低沉,就像灌了铅。
我不解地看着他,很疑惑他的语出惊人。他今天真的很奇怪。
他低垂着头,耳朵里没有塞着白色的耳机,他看着腹前紧紧交握的自己的双手,我看不清他的神色。“他的名字,出现在了庄家的名册上。价格是一百二十万,美金。”
我了然了,想了半天问他。“……谁出的价?”
他沉默了半晌,我以为他不会回答我了。“我妈妈。”我怔住了,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能知道他们家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以至于他父母终于撕破了脸皮,不再演戏,而妻子居然出高价雇佣杀手目的就是为了抹杀掉丈夫的生命。
我看着他低头无措的样子,想抱抱他安慰他,可是我知道这是我怎么也无法做到的。
夜半。
一个黑影在道路上诡异得挪动着,皎月被黑云遮去了一半,使人看不清那团黑影的模样。我坐在顶棚的边缘晃荡着脚丫,双手撑在双腿两侧抬头看着一抹黑的天空。
衣服在地上摩擦的声音渐渐近了,窸窸窣窣的好像有人在你的心脉上挠痒痒。却在这样的情况下更加诡谲。
“何菲姐姐,帮个忙。”我咧开嘴笑得尽量可爱。何菲女鬼在我的面前停下,坐起了身子盯着我。我跳下顶棚,走到她的面前,保持着灿烂可爱的笑容。“姐姐……帮个忙?”
她看了我半天,扑哧笑了出来,“我这年纪,你可以叫我阿姨了。说吧,什么事儿?”她拍了拍脏兮兮的袖口,顿时尘埃扑面。
“那天我给你说的那个可以看见鬼的人你还记得吧?”何菲姐姐点头。“嗯……他妈妈雇佣了庄家的人要杀了他爸爸。”何菲姐姐淡定地看着我,我咽了口唾沫。
“……所以……姐姐你代替我去庄家把他爸爸的名字抹了吧……”我豁出去了,庄家的煞气对一般的鬼来说是一种折磨。
何菲姐姐歪着头,打理着自己黑长的秀发。“你怎么不去?”我有些无奈,“昨天我刚去过了,不能再走了。”
我是地缚灵,实在不敢过于狂妄地离开被束缚的地方。两三个月一次……已经是极限。
“哎,早知道我昨晚就不去了。”忧郁。
何菲姐姐沉默着想了半天,然后微微点头。“不过……我需要能代替你的东西来帮我抵住庄家的煞气,你们那个家族的煞气……一般的鬼实在不敢恭维。”
我沉默,抬眸看向了街对面一家铺面挺大的饰品店。“那里有一个东西,是一个项链,项链的样子一半是天使的羽翼一半是恶魔的羽翼。那个东西就能代替我。”
我当年,就是为了买那个东西才被车撞死在这里的。
女鬼转过头,然后朝那里爬去。过了半晌她才回来,头顶的半空中漂浮着那串项链。
我点头。“就是这个。”这个项链的款式,和去世了的爷爷送给母亲的款式一模一样,当年我就是想把这个买下来,送给母亲。
何菲姐姐抬头,项链慢慢飘到她的面前,一上一下微微浮动。她看了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这东西可以。”我笑了,“那就好。”不然我真没有其他东西代替我了。
第二天那青年没来,我一直等到第四天他才又慢悠慢悠走了过来,整个人神色颓靡,他已经在黑暗中挣扎。
我向他扬扬下巴。“喂,你爸爸叫什么名字,或许我可以请‘人’帮忙救他。”青年滞住,然后神色纠葛。
我想,他是在纠结到底救不救他的爸爸吧,他以为他自己对那个家庭是没有爱的。他甚至不知道他这几天在为他即将消失的父亲的生命而忧郁。
沉默了很久,他咬咬牙。“路博文。”我点了点头。
半夜时告诉了何菲女鬼。
“那我去了。”她边转过身边对我说。
我点点头。“祝你好运。”她背对我,不置可否地耸耸肩。
随后我平躺在顶棚上,看着明亮的大月盘,慢慢被睡意慢慢侵蚀了我。
梦中是一片血红。无数个被我杀死的人僵硬得缓缓向我逼近。其中有很多的面庞十分陌生,我从来都不会记住被我杀死的人的脸。
我被他们逼得往后退,却撞到了谁温热的胸膛,我转过身看去。母亲狰狞着脸伸手狠狠掐住我的脖子,她的眼睛溢满了鲜红,她的发丝凌乱,她的脸上皱纹微现。
“母亲……母亲,放开我……”我抓着她的手。她的手令我呼吸困难。母亲张开嘴大笑了起来,笑容如同鬼魅,‘桀桀’的笑声尖锐得几乎刺穿我的耳膜。我感觉她的手捏得越来越紧,胸腔中的空气争涌着从我的鼻息,嘴中溢出。
背后突然感到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被我杀死的人用指甲很长的手撕裂着我的背,我猜想这会儿背上已经是血肉模糊了。
窒息感和剧烈的痛楚令我额上滚下大滴大滴的汗珠,我眼前渐渐一阵恍惚。又是熟悉的黑暗吞噬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