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宛末

4、|Ⅳ_____Nowhere |

　　阳光很灿烂。从教堂外面青葱茂盛的大树的树梢缝隙间零零碎碎地洒下，在铺着薄薄一层落叶的地上印出零星的小太阳。

　　苏季低着头专心地扫着地下的叶子，有人从教堂的正门走进来，右手上拿着一个造价大概不菲的琴盒。看见在扫地的苏季之后就径直走到了他的身边。“工作？”

　　苏季当他不存在。那人伸出皙白且骨节分明的左手摸了摸自己高高挺挺的鼻子，走到一边的摇椅旁将琴盒放在椅子上，自己也一屁股坐了上去。“我一直觉得这里很美。”他的中文还不是太好，说起话来带着外国人常有的怪异口音。他抬起头来四周看了看，缕缕阳光射在他的脸上，连着皮肤白到不可思议。

　　苏季低低瞥过自己的手。也很白，苍白、惨白、不健康的白。“如果没有这些落叶的话。”他拿着扫帚的手又动了动，然后将扫帚直立起。手一松，扫帚径直倒了下去。

　　“没有了落叶就很奇怪了。”Longfellow低低笑了笑。弯下腰拾起一片黄绿参半的落叶，“叶子落了，叶子就死了。而这些没有到秋天就凋落的叶子，就像没有开就凋谢的花朵，让人惋惜，心疼。”

　　阳光照到他长长的睫毛末梢，照得睫毛都是金黄的。他的金发像是光源一样的美丽。“不是么？”他抬起头笑意灿然。

　　苏季看了他半晌，没有说话。直到Longfellow快要笑不下去了，他突然开口。“或许那是因为它们本来就不应该存在。”他弯下腰捡起遗落在脚边的扫帚，埋头卖力扫了起来。扫帚划在地上，窸窸窣窣的声音，很干涩。

　　本来就不应该存在的，就像他一样。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错误。

　　Longfellow脸上本来就快挂不住的笑容僵了，他第一次不知道手到底应该放哪里。他走到埋头苦干的苏季旁边，慢慢地抬起手。

　　头上突然一热，又大又暖的手罩在自己的头顶。苏季的手一顿，抬起头来。

　　阳光擦过那人的脸颊，他脸上的笑容比太阳更灿烂，比阳光更温暖。苏季眯起了眼睛，一时间被阳光刺激地睁不开。

　　“没有谁的存在是错误，没有谁是多余的。你，更不是。”那人的声音软软的柔柔的，苏季还在发愣的时候，那人的手放在他的两肩，然后微微用力。他扑进了一个更温暖的怀抱，脸颊上的肌肤透过薄薄的T-Shirt接触到了火般的温度。“你不是多余的，你很重要。”他在他的耳边低低道。

　　下巴放在他的肩膀上，苏季看见他的钉子耳环。亮亮的闪着光，就这样狠狠地插进了他的心脏。苏季放软了身体，脸微微得往他的脖子上蹭了蹭。这是苏季第一次撒娇。

　　然后心情很好的Wilson少爷为苏季献奏了几曲有名的小提琴曲，一人奏得陶醉一人听得入迷。几曲终了回头发现天正被烧得猛烈。Longfellow低低笑着对苏季说再见，苏季点点头看着他的身影被天边的红霞吞噬。

　　又是自己一个人了。

　　苏季低下头，拿起被冷落了几个小时的扫帚走进了教堂。他突然想回那个两个月没回的家看看了，看那个女人还是不是一如既往的冷漠。

　　远远地从小路上看见那个陌生的家亮着昏黄的灯光，透过窗看见厨房有人影晃动。苏季拉了拉背后的大背包，里面全是他换洗的衣服。走到房门前习惯性地将手伸入兜里拿钥匙，捣弄了半天没有冰凉的触感。突然一怔，他记得两个月前他一怒之下将钥匙扔进了马桶里后就离开了这个家。

　　他只能抬起手轻轻地扣着木制的门板，‘笃笃笃’的声音在黑暗中有些刺耳。房内一声“来啦”，接着就是‘啪嗒啪嗒’的脚步声。门突然打开，里面三十岁左右的女人抬起头一改开门时的热情，冷冷地看着苏季。苏季默默地抠了抠背包带子，埋着头走了进去。

　　天黑得吓人，看不见皎月和云朵的轮廓。

　　门被人用力关上。‘嘭’的一声好像空气都振动了。“你拿了剩下的衣服赶快走吧，我今晚约好了有人。”保养很好以至于看不出来有十七八岁的孩子的女人在身后凉凉得说。

　　苏季没有说话，走进自己的小房间。路过饭厅的时候他看见了桌上丰盛的晚餐。饭厅的灯被人关了，桌上微微摇曳的烛芯火焰泛着昏黄的光，在黑暗中撑出一小片温馨宁静的天地。

　　却容纳不下他。

　　将自己剩下的衣服都拿走，报复性地将不小心划破或者不能穿的衣服扔得到处都是，苏季抖了抖身后又重新胀满的背包打开了家门。不，屋门。他一脚跨出门槛，另一只脚却顿住了，他头也不回得问他背后的女人，“对你而言苏默寻是什么？”苏季又是什么？

　　女人冷笑着出声，“苏默寻就是一个杀人犯，活该被千刀万剐的杀人犯，还是一个可耻的□□犯！”女人恶狠狠地说道，原本慵懒半眯的双眼睁得大大的，眼珠都快突出来似的。她的脸有些狰狞，苏季不用回头都能想象出她的表情。

　　就像看见了自己多年前被狗咬过的伤疤，或者是不小心踩到狗屎的脚，恶心、憎厌、痛恨。

　　苏季想他幸好没有把后面那句话一起说出来，因为他已经预料到了她的答案是什么。

　　‘你是个意外，一个甩都甩不掉的累赘。你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我我被可恶的杀人犯□□的事实！你是多余的！你的存在很碍眼，你怎么不去死！’

　　苏季将额前凌乱的发丝捋了捋，然后将还留在门槛内的脚抽出。他站在门外，听见门立马‘嘭’地被关得死紧。苏季突然有些不太适应翻涌上来的黑暗。

　　——看来认为我不是多余的就只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