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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个故事 ...

  •   病房已经被整理过,纤尘不染,再也找不到一丝曾有人住过的痕迹。新换的床单白得刺眼,带着浓浓的消毒药水味,她把手轻轻放在枕头上,试图感觉出他留下的最后一丝体温。恍惚间,似乎那人还倚在床上,带着一丝倦容,淡淡笑着。转身,窗外竟是柳絮满天,纷飞如雪。

      手心里,是护士方才给她的一张纸,整整齐齐的叠成正方形。深吸一口气,打开,里面只有6个字,歪斜的,潦草的,笔画颤抖,甚至有些重叠。
      “对不起。谢谢你。”
      握紧那张纸,走出病房,没有再回头,门缓缓关上,也关上了她的一生。

      “26房的病人要多加注意,小夏,我希望你亲自负责。”德高望重的叶老严肃地递过病历。
      “好的,您放心吧。”打开病历,赫然印入眼帘是:“4级恶性神经胶质瘤。”
      “脑癌?”这么多年她早已见惯不怪了,“近期需要手术吗?”
      “无法手术。”叶老也是公事化的平静口吻,“肿瘤长在脑干重要部位,且已是末期。就这一两个月了吧。”
      “我会多加留意的。”随便扫了一眼患者姓名,她只觉脑袋哄的一声。
      阳?是他吗?同样的名字,一字不差。曾经在心底唤过千百万遍的名字,已经尘封在最隐蔽角落的名字。
      可,这世上同名同姓也不足为奇,不是吗?
      强自按捺住心头的狂乱,叫过一名护士,拿着病历,来到26房。

      推开门的那一刻,她的心瞬间被抽空了。
      那个人静静躺在床上,气息微弱得几乎轻不可闻,脸色苍白憔悴。他躺在一堆冷冰冰的仪器中间,人也像没有生命的机器,却还在勉强运转。
      可,那是他。那个她在心底描画过千百万遍的他。
      那竟是他。
      真的是他。
      耳边恍惚响起那梦魇似的篮球拍打地面的声音,如同以往千百次午夜梦回,一下一下,重重敲打在心上。
      仿佛是昨天,那个阳光妩媚的四月的午后,有一个人抱着篮球站在她面前,眼里满是暖暖笑意:“你要来试试吗?”
      “夏医生?夏医生?”身边的小护士不解的唤着。
      仿佛是昨天,那个胆怯又自卑的站在篮球场外的小女生,也如她这般年纪,也如她这般年轻的面容,一切情绪都写在脸上。
      “等病人醒了再来,先把病历送到我办公室。”声音平静的没有一丝起伏,淡淡的吩咐道。

      “你好,我姓夏,是你的主治医生。”口吻是职业化的礼貌,可,为什么她的心还是像多年前那般紧张?
      “你好。”他的声音低沉无力,眼睛看着她的方向,其实由于肿瘤压迫视神经,他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
      “今天感觉怎么样?”故作轻松的问着,走到床前检查仪器里的各项指标。
      “很好。”他应付的回答,把头转向一边,似乎不打算再交谈。
      知道他看不见自己,她鼓足勇气低头凝视那张苍白消瘦的面孔,苦笑着说:“如果有什么不舒服请马上告诉医生。待会护士会过来给你输液。”
      他没有反应。
      “长时间卧床血液循环不畅,可以让家人协助运动一下四肢。”她看了看他僵硬的手臂。
      “请看护帮忙就可以了。”
      “是的,看护会比较专业,但如果有机会不妨让家人进行一些简单的按摩,热敷及一些基本的伸展动作。”对于重症患者,家人照顾带来的心理慰藉不可或缺,这也是她治疗时一直比较注重交待的。
      “抱歉,没有家人。”他冷冷的说。
      她怔怔的,不知该说些什么,心里像被一把钝刀来回划割着,隐隐的,麻木的痛。
      沉默。
      幸好这时两个护士推着车进来,她才交待两句,转身离开。

      午后,厚重的窗帘把灿烂的阳光阻挡在窗外。她轻轻推开门。
      站在床前,久久看着床上沉睡的人,听着他微弱的呼吸声。
      那年的她,带着些许婴儿肥,还有一副傻傻的眼镜。她是那么自卑,胆怯的从不敢正面注视他的双眼,只好每天远远看着他的背影。终于有一天,几个大胆活泼的女生约他出来,美其名曰让他教打篮球,而她,稀里糊涂被拉去当绿叶。站在场外,看着他耐心教几个意不在此的漂亮女生运球,投篮,她的目光是羡慕的,怯怯的,自惭形秽的。不知多久,他忽然看到了她,拿着篮球向她走来,她一下子无比慌乱紧张。他站在她面前,温和微笑,对她说了第一句话:“你要来试试吗?”她惊慌失措,呆呆看着他善意的笑脸。
      “谁?”床上的人不知何时已经醒来,似乎感觉到房间里有人。
      “护士。”她莫名脱口说道。
      他没有说话,眉毛微微皱着。
      她悄然帮他热敷,按摩,活动肢体。动作轻巧熟练。
      “护士小姐,今天天气怎么样?”他突然开口问道。
      “天气不错,阳光也很好,明亮温暖。”
      “现在是春天。”他沉吟,又问:“能不能告诉我窗外是什么景色?”
      “是医院的小花园。这个房间的窗子正对着草坪,一些病人在那里晒太阳,草坪四周许多花都开了。”她突然痛恨自己语言贫乏无味。
      她静静把窗帘拉开一小半,让柔和的阳光一部分洒在病床上。
      “谢谢,很温暖的感觉。”他感觉到阳光照在身上的暖意。
      “那些晒太阳的人……是什么样的?”片刻,他问。
      “有一对老夫妇,坐在草坪东南角的石凳上,老伯伯传着病号服,老婆婆大概是来陪护他的,他们好像聊得很开心。还有一个中年男子,他旁边两个大概是来探望他的下属吧,看上去毕恭毕敬,点头哈腰的。”她接着说,“还有一个小病号,很漂亮的一个小女孩,一定是个活泼调皮的宝贝,在她妈妈身边跑来跑去,摘着草坪上的野花,还时不时猛地吓飞在地上踱步的麻雀。”
      他不禁微笑起来。阳光映着苍白的笑容,却让她失神。恍惚间还是那个温和善良的少年,在她笨拙的终于投进一球后,带着鼓励的微笑:“好球,还是空心球呢!”一句温暖善意的话,缓和了她的不安和自卑。以后的很多年,那个鼓励的笑容,那句话,一直刻在她的记忆里。
      时间从不会因人的祈望而停滞。他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生命在不断的流逝。
      一个月来,除了每天上午例行的查房,有时下午她会在他身边待一个小时,帮他活动身体,给他讲讲天气和窗外的景色,有时也会给他读一点书。这样的机会也不是每天都有,不是她太忙,就是他整个下午都在昏迷。
      查房时他叫她夏大夫,下午他叫她护士小姐,可她觉得他对于这两个人却同一个声音是了然于心的,虽然从来没有问过什么。他不问,她也不说,两人都从不提起,仿佛一切都自然而然。
      春天快过去了。
      一个午后,她刚下夜班,打算趁回家前去看看他。走到门外,突然听到他的声音。
      “护士小姐,我的主治医生,就是夏大夫,她叫什么名字?”
      “夏大夫啊,她叫夏宜静。她可是我们院最有前途的主任医师呢!还是最有气质最多人追的美女!可惜她信奉独身主义,都36岁了还单身,也从不交男朋友……”小护士总是八卦的。
      “现在她应该足够自信了……”他低声沉吟,似乎在自言自语。
      她突然没有力气去推开那扇门,于是默默转身。
      第二天再上班,一切只剩下那六个字。
      走出病房,没有再回头,门缓缓关上。
      你的一句话,我的一生。
      我竟然相信,刹那能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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