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菊刃》雨雪霏霏

3、重伤

　　旭日初升，晨曦中，帆影片片。叶傲霜与萧浚一起，例行每天的巡视。

　　“傲霜，昨日擒来的俘虏，你准备如何处置？”

　　“先治好他的伤，其他的，慢慢来。”

　　走着走着，傲霜又道，“昨天的弟兄们，你再叮嘱他们一遍，勿对任何人说起这名俘虏的事。对外一致讲，昨日激战，全歼敌人。”

　　“好。”

　　傲霜深吸口气，感受早晨海边的清新，人也神清气爽起来。“此人非常关键。以前，我懵懂年少，虑事不周，好些环节想不到。现在已经明白，当年我家的血案并不单纯。解开谜团的线索在他身上，我们要看好他。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以免打草惊蛇。”

　　“我明白。”

　　“这件事暗中慢慢进行，急不得。同时，也不要因他影响我们的抗倭大计。最近我们频繁出动，越来越引人注目，声名也越来越大，敌人会千方百计寻找我们的落脚点，伺机打击我们。今后，我们更要加强防范，勤于操练，以立于不败之地。”

　　萧浚连连点头称是。

　　山野菊虚弱地躺在床上，身上被人用白布包扎得严严实实，几乎无一处是完好的。只要一动，就疼得全身仿佛要撕裂。

　　昨日一战，先被火铳威力波及，又身中两箭，一箭在右胸，一箭贯穿左腿。最后被对方几人围困，虽勉力顽抗，却仍是不支，身上又添多处新伤。不想被俘，他存必死之心跳入海中，没想到对手不让他死，将他救出，非要他忍受伤痛。

　　他很痛，浑身筋骨都在痛。真希望自己从未醒来过，却明白只是奢求，他甚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清醒。

　　被困于床上，身不能动，思绪却活跃起来。多年来奔波于海上陆上，许多事飞鸿雪泥，不及细想，现在可一一在脑中重来，又可转移注意力，刻意忽略身体上的痛。虽然收效甚微，但聊胜于无。

　　他最不想触及的是几年前的那个夜晚。可越不想触及，它就越顽固地自己冒出来，赶都赶不走。

　　床边常有人来来去去，他只管闭眼沉浸在冥想中，不理旁人对他上下其手。反正他也无力做些什么。

　　象是感应到一丝不寻常，他睁开眼，看见她站在床边，脸上表情叫人看不出有什么情绪。

　　“受这么重的伤，还清醒着，又这么安静，难得啊！”

　　他不言语，象是故意反驳她的话，呼吸骤然急促起来，双眼大睁，呆呆望着上方，瞳孔扩大，鼻翼扇动，嘴大张，努力吸气，却还是不够，喘息声越来越重，越来越快，口唇变得青紫。

　　“咳……咳……”他开始呛咳，身子抽搐，血从青紫的唇中争先恐后地冒出来，鲜艳夺目。紧接着，头蓦地一歪，喘息呛咳不再，只有鲜血不停地流，身子不停地抽搐，胸部几乎没有起伏。

　　她的冷漠早已被摧毁，一边吩咐手下去找大夫，一边迅速上前，俯下身扶着他的头，一把撤掉枕头，放低头部，扳过他的身子，让他侧身躺好。匆忙中找来巾帕，撑开他的嘴，为他清理积血。血迅速染红布巾，并且还在汩汩往外冒。她慌了，不知道怎么办，只知不停拍打他背部，却无济于事，但见他面色越来越苍白，呼吸慢慢消失。

　　她几乎要喊出来。就在这时，大夫来了，见此情景，忙趋身上前接手急救。先用净布清理口中血块，又让他重新躺平，边取银针，边说，“岛主，您快给他度气，口对口度气给他，我再施以针炙。”

　　她来不及细想，一心要救他，忙照大夫说的做。

　　时间过得真慢。当他终于溢出一声□□，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此时她才发现，自己一身冷汗。再看他缠满白布的胸膛，憔悴苍白的脸，心中一沉。马上又被自己的反应吓住。他是我的仇人，我怎能对他心软？

　　叶傲霜连忙逃走，把这里留给他人照料。

　　房中，叶傲霜孤立窗前，定定望着窗外明月。世事无常，只有月亮星辰永远无声闪耀，淡然见证人间离合悲欢。

　　有人轻叩房门，打断她万千思绪。“进来。”

　　一人走了进来，反身关上房门。“岛主。”

　　“吴大夫，快请坐。”叶傲霜快步而至，与他一起落座。

　　“吴大夫，那人情况如何？”

　　吴大夫眉头紧皱，“唉，暂时逃过一劫。不过，他伤势沉重，只怕还会反复发作。情况依旧十分危急。”

　　“昨日他醒来后，并未有严重症状，怎么今日突然加重了呢？”

　　“病情一贯是这样反反复复的，往往有很多病人，本来好好的，突然就出现状况。他受这么重的伤，当然更是如此。”

　　“他到底伤得多重？”

　　“其它外伤暂且不论。目前他最严重的伤是右胸所受箭伤，造成肺脏受损，呼吸受阻，随时都有窒息危险。除此之外，其它内伤也很重，脏腑均有不同程度损害，呼吸困难更使损害加重。更糟糕的是，他重伤后落水，毫无抵抗地任冰冷的海水损伤了他的骨骼关节，加重了他的伤势不说，日后只怕每天被疼痛折磨，不能动不能行走。”

　　叶傲霜震惊万分。

　　吴大夫接着道，“虽然目前来讲最重的是肺脏的损伤，会造成生命危险，但只要能度过此劫，以后只是不能剧烈活动，容易感染风寒。但从长远来看，他骨骼关节所受伤害，却是对他影响最大的。至于左腿箭伤，也已伤及骨骼筋脉，左腿已废。不过，既然他日后活动行走已不可能，倒显得无关紧要了。”

　　“吴大夫，难道没有可能恢复吗？”

　　他叹口气，“恕在下无能为力。不过，万事皆有转机，他不同于一般人，会有好转也说不定。但要想健康如初，却是不能。”

　　吴大夫思忖片刻，还是说出口，“他虽说是我们的敌人，但是却意志坚强得让人不得不佩服。换作是别人，此等伤势痛楚，只求速死，怎会不哼一声，不流露半点痛苦？他这样顽强，也许会有奇迹出现。”

　　“吴大夫，此人非常关键，您要全力救治他。受伤的弟兄那儿多交给副手照顾，您把主要精力放在这边，我再加派两个人手照顾他。您有事就吩咐他们，教给他们怎么做。一切以务求最佳疗治效果为先。”

　　“好。”

　　送吴大夫出门，叶傲霜又陷入沉思。

　　翌日。

　　“傲霜姐，我在您身边做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让我去照顾那个倭人？为什么？您觉得我哪点做得不好，教训我就是，我一定会改的。”说着，竟眼泪汪汪。

　　“小翠呀，有事没事别那么爱哭鼻子好不好？我派你去那里，是因为信任你。你办事机灵，人又伶俐，所以才派你去的。那人对我很重要，别人我不放心，当然派你去喽。不然呢？你说说看，还有谁比你更合适？”

　　“真的？”小翠破啼为笑。

　　“千真万确。傲霜姐什么时候骗过你？”她继续哄人。

　　小翠笑成了花儿。

　　“岛主——岛主——”一名少年边喊边跑过来。

　　又来了！傲霜翻翻白眼。

　　“大壮，怎么这么急？”

　　大壮跑到近前，一看到小翠，不禁脸红心跳。“岛主，我在训练营呆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让我去照顾那个倭人？为什么？您觉得我哪点做得不好，教训我就是，我一定会改的。”一样眼泪汪汪。

　　“大壮呀，我派你去，是因为小翠也去，明白了吗？”

　　大壮一怔，随即看着小翠，笑开了花，“明白了，明白了，谢谢岛主姐姐，谢谢岛主姐姐。”转向小翠，咧嘴笑呵呵地说，“小翠，以后一起，还请多照顾。”

　　小翠不由脸红，“啐，谁跟你一起。”

　　小翠与大壮是同乡，家园遭倭寇摧毁，傲霜将他们招至岛上。

　　“你们要放弃成见，好好照料他，明白吗？”

　　“明白。”

　　“大壮，萧岛主嘱咐过你了吗？”

　　“嘱咐过了。那人非常重要，我的任务很重，并且要注意保密。”说着，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刚才我一时着急，岛主，您别怪我。”

　　“你们都明白了就好。走，现在就跟我一起去看他。”

　　山野菊与叶傲霜同在一座宅子内，被安排在离她居所不远的小院里，只是位处偏僻角落，不留心很容易忽略。这座宅院只是叶傲霜休息之所，平时议事另有议事处。

　　三人几番曲折，来到山野菊居处。一进得房里，药味血腥味扑鼻，一人正在打扫血迹，吴大夫正在用针。山野菊脸色苍白，双眼塌陷，双目紧闭，嘴唇干裂，瘫卧床上。若非有大夫在旁救治，只与死人无异。小翠、大壮深受惊吓，站在远处不动。

　　傲霜上前，“吴大夫，他又吐血了？”

　　吴大夫凝神针灸，不敢大意，“嗯。”

　　傲霜也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