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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丝绳不绝(二) ...


  •   温靖大笑:“你、你以为这、这种事情就、就能吓到我吗?啊、哈哈、哈哈……”

      烛光忽然一爆,很小的声音,温靖却是一个激灵。

      慢慢地、低低地,从路圆圆的方向,传来了一线轻轻吟诵之音。优柔怨恨,像是有惨死的少女,蜷缩于无间地狱,奄奄一息,呜咽一样。

      温靖倒抽了一口冷气。

      那一线吟诵声音渐大,回响在这个窄小的房价里,萦绕不绝。

      温靖笑得十分地风流潇洒,二十分地安之若素,三十分地镇定自若。他不怕,他真的不怕,子不语怪力乱神,鬼有什么好怕的。

      “哈哈……你不觉得你很好笑吗……这样装鬼哭有什么意思……哈哈……”

      烛在夜的怀抱里落泪,在火焰里成灰赴死。“噼啪”一声,烛花又一次爆出,火光透出一瞬极是明亮的璀璨,那样轻微的声音,却如平地惊雷般炸响。路圆圆慢慢抬起头,掩面的长发纷纷扬扬地落在了胸前,黑发银丝绞缠在一起。

      温靖终于看清了——

      路圆圆根本就没有开口!

      她的嘴唇没有一丝开合之象,而那吟诵之声依然绕梁不绝!

      鬼上身!这是真的鬼上身!

      温靖爆发出比上一次还高的惨叫声,毫不犹豫就往门口跑。然后在他推门而出的那一刻,背后传来了轻巧的笑语:“人云‘丝不如竹,竹不如肉’,男音之美者,‘其清如竹’,想来便是温郎这般,清越气长,声遏流云。”

      女子的话音十分温和,悠然到了可憎的地步。

      温靖的一只脚已经踏过了门槛,立刻僵在当场。

      停了大概半炷香的的功夫,他终于收回脚,转身走回来。

      虽然面子里子差不多都丢了个干干净净,但是气势还是要找回来的。

      “……浅薄妇人!除奇淫巧计又有何能耐!”

      “大丈夫顶天立地,无惧鬼神,当然不会是二傻,更不会被浅薄妇人轻易玩弄于鼓掌。”

      “……你这么装神弄鬼,到底有什么意思?”

      “能听到山海王这样的惨叫声,我觉得已经很值了。”

      温靖幼小纯真的自尊心被戳得千疮百孔:“你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居然还玩这种稚子把戏,不觉得丢人吗?!”

      路圆圆的回答犀利得令温靖恨不能吐血:“我觉得……好像没有被这种稚子把戏吓到的二十多岁的男人更丢人。”

      “……”

      天理何在!

      ***

      路圆圆笑而不语,温靖站在床边,极努力地维持自己风流倜傥的形象。两人都不发一言。

      这尴尬氛围一直持续了半柱香,温靖默默念了最后一遍清心咒,终于道:“你莫非是真不畏死?”

      一旦沉下语气,他的声音便是徐缓缠绵,仿佛关怀备至,温存如梨花盛放。这样的温柔之下,俨然绵里藏针,针针戳骨滴血。

      那是他的声音,这世间还有什么可畏。那是他——是他。路圆圆轻笑了一笑:“我连活着都不怕,何况只是区区一死?”

      温靖稍一挑眉:“一般人的说法,应该是自己已不惧死,罔论人间一口气。你这种贪生怕死的讲法倒是少见。”

      她的声音很轻:“死生皆不易,生比死更苦。不知生,焉知死?”她这话有些来得莫名其妙,竟似有点自伤的意味。

      温靖雍然道:“你年纪轻轻,说话倒是老气横秋,发上也白了不少,以前在路家好像过得也不怎么样。想来路杜若没几年就娶了新妇,还生了一儿两女,没多久就撒手人寰,看来这个后母和你倒是挺苦大仇深。”

      “我从未亲见过母亲。”路圆圆停了一停,又道,“无论是哪一个。”

      温靖心念一转,路圆圆的生母难产而死,又葬于迢迢桐南,路圆圆的确从未尽过螟蛉之孝。但是路杜若的新妇……他想到了什么,便道:“你的眼睛是怎么瞎的?”

      路圆圆道:“生了场奇病。”

      温靖心下通明。他们这样诞于大族的嫡子女,时不时飞来横祸,生一场所谓“奇病”,并非什么稀罕事。家族内部下手自然是最容易的,只是这个法子也太过明显,即便毒瞎了一个路圆圆,上面还有一个路茞才是正经继承人,依旧活得风生水起八面立威,就算有什么人对路氏族长之位蠢蠢欲动,也无甚实利。而家族之外,路圆圆长年养在深闺,不可能和人结怨至此,对她下手唯一的对象只可能是路家的敌人,也就是路茞之敌。

      说到底,敌人的敌人,还算是他的朋友。念及同样是一场“奇病”之后,双目失明,缠绵病榻至死不甘的父亲,再看向路圆圆那双紧闭着的眼睛,温靖的话锋自然冷了下来:“路杜若当年卑劣下作至此,就当想到来日必然天理昭彰,报应到自己的儿女身上。”

      路圆圆答得异常镇定:“听闻盈姐死讯,再听闻你二弟殒命的消息时,我也是这样想的。”

      胸口骤然泛起了可怕的焦躁,那样一线细细的隐痛,恨得连骨头都在发疼。温靖几乎抑制不住地冷笑出声:“你倒想恶人先告状?”

      路圆圆骤然抬起眼,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的方向。

      她的眼形和脸庞一般秀气,睫毛很长,像是栖息了黑色的蝴蝶,这样昏黄的光晕里,在脸颊上垂落下一重阴霾,显得一张脸出奇得孱弱清秀,更衬着那一双空洞的眼瞳深不见底,竟令人生出一种近乎于恐惧的错觉来。

      他们彼此对视——这是非常诡异的情景。

      一个玉树临风,翩然而立。一个衣衫不整,拥被在床。不论是气势还是姿势,乃至于现在所处的形势,路圆圆原都应落了一大截,手足无措。但她面上神色从容淡定,没有一丝慌乱,只是那样凝睇着温靖。

      最诡异的是——路圆圆根本看不见。

      可被那样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盯住,就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钉牢了,隐约被那种潜藏的凶戾压迫住,流出血来,纵死也不能逃脱。

      温靖眼底寒意渐生。

      对于这个路家的女人,他从来就未有过一丝容忍之心。唯一留着她命的作用,不过是为了给路茞好好长一长脸。

      这个女人,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对他僭越无礼。现下这副近乎于剑拔弩张的气氛,则更是他前所未料——

      她不畏他,更不畏死。同时,她也不想死。

      嘴上英雄他见得多了,可以像她这样,如此坦然的“贪生”而不“怕死”,倒是个奇葩。

      而他的判断也隐约告诉他,她说的绝无一妄言。

      这样诡异而实际上毫无意义的目光胶着在下一瞬消失,路圆圆慢慢垂下眼去,浑身的气息恢复成近乎于寡淡的无害温然,轻声道:“那年若非盈姐姐横遭不测,她本应当是和你……”

      温靖回答得非常轻:“人死如灯灭,还有什么好提的?”

      他的声音温柔得像是三月拂过灞桥的杨柳,仿佛只要被风轻轻一吹,就会支离破碎为絮。

      路氏和温氏百年通婚不断,路杜若之妹便嫁至温氏,乃是温靖的婶婶。当年路氏长女路盈盈便曾和温氏长子指腹为婚。只是温氏子不足月便夭亡,后来又与温靖定下婚约。若非造化弄人,现在也应当是一对神仙眷侣。

      百年之约……而今说来,却已恍如隔世。他们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面,便是在路盈盈及笄那年。方成笄礼的少女,乌发间只绾了一枚碧玉簪,清透欲滴,下坠着琉璃碎流苏,如水波轻晃,照得人挪不开眼去。微微折腰,行揖谢之礼,那一双幽黑明亮的眼隔着无数宾客望过来,只停在了他的身上。

      那少女嫣然一笑,流波盈盈如水,似能望到人的心间里。

      光阴流逝,风流早被雨打风吹去,隔着那么多的尘嚣,隔着那么多的爱恨,那年少时分内心里一线脉脉情愫,早被消磨得只随风飘散。多少腥风血雨云谲波诡,那颗心已然化作铁石不侵,便是此刻提起路盈盈来,其实也不过是提起那个名字。她的样貌早在脑海里模糊不清,依稀只记得那双人如其名的眼眸。

      十余年前遥遥的往事,其实也不过是宴席上多望了的那一眼。

      人死如灯灭,确实是人死如灯灭。路圆圆微微一颤,轻笑道:“这倒也是,你坐拥澄海,富埒天子,又有娇妾美婢,倚翠偎红……金釵十二行,锦障五十里……盈姐姐又算得了什么?”

      温靖的视线在她脖颈处凝滞,那一线红痕,极细极细的一道,仿佛不过小小擦伤,看不出半分当日凶险。温靖微垂下眼睑,挑了个毫不出奇的话题:“从安源到澄海,这一路迢迢,想必十分辛苦,你就没遇上什么有趣的事情?”

      他唇际隐约笑意,眼底已然是彻骨冰寒。路圆圆恍如无知无觉:“辛苦倒也谈不上,不过,确实发生了些趣事。”

      “比如?”

      “比如……有天晚上我们拿了通行契,在驿站休息。那里前后皆无人烟,大半夜的,却忽然响起了一个女人和一个婴儿的哭声……”路圆圆似在极认真地回忆,“啊,那哭声真是一个凄惨啊,一会儿是女人在哭,一会儿是小孩子在哭,一会儿他们两个都在哭,一会儿他们两个都停下来了,我们还以为都过去了,结果又重新来了一遍,简直没个尽头……而且那个声音也是挺奇怪的,好像不是从窗边传来,反而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

      温靖听得背后寒毛直竖,嘴上倒还是逞强:“就这样?”

      路圆圆微微一笑:“也不止呢,第二天我们上路的时候,发现车辕上有两个血印子,挺骇人的。我上去摸了摸,还没干呢。老杨说那是过去在这个地方,有一个负心汉抛妻弃子,将妻儿遗弃在了驿站,孤儿寡母无依无靠,最终饿死在那里,这孩子和母亲的鬼魂都饱含怨恨,不得超生,所以每逢有人住在那个驿站里头,她们就会……”

      “停停停!”温靖忙不迭地叫停——他本意是嘲讽路家护卫薄弱如斯,结果反倒又被路圆圆涮了一把,这是个什么世道!

      “这一路确实还有不少有趣的事,温郎不想再听了吗?”

      她嫣然一笑,十分荏弱清秀的样子:“还是说,你又害怕了?”

      ……他是真心想把这女人这张“荏弱清秀”的人皮给扒下来,看一看里头到底黑成什么样。不论是那个“又”,还是那个“害怕”,都是万万应不得的东西。温靖略略平复了一下心绪,方道:“你这一路确实精彩,也难怪迟了这样久才到。我本还以为路茞又发什么神经,竟敢毁诺背信。”他低低一笑,“不过若他真的这样做,我也不觉得惊讶,毕竟家承如斯……”

      路圆圆的眉微颦了颦,只一瞬的怫然,温靖几乎以为自己看错。她还是那样低眉顺眼的模样,静好如一株波澜不惊的水莲花。见她不答话,他倒生出了几分莫名的烦闷,强自压抑下来:“安源和澄海风物大有不同,你可有什么不惯?”

      路圆圆摇了摇头:“一切宜适。”

      温靖定睛看着她的伤处,那简直像是一条赤红的小蛇,细细地盘踞着,肆无忌惮的毒,碍眼到了几乎令他有种想要扼死她的欲望。许久之后,才慢慢道:“那便好。”

  •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文案他她的真是大雷,无萌点有雷电,一般读者直接会点叉。——在一个评文帖里得到了一个姑娘这样的评价……老实讲,我想就文案征集一下意见,因为我目前使用的这个文案其实是第四个了,前面三个都被人相继说“太酸”“太文艺”“太二”了……所以我现在写了第五个出来…… TUT
    在此附上前四个文案:
    第一版:
    千秋霸业万古流芳,百年之后亦粪土。人总有一死,来日泥下销白骨,唯一存的不过是心内那一点点小小的念想。想着也许有一日,白梨花开,他无约而至,微笑比春色更美,对她说,我回来了。
    然后,她就会幸福。
    但他终究没有回来,再也不会回来。
    她终归会幸福的,但那个名字,却是至死也不能提及、不能重闻、不能入耳。那是午夜梦回里无声潜行的魍魉,是幽冥深渊里肆无忌惮的鬼魅,是华衣锦绣下风干腐朽的骷髅,是忘川河下不可碰触的彼岸花。他只有死了,才能被想起,才能是回忆。如果他未死,那就是奇耻大辱,是不可饶恕,是永不能碰触的脓疮。
    我是如此爱你,所以我宁可你不知道,我是如此爱你。
    ——友人评价:太酸了。
    第二版:
    未知生,焉知死?
    世间最残忍的,不是求不得,而是已失去。
    已失去,且再不归。如半途而止的诺言,玉簪中折的幸福。
    也曾有那样无忧无虑的日子,天空是蓝的,空气是清的,池水是碧的,无处不可入画。彼此依偎的时候,说着不敢奢求妄想,却总也忍不住靠近那温热的呼吸。光景百年,看不足一世。如花美眷,到底是抵不过似水年华。那些将人抛去的流光,鲜衣怒马朝气蓬勃,其实是这辈子最珍贵的岁月。因为珍贵,才越发令人不可及。
    岁月经年,尘世几度春秋。君未成名她未嫁,那样铁马金戈的传奇,终化作史书里一段菲薄文字,寥寥几语尔。
    他最终留下的,只是那么一点卑微的念想。勿忘,珍重。
    故人今在否?旧江山,终添新愁。
    爱是这样短,憾恨却是如此长。
    她曾害死了一个人,然后害死了更多的人,白骨累累足令深水为之不流。而她为了终结这一切罪孽,亲手杀了那个罪魁祸首,最终却发现自己犯下了更大的罪孽。营役半生终成空,海内无处安故侯。
    可逝去的便是逝去的,再也无法挽回。人生有这样长的路,还有一个愿意和你并肩而行相扶相依的人,那是多么幸福的事情。此身仍在,此血仍殷,此心仍暖。即便眼前一片冰雪,也总有看见春暖花开的那一天。
    ——友人评价:太文艺了。
    第三版:
    风风雨雨,暖暖寒寒,处处寻寻觅觅。
    莺莺燕燕,花花叶叶,卿卿暮暮朝朝。
    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深,再而衰,三而竭。良辰美景奈何天,到底是井底引银瓶,琉璃易碎彩云散,似水年华皆空负,三分春色,总归于一分流水,二分尘土。
    流光最易将人抛,鲜衣怒马梨花深。天下谁人不识卿,海内无处安故身。
    ——友人评价:……这个真二……诗你不能好好写吗?
    ——我:……我又没有写诗这只是个文案而已啊魂淡!
    第四版:
    他们相遇的时节,是四月尽春,梨花雪白。
    天下底定,太平人间,并无腥风血雨刀光剑影,却不见得美好。
    她是情势所逼,被兄长送去温家为脔宠的目盲弱女。
    他是目无王上,叛孽声名远播,风流不羁的山海王。
    最糟糕的结识,似乎也会迎来最糟糕的结局。
    莫说怨偶,恐怕连偶也不成。
    半月后:
    她:才华?叛孽?说谁呢?明明他就很可爱啊……
    他:弱女?到底是哪个瞎了眼的家伙能得出这种结论!
    其实,这是一个过去黑过头的女主后来被重创然后改邪归正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化作乖乖小绵羊迎来美好幸福的人/妻生活的故事……狗血啊孽情啊纠结啊天雷啊啥都不缺,慎入慎入~
    总结来去,这其实是一朵梨花引发的惨案……
    ——友人评价:……我不管你了。
    ——看文君姑娘:大雷……
    ——我:O__O"…
    第五个,这是俺新想出来的版本,就是直接从文里找一截片段出来加工一下……
    有人曾问她,你是否相信天命。
    她那时是怎样答的?对了,她答得毫无犹豫,神采飞扬——若真有天命,也是控于我手。我命由我,怎会由天?
    那时是何等少年意气强不羁。目中无人,恃才傲物,不知世间竟真有冥冥注定,不可挽回,因天命所在,人力难及。越想要珍惜,就失去得越惨烈。人生得意尽欢,锦帆如曳,终不过镜中幻影,世事究竟可以残酷到如何地步,只有在手刃至爱时才会明白。命运如弈,区区棋子,若欲反抗,只有死路一条,堕入万丈深渊。而若臣服,亦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于是终不能相许今生,期盼来世,这样荒谬渺茫的心愿。这一世定不负卿,说的如此轻巧,如此轻巧地许下了一辈子。他的一生结束了,可她还在那里,千百个日夜过去,心字成灰,却终于有人对她说,一辈子,不是用来说的,而是用来做的。我不会对你说任何承诺,即便你想听那简单几个音节也不会。我会告诉你,真正的陪伴,白头偕老,不离不弃,那才是真真正正的一辈子。
    于是泪求各位出谋划策…………TUT打滚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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