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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三十章 百花杀(一) ...


  •   在温靖莫名其妙的打气方式下恢复了精神,路圆圆慢悠悠地回了玉瑶院,后面却多了一个陪赠。

      “你怎么也跟过来了?”

      “我难道就不能跟过来?”

      “我的意思是,清越山庄内有这样多的如花姊妹,温郎何必……”

      “我就来了,怎样?”

      ……反正她不能咬他。小婢女十分识得眼色,早已退下,想来温靖也不知下了什么命令。路圆圆一边推开房门,一边道:“别怪我没提醒你——你和我走得太近,我看去可就不那么可信了。”

      温靖一点也没有贸然失礼的愧疚感,径自而入,十分坦荡,道:“那你就错了。我若是完全把你抛之脑后,置之不理,那才是真真正正的不可信。”

      路圆圆终于有一点“自作孽不可活”的念头,这种胡搅蛮缠的功力温靖是日渐增长,只无奈道:“所以——我说的是‘太’近。”

      温靖莫名道:“我们之间的距离有近到这种地步吗?”

      “……没有。”

      “那不就结了。”

      路圆圆半倚在门边,并不进入。温靖目光在室内逡巡了一圈之后,才重新注意到路圆圆:“你怎么不进来?”路圆圆笑了一下,道:“你还想知道些什么?”

      温靖挑了挑眉:“这话怎么说?”

      路圆圆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不会天真到认为你是真的出于一片好心,才会安慰我。”

      “也许不是一片,只是一时啊。”温靖慢慢走向她,一双风流多情的桃花目慢慢眯细了,“可是看你这样不领情……我很伤心,所以连这一时的好心也没了。”

      路圆圆花容失色道:“你既然没了好心,那我岂不是就危险了?”

      “这倒不至于——”温靖伸出手,把她刻意扭曲的五官一点点掰回正位去,“本来就长得不怎么样,再故意扮丑那简直就没法看了,你还是就笑笑吧,别再乱玩了。”路圆圆一言不发,十分乖巧地任他拨弄,“可既然我保你性命,全你心愿,你起码该拿出一点诚意来罢。”

      路圆圆有些受伤地颦起了眉,弱弱道:“我和我在这世上最重视之人的身家性命,统统都掌握在你的手上,这还不叫诚意?”

      温靖挑了挑眉:“我给你机会向我坦白——你敬酒不吃吃罚酒,不错。”

      “我哪里有这个胆子来喝这个罚酒?”路圆圆捂住心口,十分痛心疾首,“温郎,你看错我了。”

      温靖付之一哂:“装,你继续装。我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

      是梦。

      路圆圆很清楚,这又是一个梦——只有在梦里,她才能够用双眼去看周身一切,也只有在梦里,这一切才会有鲜艳的颜色。

      梦里有熟悉的景致。青山绿水,白墙黑瓦,廊下系着一排排玉勺,白玉无瑕上雕琢了精细纹样,看去貌不惊人,却处处别有玄机。一重重楼阁,一重重入云,山巅之处破开十个大字,铁画银钩,筋骨昂然——

      百蛮奉遐赆,万国来求学。

      这十个字,刻在所有门人心中,也刻在天下人的心中。所有骄傲和荣誉只汇为两个字,远山。

      先帝雄韬伟略,即位以来征战四方,东抗池台,西扫贺川,灭虢吞郑,踏破丹国,进击策梦,三征高泽……銮辂动霓旌龙旆,日照金戈,云随黄伞,百万铁衣驰铁马,边陲来奏捷书频。际天接地,人迹所及,万国朝央,咸尽宾服。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站在天枢墙前,仰头,便是偌大细致的皇朝堪舆图,每一座山川、每一条河流都清晰毕现,绵延红色如一抹风流朱砂,细细勾勒出锦绣如画的山河。

      百巫洞湖皆皇土,万里琚戎尽月臣……这样至高无上的宏伟基业,便是从来神秘锁国的巫咸,也情慑来誓,年年修好。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这一片大好江山,几乎可以感受到自己身体里每一处血液,都慢慢地燃起了炽热的火焰。有步声缓缓踱来,在她身畔低笑道:“师妹,千载史册耻无名。”

      千载史册耻无名……

      但耻无名!

      她回身一笑,并不言语。他漆乌的眼眸定定凝视着她,微微一弯,化作了春水潋滟:“师妹天赋异禀,才高无伦,假以时日,得遇明主,万户侯何足道哉?”

      她笑弯了眸眼,轻声道:“师兄过誉了。”

      那人漆黑的眼睛弯若弦月,仿佛盛着笑意:“师妹太过自谦。”

      她笑得极淡:“师兄才是远山门下第一大弟子,我不过韶龄弱女,哪里值得您这般盛赞?”

      那双曾经滟如春水的眼睛,也蒙上了无尽血污。濒死之际,他疯狂地诅咒着:“裴予安,裴予安,你不得好死!”

      她漠然看着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直到最后一丝气息也消亡。空旷的四壁,寂寂无声,唯有鲜血的气息静静流淌,这一生已注定血祭。她忽而微笑:“师兄,其实赢你的并不是我——”

      她将宁王的信笺掷入火中,看着那雪白素净的纸张一点点燃烧扭曲,化为灰烬。那时她才真正理解了师父当年的话,“为国怎能重情?建功怎能怀旧?”不错,那些情愫、那些旧事、那些软弱,在家国天下面前,何其渺然,唯有不念不见。一念一见,过往便会支离分崩。

      至亲的尸首横在东宫殿前,鲜血染红丹樨,那天神一般凛然清华的皇子步步踏血而下,用无声的微笑告诉她,江山社稷面前,表达感情的唯一办法,是白骨砌阶,鲜血为染。

      路圆圆蓦然睁开眼睛。

      没有血,没有骨,没有红白混合在一起的脑浆,没有流脓吸引来苍蝇的伤口,没有被秃鹫分食撕裂的人肉,只有一片永恒的黑暗。

      不知是该安心,还是该痛苦。路圆圆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忽然呼吸微微一滞。

      那一霎不同寻常的气息已经潜入,退无可退。

      一线冰凉贴在颈侧,森冷的兵戈之气随着强烈的敌意,几如能破肤而入。路圆圆无奈道:“这位壮士……”

      “别动!”

      “是是是,我不动我不动,求你别伤了我的性命……”

      “少罗嗦!”

      路圆圆只好乖乖闭嘴,敌动我不动。那人没料到她居然如此配合,倒也愣了一下,接着冷笑出声道:“真是没骨头!”

      路圆圆对刺客这种时候还不忘鄙夷她一把的敬业精神表示了崇高的敬意,好声好气道:“我只是个瞎子,还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那种。您用不着这么大动干戈,可以把剑从我脖子上拿远一点吗?”

      对方不为所动,声线冷厉:“少说废话!把藏宝图交出来!”

      路圆圆微愕,轻眯了眼:“你说什么?”

      对方将锋刃又靠近了一分,声音压得更低:“少装了,我知道你有那幅图的线索!快点说,藏宝图在哪里?!”一阵刺痛自脖颈传来,温热的液体缓缓蜿蜒而下。路圆圆微微颦眉,颤声道:“我、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本就不能视物……我、我一个妇道人家……怎么会知道那些事情……”

      对方的声音越发低哑而危险:“小美人,我不想和我耗时间,还是等我先划花了你的脸,你才肯乖乖说出藏宝图的下落?”

      路圆圆颤了颤,眼泪簌簌落下,楚楚可怜:“我、我说就是了……您、您千万别……千万别……我的脸……我带您去找就是了……”她说着身形就动了一下,对方的刀刃随即跟上,狠声道:“你少想耍什么花招?!”

      路圆圆吓得花容失色,一个踉跄跌下了床,不知扑倒了什么东西,噼噼啪啪的声音接连响起,似是花瓶瓷器之类的碎了一地。对方极没耐心地往她身上一踢:“快点给我起来!想发出声音让旁人知道吗?我劝你还是省省力气吧,这附近根本……”

      一道银光破空而来,直接带飞了整个头颅。

      烫热的液体纷纷洒洒泼涌而出,鲜血溅了一床一地。路圆圆虽然半起了身,但距离太近,被泼得一身是血,整个人像是从血窟窿里头捞出来的,形状颇为可怖。

      这身衣裳算是废了。

      她可是很中意这套亵衣的。在心底里叹息了一声,路圆圆捋去了缀在睫上的血珠子,又用尚含着鲜血余温的衣袖擦了擦脸,朝着门的方向柔声道:

      “温郎。”

      月光清朗,照出玉瑶院内树影婆娑,枝桠分明,如一副精工描绘的水墨画。温靖缓缓推开门,看着自己的影子随着映入室内的月色一丝丝拉长,仿佛是舐去黑暗的兽影。在那无尽黑暗之中,略透出一线稀薄的光,那光里隐约勾勒出女子纤瘦身姿,像是溶在水银之中,有几分渺然而不定。

      血腥味扑鼻而来,浓烈得催人欲呕。温靖负手而立,眉目淡然,话里却满是玩世不恭:“娘子,为夫相救来迟,你可千万别见怪。”

      路圆圆温言道:“温郎说的这是什么话,救命之恩,我舍生难偿,唯有来世结草衔环,做牛做马来报答你了。”温靖笑道:“为何非要等到来世,才这样报答我?”路圆圆亦笑了:“温郎这救人的时机选的实在太佳,早一分我可能就会毁了容貌,晚一分我也会掉了脑袋。这样等到对方差点图穷匕见,才抓到最好机会,一击必杀的功夫,真不愧是威名赫赫的山海王。能伴在温郎身边,真是我三生有幸。”

      温靖笑着进了门,一步步走到路圆圆面前,声音极是低柔温存:“我还道什么,原来是和我闹别扭,怨我未早点出手救你?”他似是无限依恋地伸出手抚上她的鬓角、脸颊、眉眼,用帕子一点点拭去了那些可怖的血迹,好声好气道,“丑八怪。”

      他的动作太过温柔,仿佛手中捧着的是此生至真至爱,无限怜惜。

      路圆圆自是知道自己此番是个什么样子,不开口也不动作,只静静待温靖替她清理,心中十分庆幸此刻云开不在。温靖擦完了她的脸孔,手指向下触及脖颈,微微一顿。路圆圆眉目分毫未动,温靖用手指按住那处仍在流血的伤口:“怎么受伤了?”

      路圆圆轻笑了一声,伸出手抓住那根微微用力的手指,道:“您觉得呢?”

      温靖抽开手指,轻柔地向上一路流连,落在她泪痕未干的眼角,笑意加深,凑近了路圆圆的耳畔,轻轻地吹着气:“娘子,都是为夫的错,竟害得你这样担惊受怕。”

      温氏的大门若是连这种宵小都能轻易潜入,那他这个所谓的山海王还是趁早改行当山贼海盗算了。既然要做深情款款,路圆圆索性就摆出一副泪眼朦胧的模样,呜咽道:“温郎,真的好痛,好可怕……”温靖道:“娘子不怕不怕,有为夫在这里。”

      路圆圆把头埋进温靖的胸膛,低泣道:“好怕好怕……”

      温靖非常自然地将她搂入怀里,轻轻抚摸她的头发,柔声呵护道:“娘子乖,不用怕。”

      路圆圆哭得梨花带雨,道:“好怕好怕……”温靖的声音听去是无可挑剔的真挚:“娘子,不要哭了,为夫在这里,谁都伤不了你。”路圆圆哽咽着把自己的眼泪统统往温靖的衣裳上蹭,弱弱道:“好怕好怕……”

      一番相互比拼谁说的话更恶心的纠缠角力之后,温靖最终以“娘子还痛,要不要为夫舔舔?痛痛可都飞走了哟~~”完胜作结——这话可是当年她和书雅抚养云开时才说得出口,路圆圆被雷得娇躯一震,当即后退了一步:“你一个大男人,说这话恶不恶心!”

      温靖迅速地收起了之前的温柔伪装,一副痞痞你能奈我若何的模样:“不过如此。”自从遇见了路圆圆,他身上某个地方大概也跟着不对劲了——也许是被压抑了太久的流氓本性总算有了个地方显露,不耍耍无赖就不舒服。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第三十章 百花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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