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心柳篇 ...

  •   我终于又看见了她,虽然面目不甚清晰,但那是她,我知道的。

      这是我的妻啊,做了我五年的妻啊,我怎么会认错。

      她似乎有些焦急,这表情真的不适合她,她从来都是那样冷清而淡然。

      还记得那夜大婚,满目的红色,似乎将一生的热烈和快乐都燃烧殆尽。

      那是我和她第一次相见。

      也许,说不上相见,因为我一直半低着头,根本不敢抬头看她。虽然父亲在出阁前千万次叮嘱我:“做了禁宫的主人,就要有那样的大气度,不可给皇家失了脸面。”我还是不敢抬头,我不曾见过这么多的人,我站在台上,见台下山呼“神佑姻缘,殿下千秋”,依然是半敛着眉。

      我猜我不是一个幸运的帝女君,新婚的第一夜,她就告诉我:“你只要好好做你的帝女君,我不会亏待你,只是不要强求我不愿给的。”

      她的声音清冷,一如她以后展现在我面前的样子,她背对着我,说完后便离开了。

      她甚至没有回头看我一眼。

      而那夜我唯一看清楚的就是她身着红衣的背影,没有欢喜,或者说没有情绪,从容的步伐,却刺得我的心生疼生疼。

      **

      她待我,大约已经是好的了,新婚的三个月里,她每晚都会来我的东梧殿,三月过后,她也是每隔三两日就会过来一次,我知道在禁宫里,若是失了宠,这帝女君的称号也不过一个笑话,所以尽管她只是坐在侧殿的书房里,燃烛到天亮,从不进寝宫一步,我还是感激的。

      每每帝上君上召见的时候,她也会一直陪在身侧,虽然她很少说什么,但是我感觉得到,那时的她,整个人都会温和许多,在君上笑着说她总算知道疼惜人的时候,我甚至有一种真的被她疼爱着的错觉。

      是的,只是错觉,她从不愿意把目光停留在我身上,除了每次到来的匆匆一面,我只来得及给她行个礼,而她,一直都是直接进了偏殿,只留下一个不算宽阔的背影。

      **

      开始的时候,我会去碧梧宫的小厨房替她煲汤,每每送去都会让眉湘为难很久,因为她必然是不要的。放凉了,眉湘就背着我将它倒掉;其实我是知道的,只不过一直装作不晓,我以为她待眉湘总是有情的,我嫉妒,所以想为难他;后来我才知道,他同我,是一样的,于是久了,我也不再送汤过去,只是依然会每晚煲一盅汤,自己喝一口,然后尽数倒掉。

      这洗心汤是父亲专门为母亲学的,里面加了不少药材,最适合养身之用,当初我想学,父亲还笑我:“以后可以煲给柳儿的妻主喝,就不知道谁家的女儿有这样的福气了。”我还能记起自己脸上烧红的感觉。

      父亲,柳儿煲给妻主喝了,可是她不要,我怎么办?

      **

      君上待我极好,听宫侍说,当初就是君上亲点了我的名,把我送进了这碧梧宫。君上是极和蔼的,他叫我唤他“君父”,这是多大的荣宠,所以,我不曾恨他。

      更何况如非如此,我怎么能遇见她?

      是的,我爱上了她,那么莫名其妙。

      她大概是一个不值得我去爱的,她不会疼惜我,甚至不过问我,我的存在对她而言似乎只是一个移动的摆设。

      她待谁都是冷漠的,不是面上的,是骨子里的不在乎,但是在我面前她连面上的温和都不愿给。

      可是,我还是会在安静的时候想念她。

      也许是新婚前那些美好的描绘,也许是婚后煲汤时那些初为新君的忐忑雀跃,也许是每晚映在偏殿窗户上的身影,也许是极难得的偷看到的一个愉悦的微笑……

      我每时每刻都在观察她,一点一点累积,花了三年多的时间,我终于将她拼出了一个大概的模样。

      多可笑,自己的妻主我却连一个正脸的照面都打不到,但是我却在这拼凑的过程中渐渐喜欢上了这个过程,甚至似乎……爱上了。

      **

      帝上的身体愈发败坏,到了治乾二十八年春天开始日日都昏沉沉不醒人事,君上日夜守着,自己却一夜一夜枯黄,西北西南的边境不甚安稳,她日日都紧缩着眉,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陪着君父,侍奉汤药,或者抱着被遗忘的璟辰和璟榕,不叫她分心。

      那时我才恨起自己没有那般强大的家族来支撑,在此刻什么都帮不到她。

      二十八年秋九月,西线告急,却没用合用的主将,在满朝的诺诺声中,她决定亲临战场,承曦殿里跪满了一地的大臣,凤帝生命垂危,怎能让储君以身犯险?

      只是她已然决定的事,谁能拦得住?

      离开前,她将所有的事都安排好,选了几位衷心的老臣辅国。离开前她只匆匆去了趟帝上的寝宫,至于我,理所当然地被遗忘。

      也许是习惯了,我已然能坦然面对这样的遗忘,只是偷偷把从月华宫求来的护身符递给眉湘,低声求他一定让她贴身带着。

      她走了,英姿飒爽,领着中越十万铿锵女儿,奔赴西线。

      我日日待在深宫,夜夜跪在放着历代凤帝画像的琉璃殿内,祈求先祖保佑他们的儿孙。

      渐渐地,有风言风语自前朝传来,说华家在短短不到半年的时间控制了前朝的一多半大臣。

      又过了一个多月,母亲冒死潜了人进宫向我递了消息,只道是华家想趁此时机废了帝女,扶二皇女月璟栖上位,日前已切断了西线的粮草,她已经有半个多月没有帝女的消息了,她叫我自己小心,一定设法保护好璟榕。

      可是,帝上昏迷,君父失神,璟榕尚不知事,整个宫禁由贤君上把持着,几乎是一点空隙都不曾留下。我心中焦急,却仍是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守在君上的在水宫,照顾璟辰和璟榕,防着贤贵君对他们不利。

      这样又熬了一个月,我到底支撑不住,昏迷了整整三日,醒来的时候璟榕已不在在水宫,我吓得衣裳也来不及穿便想寻她,还是半大孩子的璟辰将我制在床上:“姐夫,榕榕已经被四姐的授业恩师救走了,你不用急。只是我们现在被贤君软禁在在水宫,你要好好将养身体,以后还要和他们周旋。”

      我搂着他:“璟辰,你怎么不一起走?她既能带走璟榕,也一定能带走你。”

      璟辰笑笑:“哪里有这么容易?何况榕榕才是他们忌惮的筹码,姐夫,我还要陪着你呢。”

      我说不出的心疼,一场缓慢准备着的宫变逼着这个不过十岁的孩子迅速成长起来。

      又过了几日,璟辰告诉我,帝女姐姐已经平定了西线,不日就将归朝,他笑得开心,我却悚然,她要回来了,他们不会让她回来,或者我们就要死了。可是我不敢告诉正单纯高兴着的孩子,我抱着他,不住得发抖。

      月华神啊,求求您,保佑我的妻主,保佑我琉璃王朝的璟帝女吧!

      晚上,君父竟来到了在水宫,已经有近三月没见过他了,我几乎认不得这个清瘦的身影是曾经的“凤栖第一美人”。

      我惶恐地关了门,怕有人看见招来不相干的人,君父坐在桌边也看着我四处张望,抿了一口茶,轻声道:“贤君倒也不曾委屈了你们,这茶水还是上好的‘露浓’。”

      我惴惴坐在一旁,冲出口的话又生生咽下,就这样坐了一会儿,君父缓声道:“柳儿,现在宫里宫外是个什么情景,你大约,也知道了罢。”

      “是,君父,我……我能做些什么?”

      “好孩子,莫哭。梧儿是赶不回来了,好在贤君已答应我,明日放你出宫。”

      大颗大颗的泪从眼眶里滚出来,滴落到衣襟上。君父轻轻抚去了我的泪,叹息道:“原是我的错,若非我选了你,你何必受这样的苦?这是出宫的令牌,你拿好,明日午时从正阳门走。”

      我倏得抬手摔了玉牌,跪道:“君父,我是他的夫啊,这是我的家啊,我怎么能走?您别不要我。”我攥着君父的衣摆,不肯放手。

      君父,拍了拍我的肩:“孩子,你需得出去的,现在能去一个便是一个,你若还念着你和梧儿的夫妻情分,君父只希望你能将这份凤谕交给她。”

      我抬头,惶恐地看见君父手上那块玄色红边御旨。

      “这是帝上亲笔手书的继位书,你若是愿意,梧儿若是能再回帝都,你帮我交给她;若是不愿或者她不能回来……你就将它烧了罢。”

      我还呆愣着,君父已翩然离开在水宫。

      久久,我才回过神来,那御旨随手放在桌面上,我拿过它,紧紧将它攥在手里,心下却是一片茫然。

      第二日,我净身离开,连个随身的包袱也没有,离宫前教养公公帮我沐浴更衣,件件亲力亲为,我知道他们是怕我带什么不该带的东西出去,于是我什么都没要,只是恳求拿了当初帝上下聘时那一支银丝掐花的碧玉簪。宫人们仔细查了那支碧玉簪,确信没有什么机关才放我出去。

      我没能带走璟辰,他安慰我,他答应我会过得好好的。

      午时将至,我只能离开,一步一步,不敢回头。

      然后,我在城里躲了一个多月,我听说,雪后在祭月大典上痛斥国贼,引颈而亡;我听说鲜,那一日血满阶,甚至溅红了月华宫前初开的白荷;我听说,一个月姓宗族在大典上宣布了废黜帝女的凤谕;我听说停留在帝都的仕女群情激愤,不少人当场就被捉下狱……

      我什么都不能做,在市井中躲了一个多月才换装出城,我只知道她在西边,在蜀州,其他的一概不知。我已经不记得我是怎样寻到她的,只知道自己随着她军队的脚步辗转了半个中越,总算,总算还是遇见了她。

      只是,我的运气实在不好,好容易遇见了她却正好看到有一支箭从她背后飞去,我来不及想,飞身挡到她身后。

      我疼得发晕。

      她转身接住了我,我怕她又丢开我,紧紧抓住她的衣袖,我喊她:“妻主……”

      这是我第一次这样唤她,这般亲密的称呼我原本只敢在心里唤,现在,我已经不管不顾了。

      我的眼前茫茫一片,只有手里的衣服告诉我她在身边,我猜自己已经撑不了多久了,只能尽力告诉她:“御旨……在,在我的……小衣里……”

      我已经把话说完,而我的力气也已经耗尽,我想我可以安心了。

      意识被慢慢剥离,我突然记起我还没告诉她,告诉她,我这辈子最幸运的就是做了她的帝女君。

      我尽力想张嘴,却实在没有半分力气,我累了,况且她大概并不在乎,这样,也好……

      **

      治乾二十九年十月,璟帝女月璟梧在西都蜀荣奉凤谕讨伐逆贼,帝都一派发旨指其大逆;治乾三十年六月,璟帝女兵临帝都,城内百姓开城相迎,安阳帝姬一身白衣奉凤印告降,帝女发谕天下琳帝驾崩,谥凤琳恭孝帝,追谥凤后雪氏为凤琳懿敏后。

      治乾三十年七月璟帝登基,改元羲和,自次年起记羲和元年。同月,璟帝追封已逝帝女君杨氏为凤璟慧德后,停灵月华宫。待三年后凤陵建成,移灵入墓。

      世传琉璃王朝琳、璟二帝最是痴情,琳帝二十年独宠中宫,璟帝在位期间亦未再立帝后,尽其一生未得一儿半女。

      到底谁痴情,谁冷清,谁无情,谁真情,都已经没有了意义。琉璃禁宫里上演着的儿女情长,掩没在历史的尘埃之下,早已不复原貌。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