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莲妖动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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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只九百多岁的水妖，住在邻近八荒平原的九耳幽潭之中，身边还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魑魅魍魉，诸如什么蚌精石鬼草魔泥怪……总之数也数不过来。
但没有谁知道我的来历，因为我是这方天地中最老的妖怪。你问我，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自己生于此长于此修炼于此，或许还会丧命于此——如果有什么意外发生。
不过在这种荒野密林之中，一只安分守己的妖，又能遭遇些什么不测？起码我想不出来。
春天又到了。
深潭表面那层讨厌的薄冰终于开始融化，潭水变得森冷。无妨，反正我也没有体温，只是苦了那些耐不住冻的小鱼虾。
伴随着渐浓春意，沉寂了整个冬天的幽潭逐渐恢复生机，直到热闹得让我心烦。
那只活跃过度的银鱼精又来骚扰我。
“水妖姐姐，听说幽潭中间那朵白莲花曾经也是妖，还有着几分道行，是不是真的？”
听见老朋友被一个无知小辈以不太礼貌的方式提起，我心中有些不爽，拍起水浪驱赶她。
“一边去，不要烦我。”
看来她真是无聊透顶，不消片刻又游来纠缠，还带回一群小鬼帮腔。
“听说白莲花离开过九耳幽潭，甚至到了九耳树林外面，到底是不是真的？”
“水妖姐姐，你就告诉我们嘛！”
我看着在不远处含苞欲吐的清丽白莲花，又想起了伤心往事。也罢，春日无聊倦怠，感伤也许能带来片刻清醒，就把你的故事告诉这些小孩儿吧。
白莲花还是妖的时候，有个凡人的名字，叫白小怜。这个名字其实是齐川替她取的。
齐川是谁？呵，等等你们就知道了，反正不是什么好人。不过男人嘛，大都也是那个样子了，区别只在于伪装的程度，还有色相的优劣。
什么是男人？喏，看那边，摇摆不定的水蓼。那就是男人。永远挣扎在已拥有和未得到之间。
好了，别问了。
在我两百九十八岁那年，有仙鹤和雕精在九耳幽潭上空斗法，期间仙鹤一滴精血落在幽潭中央一粒莲子上，白莲花饮血而绽，足足怒放了五百七十一天，自此得道，幻化成妖。
如果小怜还在，算起来应该也快有八百岁了。可惜没有如果，齐川是她渡不过的劫。
小怜刚满五百岁的时候，九耳树林来了一群探险玩乐的富家子弟，他们中途走散，其中一个竟然闯到了最偏僻的水潭来。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孽缘。
对，他就是齐川。
他是小怜，也是我，有生以来看见的第一个人类，第一个男人。血肉俱全。
那时正逢五月花期，小怜开得甚美。午后，我与她嬉闹，不住地往她身上泼水。她披着一身水珠，一摇一颤，真是说不出的剔透可爱。
打闹间，一抹黑影渐渐把我们笼罩。我还当是乌云，抬头一看，却看见一只面目可憎的秃鹰！
所以说，红颜薄命。花也不例外——生得太好，连路过的禽兽都想采摘。
我自然不会让它得逞，立刻翻起了三尺寒浪。要是它敢下来，必定要把它扯进潭水中冻死溺死，让它在小怜裙下做只风流鬼。哈，说不定这也是它的造化。
但，万万没有想到，它眼见不能摘花，竟然从潭边衔来石子，要把白莲花砸烂！
求而不得即毁之，后来想起，这只秃鹰一定是同人类生活过，不然区区禽兽哪来那么歹毒的心肠？
我连忙应战，左挡右挡。但那只死秃鹰却也犀利，竟识得越飞越高，拣的石子也越来越大颗。
不就是仗着一双丑硬的翅膀吗？实在讨厌！
就在我快招架不住的时候，齐川寻过来了。
啊，现在想想，也许是被打斗声引来的——那只秃鹰真是罪孽深重！
齐川来了，看见秃鹰对亭亭可爱的白莲花作怪，护花心切，就捡了地上的锋利石子去扔它。哼，让它也尝尝被砸的滋味。
秃鹰自知斗不过人类，狠狠瞪我一眼，飞走了。好笑，为什么不瞪齐川？欺善怕恶，十成是跟人类混过。
齐川确实救了小怜。
喂，你们不要一脸崇拜的死相。如果被欺负的是潭边那些牵牛花委陵菜 ，你们看齐川还会不会护花？
能施舍半分同情心已经不错了！
只有那些生得楚楚动人的，千娇百媚的，莹莹可爱的——反正就是要有几分姿色，才能惹得男人怜惜。余下那些，至多也就是叹息吧。
不过小怜生得美，齐川却更美。
有多美？你们想想，一只莲妖五百年的道行，都抵不过他一眼的勾引。
说穿了，男男女女都是色相的奴隶。那些自以为不落俗套的，不是太老就是太丑，心里早就没了盼头，干脆连幻想都舍弃，摆高姿态，“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又或者，他们只是没有遇上那些凌厉美毒的皮囊。
算了，你们还小，不会懂得。
反正齐川就赶走了秃鹰。
他用潭水洗手，连那双手也是美丽的。白皙修长，却不柔媚，指甲里面没有半点污垢。真是搅得我心旌摇曳。
哼，若当时我能料到以后，看不把他拉下水，淹成一个又肿又胀，还要通身发青的死胖子！
可惜我记得从前，却看不穿以后。
齐川洗完手，站起来，看着小怜，唇角噙笑，眉目温柔。
“冰肌玉骨迎风颤，亭亭玉立惹人怜。你是不是叫做小怜？”
你们看，他连一朵花都要调戏，和那只秃鹰又有什么区别？
还是有区别的，他生得美。
连轻浮都变成可爱。
就在那一颦一笑间，小怜已经迷醉了。白玉一样的花瓣中，渗出了微微的红粉。她动了情。
当时我并不懂得什么是情，因为我还没有经受第八百年的雷劫，未尝七情六欲之苦果。但小怜不同于我，她为仙鹤精血点化，生来具有情根，只需一点萤火启蒙，就能识别漫天繁星。
齐川是一轮魅惑人心的月。
我只觉得他好看，小怜却动了情。是不是从白莲饮血开始，一切在冥冥中早有注定？
我不知道。
齐川很快走了，我招蜂引蝶助他出去。那天晚上，小怜第一次化为人形。
她临水照影，生涩地摆一摆腰肢。笑倒是自然的。
“水妖，你说我美吗？”
我瞄她一眼。
“莲妖，你为什么扮作人，难道你想去报恩？”
“叫我小怜！”她天真一笑，“对，我要去报恩……”
我看她脸上春情荡漾，有些吃惊。
“莲妖，你修行未够却妄动凡心，小心五百年道行一朝丧尽。”
她已经兀自陶醉了，完全听不到我的话。
妖精又不是菩萨，为什么非要对闲手搭救的凡夫俗子以身相许，以生相许？还不是因为动了情。所谓的女妖报恩，说穿了就是理直气壮的表白勾引。
如果齐川长着秃鹰的那张脸……恐怕小怜只会“将这份恩情永记于心”吧！
但她的魂魄已经被齐川勾走了，身子也终究要去寻他。
她在幽潭边练习了几天人的动作举止——什么静若处子，动若脱兔。终于在一个薄雾蒙蒙的清晨同我告别。
我自然生气，我们相依相守五百年，她却为了一个匆匆一面的男人，要离开我！难道他待她会比我更好？
我闷闷地躲到潭底，没有跟小怜说一句话。终于忍不住冒出水面。她却已经走了。凉雾散，日照出。
我游到水潭中央，抱住她的宿主——那朵没了神气的白莲花。心里一片空荡。
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一种叫做寂寞的感觉。
在小怜诞生以前的两百多年间，我虽孤身一妖，却始终快活自得，惬意无限。然而她来了，又离开，从此我便识得寂寞滋味。
寂寞也要过活。
我早上在白莲花旁边修炼，晚上竟学着小怜化成人形，行走在幽潭边。一步一步，扭得夸张又难看。
一只九十几岁的蚌精来取笑我。
“水妖，你是不是也想找个男人报恩呀？”
我一扬手，翻起大浪将她拍到石壁上。不知道是我功力太深还是她命不好，“咔嚓”一声，她的壳碎裂开。她死了。
你们不要害怕，当时我气盛嘛。那只多嘴多舌的蚌精也的确可怜。
看，在我们妖魔鬼怪的世界里，生死干脆，强者为尊。但人类的世界大不相同，他们有一种叫“人性”的东西。哎，简直复杂得无法形容。
幸亏我们是妖。
小怜就这样去了人世没再回来？不不不，她没几天就回来了。
那天晚上，我又在学人走路，一扭，又一扭，柔软得像一汪水。呵，我本来就是水做的。
“水妖。”
听见小怜的声音，我脖子一扭，马上转过头，身子还朝着前面。想想真是滑稽。
好笑吧，但小怜却没有笑。
她一脸失落——才出去两天，就沾染上的人类恶习。
“他不爱我，因为我不够好看。”
她找到他，上前去对他一笑，羞赧而欢喜，他却只是稍微一怔，随即浑不在意地点点头。走开，寻人去喝花酒。
“怎么办？他只愿意看我一眼，那么浅……”
我就着水光月色，仔细端凝化为人形的小怜。清丽可人，出水莲花，怎么不好看？
只怪齐川太美，而且深谙自己的美貌——非势均力敌的皮相不能吸引他。
人类总是习惯将自己看得很高，觉得除了更好不能匹配。殊不知是谁高攀了谁。
小怜决定用五十年修为，换一副更美的皮囊。
五十年，我们朝夕相对的一万八千多天。只为了博得一个男人的眷怜。
“莲妖，你疯了！”
她临水照看一张绝色的脸，笑得天真又妩媚。
“水妖，你知道什么是爱情？”
我不知道，所以我要随她去增长见识。
小怜自然是高兴的。一只善良单纯的妖，独行于陌生复杂的世，怎么可能不受惊怕？即使盲目的爱情给了她一颗最无畏的心。
我一直很想知道，世间有没有这样一个男人，他会为了小怜来到九耳幽潭边，以天地草木为屋，虫鱼鸟兽为食，忍受森冷寒气，乱舞群妖，陪她戏水，看她修炼，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大抵不会有吧。他们连幽潭边的那些水蓼都不如。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莲妖动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