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安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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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里的暗影像风雪更程的不归人，像夜雨里渐次摔倒的麦芒，像突然失去光明在生锈的轨道上跌跌撞撞的盲童，像硬生剪掉过渡而瞬间黑掉的天，像暴雨来之前的那朵乌云，像极了所有的不清晰，不安心，不幸福。更或是，所有的不清晰，不安心，不幸福像极了他的双眼，不可拒绝地看过去，看过去。
“我来迎接我的新娘。”
坐起来时，摸摸后背，已是一片湿润。
我按亮床边的灯，所有的影像似乎都只是一个幻影，隐藏在黑暗里，当微弱的灯光亮起，一切都随着黑暗的褪去而褪去。
我靠在床头，坐到天空泛出鱼肚白。
神父加冕仪式定在早上七点。回到比加略后，头就晕乎乎的，加之因为做噩梦惊醒没有睡好，天蒙蒙亮时我又打了个盹，结果一不小心睡到了七点半。醒后的心情可想而知。
穿好衣服急急忙忙，在街巷里横冲直撞，也不知道赶不赶得上，不会因为迟到就把我免职了吧。我捂住胸口，右手划了个十字。上帝保佑，阿门。
教堂顶端刻着罗马数字的巨钟“咚咚”响了八下，浑厚的声音飘荡在第八重天的上空。这对我来说根本就是丧钟啊。
我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最后终于成功地趴在了阿扎赛尔大教堂的大门上。我张开嘴伸出舌头大口地吸气呼气，想尽快恢复常态，否则赛得利斯就要成为天界上最没有形象的神父了。
一转头看见路边一只金毛大狗正吐着长长的舌头好奇地打量我。舌头一颤一颤。
我瞪了它一眼，这只狗可不干了，朝我狂吠了一阵，又伸出舌头对着我。
我一个白眼翻上天，推开教堂大门。
“哈利路亚。”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我身上。
平生第一次受到如此隆重的注目礼，我腿一软，差点摔倒。
“嘿嘿，嘿嘿。”我只好拿出我的拿手招数——傻笑。
过道两边的人都站得笔直，如果不是我的出现，估计还在一个个当白杨树。我一看他们的身上的神父服，就知道自己完了。这出现得也太不凑巧了吧，都加冕完了，我怎么办啊。
“赛得利斯。”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叫我。
我这才注意到神台上站着两个人，一个是我们可爱的院长大人，另一位则是总是一身黑的……谢维尔？
“你……你……你……”
我指着对方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站在海内旁边的人确实和谢维尔一样穿着黑色的长袍，连脸上的面纱也一模一样，眼睛透着鬼谧的魅惑。但我看得清清楚楚，谢维尔的眼睛是非常纯粹的黑，和黑珍珠一样，而这个人的眼睛却是浅褐色的。
他不是谢维尔。
“过来，赛得利斯。”他轻轻地说。
那干净的音线和谢维尔的声音是如此相似，让我恍惚间觉得他们就是同一个人。
意识渐渐变得模糊。
朦胧间看见谢维尔站在阿扎赛尔大教堂的神台上轻轻唤我：“过来，赛得利斯。”
我在声音的蛊惑下，不自觉地走过去。
等我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的手在他手里静静握着。
啊啊啊。
“你迟到了。”还没等我叫出来，他又发出了性感死人的声音，弄得我愣愣地头一点一点。
相似的声音，怎么以前我就没觉得谢维尔的声音有这么性感呢？难道是因为谢维尔没他温柔？
“不过没事，我来为你加冕。”他单手牵着我，将我领上圣池。
“殿下……”海内想要阻止。
他抬抬手，海内屈身退到一边。
我和他面对面站在圣池里。
他伸手就要解开我衬衫上的扣子。
我吓得双手捂在胸前，不是吧，这也太奔放了吧，咱俩毕竟第一次见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是含蓄点好。
“别怕，只是仪式的程序而已。”估计我这防狼的动作太明显了，他仔细地向我解释。
没办法，仪式需要，于是，我双手垂在身体两侧，任其摆布。
他慢慢脱掉我的上衣，拿起圣池边上叠得整整齐齐的神父服，替我穿上。
原来只是换衣服啊。
嘿嘿，是我想多了。
如果是海内的话，那场景就跟老爸帮儿子穿衣服一样。而现在站在面前的是他，气氛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
他一粒粒系上衣服上的纽扣，睫毛下垂的样子很像不说话时的谢维尔。
“殿下，你有兄弟吗？”我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
“没有。”他帮我戴上白边的黑色高帽，又替我理了理衣服，然后后退了一步，将我从头到脚看了一遍。
其实在刚才我就特别想问他跑到圣池里面换衣服不是没事找事嘛，衣服湿了回去还得换。
当然，我没傻到在不该说话的时候说这么煞风景的话。
“世界昏暗，自生命始，万恶其生。自人类出，原罪即诞。
惟耶和华坐而为王，直到永远。他已为审判设摆其座。
他要按公义审判世界，按正直判断万民。”
“耶和华啊，认识汝名者要倚靠你。因你没有离弃寻求你的人。
愿你以神光护佑汝民。”
他在胸前划十，闭眼祈祷，低吟：“哈利路亚。”
教堂里的所有人都合掌默念：“哈利路亚。”
他手掌朝上，放在我和他之间。
我没搞懂这是干什么，难道也是仪式的一部分？于是赶紧学着他的样子抬起手臂。他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屈起三根手指。我这才反应过来，这是在示意让我把手递过去。我胡乱抓住他细长的手指，也不知道刚才的逊样有没有被别人看见。
丢脸死了。
他握着我的手，牵着我走出圣池，我以为自己会像只落汤鸡一样，走一步抖一地的水。然而，暗红边的黑白神父袍根本没有任何被打湿的样子，布料平滑干净，我对服装做工这种事并不了解，但这衣服穿起来蛮舒服，很对我的胃口，宽大的袖子晃荡晃荡，用来吓人倒不错。
我疑惑着到底是这袍子的布料防水呢，还是圣池里的圣水不沾身呢。趁着众人还垂着头脑沉浸在肃穆的氛围中，我将长袍稍稍拎起，看见自己干净的黑色裤脚，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走在神台的时候，我不禁感慨，天天用这圣水洗澡多好啊，都省去脱衣服的时间了。
加冕仪式彻底结束，大家都闹哄哄地向外冲，一时间，长袍乱舞，没有一点神父的拘谨。都是年纪差不多的人，最大的比我多几百年，最小的也只少了几十年。在两千多岁的年龄段晃悠，用老头子的话来说，就是：
年轻，真他妈的好。
粗俗却贴切。
才降临的生命不明白什么叫做恐惧，即使星辰消散，苍天变暗，即使大地下陷，山崩水腐。
因为年轻，所以很多东西不懂，就像不懂得怎样去难过。
因为不懂得，所以才快乐。
“神父好。”
“神父好。”
我双手背在身后，而后发觉这样显得太不庄重了，于是挺直脊柱，右手四指压在左手手背上，两拇指交叉自然地放在身前。大而长的袖子垂下来遮住了一半的手。我尽量保持着矜持，咧着嘴朝沿街向我问好的区民回道：“你好。”
无视掉譬如以前碰到的那些渣滓牌混球，比加略的人民大部分还是很友好的，尤其对待神父。
据说神父是创世神在平民区指派的使者，解救所有活在不幸中的人们。
神不会忘记任何一个良善的生命，哪怕一只蝼蚁，一株艾草。
神是世间最伟大的灵，是每一个人都应该膜拜的存在。
神的意旨即是真理，神的言语即是准则。
神是光芒的圣。
自神遣散混沌，创造世界，这个灰蒙蒙的世界才终于有了声音有了生命，有了光。
但即使是高高在上的神，也不能做到完美，无法令每一个人都满意。
我听依斐可说过，执法大天使曾经和神爆发过一次空前绝后性质的争吵，虽然没有人知道具体内幕，但激烈程度显示其间的矛盾不小。执法天使原是副神，在天界的低位仅在创世神之下，此般高贵和荣耀绝非一般人所能承受，却在那次争执后被贬为大天使。
有人说神也会公报私仇。
也有人说执法天使从此怀恨在心，处处表现对神的不满。
而大部分天使还是支持大天使的。
如今的执法大天使，原来的天界副神当然不可能是等闲之辈，受人尊重也是意料之内。
“太执着了不一定是好事。”依斐可对我说起天界的历史时叹了口气。
“你是说执法天使吗？”
“不光他，还有神。”说这句话的时候，依斐可的眉间有着隐隐的困惑和点点的寂寞。
那是我看不懂的神情。
我有些崇拜大天使的狂放不羁，跟神叫板这种事在心里默默演练就行了，放到现实生活中上演，这该有多大的勇气啊。
勇气可嘉。佩服，佩服。
我想起前任天使长阿扎赛尔，在挑战权威方面，也算得上和执法大天使是一路人。虽然从来没见过真人面目，但才一百多岁的时候就常常听人谈起这位相当叛逆的天使。时间上算，阿扎赛尔应该是执法天使被贬后继任的大天使长，只可惜这位大天使长说话不经脑子，有什么说什么，得罪了不少人。
阿扎赛尔被降级的原因到底是捅了上司的马蜂窝，还是因为得罪的人太多了而惨遭毒手，这就不得而知了。
就此我得出了几个结论：
第一，大天使都很有反抗精神。
第二，天界现在流行“前任”。
天界九重天，每入一天，既代表着得到了更高的低位和更多的权利，也意味着陷入更深的云雾里。
高得看不清别人，有时也看不清自己。
能攀上顶峰的人太少，能站在顶峰却始终不倒的人更是少而又少。
身边空无一人是一种过于出众的寂寞。
当低头看见下面生活在一起的人们，哪怕那只是平平凡凡的快乐也是值得去长久嫉妒的吧。
倘若真有一直处于云端之上的人，我想，他该有多寂寞啊。
带着众人仰望的光环，高贵的难过。
我们都需要时间无所事事，不为消遣，不为放纵，只为了空虚，一种自己无法抉择的空虚。
赛得利斯我现在就很空虚。
当上神父后我每日穿着长袍趁所有人在教堂集会祷告时偷跑出来，仰着脸对着天上那一片长得跟狗啃一样的云悲悯众生。
我自个儿都被自个儿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诶？过去怎么就没发现自己这么有圣人的潜质呢。
“行了，亲爱的赛得利斯，已经不止一个人问我你是不是得了血崩，天天鼻血不止。”
我只能说达纳特斯这个瘟神所到之处人烟绝迹寸草不生超毁心情。我无视他的存在，继续着我小文艺式的小忧郁。
“分配结果已经出来了。你的教区安排在浮罗里达城。”
浮罗里达？！
我惊讶地看着达纳特斯。
哎，这家伙什么时候越看越顺眼了呢。嘿。
“亲爱的赛得利斯，为了形象考虑，我建议你还是把你的嘴巴合上。你已经很成功地证明了你的吃惊程度，毋庸置疑。”
我做梦都没想到，有一天我会待在我终日憧憬的地方。
吃不尽的美食。
看不完的美女。
喝不完的美酒。
这回老爸再也不能找借口阻止我参加祭奠了。
嗷嗷嗷。
达纳特斯看见我陶醉的表情勾起嘴角：“亲爱的赛得利斯，你已经创下了历年来神父考试的两个奇迹。首先是你的史学，法学，天典三科的分数加在一起都没有达到及格线。”
我的面部肌肉抽了抽。
“很幸运的是，你同时创下了另一个奇迹。神创世以来音学考试唯一的满分。这也是你获得破格录取资格的原因。不得不承认你除了一半猪脑外还有着另一半神奇的人脑。”
“……”
这到底是夸我还是损我！
“为什么你穿的衣服和我不一样。好歹我跟你一样都是个神父啊。”赛得利斯最受不了死人达的阴损，所以看到他一身红衣制服气静神凝的样子就很憋屈。
“对了，赛得利斯神父，忘了告诉你，我已经升职为神官，并且是你的直系上司。希望你不要太高兴。”
“……”
我知道踩狗屎已经很走运了，可是有谁能像我一样把狗屎踩得如此程度的走运？
达纳特斯随即沉下了嘴角：“还有一件事恐怕无法令你开心了。”
“嗯？”我正浸在脑海中将死人达踩在脚下狂笑的假想画面中没缓过神。
达纳特斯把目光投向远处的大教堂：“战争要开始了。”
我心里一动，沉默不语，嘴巴有些干涩，过了一会问他：“什么时候。”
“三天后。神已经授意于天使军团。”
三天后。
创世六日的纪念日吗？
始第六日，神造人，并赐予他们福祉与歆享万物尊崇的荣耀。
亿万神岁后的纪念日，就要开始彼此的战争了么？
既然这样，当初又为何要做造人一事，又为何在那么多年后的同一天进行毁灭人类的战争。
“达纳特斯，你觉不觉得我们很像一个笑话。”
“笑话？”
我别过头看见他不解的眼神，微微笑了起来：
“是啊，一个明知道不好笑还要讲的冷笑话。”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安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