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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始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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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到正午十二点,天界的天空就会变暗,和人界不同。
以头顶上方那块不明具体位置的地方为圆心,一层灰暗的雾气四散开来,就像一滴墨汁从半空高高下坠,在触碰到宣纸的一瞬间就开始泅开,不停地泅开,向四面八方蔓延,不肯收手直至涂满整个天空。
那种灰暗和一个视力不好的人眼球上蒙的假视性物质很相像,天界并不会因此而变成黑夜,因为占据整片天空的灰蒙蒙只是薄如透明的膜,如剥开熟鸡蛋能看见一层包裹于蛋白之上的薄膜。
这时从圣都灵传来的光会降低亮度,让人不觉生出烟雨蒙蒙的错觉。
正午之光减弱的原因无人知晓,也许只有上帝自己知道吧,毕竟是他亲手造出的东西。
小时候待在阿克丹,我喜欢坐在城墙上,弯着腰身体前倾,两条长长的腿搭在青白色的墙壁上,仰着头看头上的天,看着它的所有的或显著或细微的变化。
曾经平静如微风的时光如果放在衣饰上,定然不是最出众最引人注目的亮点处,它们只是隐藏在布料底下的线脚,细细密密,却不可缺少。
我躺在屋顶上,天黑了以后,天上的星辰都显现出来。
应该也是圣都灵的影像吧。
像比加略这种底层区域,又怎么会有灿烂的星辰。
双手交叉垫在脑后,难得这么安逸。
嘿嘿,屋顶真是个好去处。
“小赛德利斯很喜欢高的地方吗?”
耳边的声音令我一惊,下意识地撑住屋顶,手一滑,差点就摔下去。等我稳住身体坐起来,放眼一瞥,果然,又是那个害死人不偿命的依斐可殿下。
我“哼”了一声,别过头不理他。
清风明月,这么好的风景都能被他煞了,可见其破坏程度有多强悍。
“不要不理我嘛。”
依斐可一边撒娇一边晃荡着我的胳膊,我重心不稳差点自由落体。
“依斐可!你给我适可而止!”完全忘了现在是深夜,我扯着嗓子对他怒吼道。
“呜呜,难道我做错什么了吗?为什么小赛德利斯这么生气呢?”两眼汪汪,一脸无辜的模样。我叹了口气。为什么这家伙总是出现在我眼前。
“你就不能……”
“嘘~”依斐可忽然对我竖起一根食指,示意我噤声,不知道在搞什么花样,这种事我见多了,还不是他又心血来潮犯羊癫疯了。
“你有完没……”
依斐可又“嘘~”了一声,一只手捂住我的嘴,眼角一歪,我当即会意,立马安静下来,侧耳注意周围的声音。
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在静谧的环境下显得很是突兀。
“什么东西?”我小声问依斐可,眼睛左瞟右瞟,谁知道这么漆黑的晚上会冒出什么玩意儿来。
“不知道。”依斐可皱着眉头,眼睑下垂沉默地一会,似乎在听那声音,过会儿听见他叫我:“小赛德利斯……”
“唔?干嘛?”我保持着警惕胡乱应答。
“你不是害怕吧?”
“……谁说我害怕了?你怕我都不会怕。”
“那你拽我那么紧做什么?”
“……”我低头看见自己死死地掐着依斐可胳膊的双手,脸上一红,但还是死撑着反驳他:“我是怕你害怕!”
“嘿嘿……”依斐可笑得无比欠扁。
我正想掐得更狠一点,依斐可一把将我推到,他瘦长的身躯压在我的身上。
那张英俊的脸近在咫尺,无限放大,即使是黑夜,依然能看见依斐可闪亮的眼睛。
我感觉脸上一阵发烫,眼睛不敢和他对视,只慌忙将他推开。依斐可倒没有任何反抗,他乖乖地坐直,一言不发地看着自己的手。
我还是不敢看着他,于是转过身去,假装在看天上的星星。
两颊烫得仿佛发烧了一样。
“你有没有得罪什么人?”依斐可把脸转向我说。
我一愣。
依斐可把从刚才就一直紧握着的手伸到我面前,摊开。
我瞪大眼睛,依斐可的右手手心上空腾地燃起一道黑色的火焰,形状诡异,虽是不大的一团,我只是隔了不短的一段距离就已经感觉到了炽热的温度。
这是……
“这是黑暗系的魔法火焰。”依斐可解释,看了我一眼,又继续说道,“这不是天界的东西,天界是明令禁止与黑魔法有关的任何东西。刚才这东西想要攻击你,被我截了下来。你怎么会和魔界的人扯上关系?”
我彻底蒙了:“魔界?我连魔界都没去过,怎么可能认识魔界的人?”
依斐可盯着我。
依斐可再嘻哈随意都还是天界的殿下,天界向来和魔界势不两立。难道他认为我和魔界暗中勾结?天啊,这个罪名我可背不起,以依斐可的身份和威望,若他认为我是奸细,那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我冒了一层冷汗,想着怎么辩解。
依斐可的右手猛地一握,深黑的火焰瞬间散作星点,在黑夜里荡然无存。那只纤瘦的手指骨分明。
“不管发生什么,记住,我一定会保护你。”
依斐可看着我的眼睛,神色认真得仿佛在宣誓一般。
我微张嘴,看着他,半晌没说出一句话。
夜里发生的事并没有影响我的心情,所以当我睁开眼瞥见日出的阳光时,唔,今天天气真好啊。
翻身过去,继续睡觉。
结果由于过分安适,睡得过于尽兴,导致我醒来时一个人都没有了,连安德烈都不见了。真是神奇的日子,大家是串通好了一起玩失踪吗?
嗯?连院长都不见了?
我睡眼惺忪地四处闲逛,终于眯着眼睛找到了一个活人。
“嘿嘿,我不小心睡过头了,嘿嘿,大家跑哪去了?”
图书馆的管理员很无奈地看着我:“今天是圣祈日,不要跟我说你不知道。”
我无辜地睁大自己美丽的双眼:“什么是圣祈日啊?”
“……”
我再次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扁着嘴以示自己的纯真无邪。
管理员一头黑线:“圣祈日是为感谢上神的恩赐而集体祈祷的日子,每年圣祈日学院的所有人都会去第四重天做祷告。”
第四重天?浮罗里达城?
我的梦想之地啊,就这样错过了?就这样错过了。就这样错过了!
竟然没有一个人提醒我,我的存在感有这么弱么?
“依斐可呢?我是说,依斐可殿下呢?”
“殿下让我给你留了话,他有事要离开比加略几天,说……说你不要太想他。”
“……”
我转移话题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去?”
“我也睡过头了。”
“……”
我极其郁闷地用一根铁丝撬开院长御用餐饮间的锁,找出所有能找到的食物,开始大吃特吃,化悲痛为食量。吃饱喝足了之后,躺在屋顶上晒太阳。
在阳光底下,即使闭着眼睛,眼前也不会一片漆黑。暖暖的,有种嫣红的温度覆在眼睑之上,很舒服。
考生院里的大钟又开始发出“咚—咚—咚—”的低沉的响声,第一次看到不需要人撞击就能自动敲响的钟时,我吓得往后一跳,还被那帮混小子耻笑了半天,连安德烈都捂着嘴使劲憋着笑,为此我郁闷了好久,所以当晚我吃得非常豪放。
“咚—”
“十~”
“咚—”
“十一~”
我懒洋洋地数着钟声。
“咚—”
“十二~”
一片静寂。
嗯?十二点了?
我睁开眼睛,太阳正在我头顶,金黄的光让我目眩,不知是不是错觉,我觉得光源似乎抖动了一下,只有瞬间的一下,然后又稳稳地升在高空中,岿然不动。
天空中开始拉起那层浅灰色的雾障,形状不规则地向外伸展,倒有点像考生院那难吃的蔬菜汤表面浮着的一层油。
我的身体颤了一下,怎么会觉得冷?
仰起头,那层薄膜已经延伸到了我看不见的空域,整个比加略似乎被包裹在一个球中,从别的区域中隔离。
一只神龙从上空飞过,双翼舒展,仰脖冲着太阳嘶叫了一声,然后扑腾了下翅膀,飞远了,短小的尾巴欢快地在空中打了个圈。
一想到它今后的命运,我垂着头难过地闭上了眼睛。
想起老爸曾经对我说:
很多事不是你不去看就不会发生了,你可以不看,却不能不接受。
“嗤嗤。”
昨晚那阵窸窸窣窣的怪声又响了起来。
我环视了一下四周,没发现任何异常。
一跃跳下屋顶。
昨晚是天太黑了,现在大白天的,谁怕你。
我探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寻找声源走过去。
铺满隔音石的大厅空旷无人,那声音忽起忽灭,站在没有阳光的大厅里我汗毛倒立,找了半天,依然没发现声源的位置,侧耳倾听了一会,却是在大厅之外。这声音竟然穿透了厚厚的隔音石,天啊,这是什么鬼音啊。
走过长长的廊道,走到那座外形变态的图书馆,管理员咧着嘴跟我打了个招呼。等我走过后才想起忘了让他一起寻找。
算了,我是谁啊,我可是堂堂的赛德利斯大爷啊,不就找个东西么,我一个人就行了。
越走越奇怪。声音越来越清晰。
可我不是站在考生住宿区么?
难道声音是从寝室楼传出的?
没有人声的住宿区很想一个个空的骨架,我重重地咳嗽了一声,给自己壮胆,毅然决然地走了进去。
站在楼梯中间,左右的走道绵长似乎没有尽头。忽觉不对,又下了楼。
这声音……
我绕了几个弯,然后站在一栋楼前。我面目扭曲地抽了抽眉毛,这该死的声音竟然是……从我的寝室传出来的?
“到底是人是鬼,赶紧给大爷我滚出来!”
我高声喊了一嗓子,底气有点不足。怎么说都是在天界混的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人界待了好几年,沾染了部分人类的特性,怕起鬼来了。
没有人或鬼回应,那声音依旧无比顽强地响着,带着挑衅的意味。
我瞪的怒了。
走到门口,身体斜倾,左腿支撑,抬起右脚,“嘭”地踢开了自己寝室的大门。
没有人。
那声音不依不饶地响着——在我的房间。
伸手握住门把手,犹豫了一下,然后轻轻向下一按,猛地推开。
空无一人。
那诡异的声音依然存在于某个角落,没有间歇不曾改变,似乎打算填满整个房间,将我紧紧包围。
整个房间弥漫着一种幽陈而清冷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