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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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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的墙,幽白的灯光,安静的走道,一眼望不到头的长廊,浓重的消毒水的味道弥漫在每个角落的空气中。医院其实和地狱只隔着一道门,生由此出,死由此进,轮回交替。黑暗阴森的鬼门关人人都会经历,那些等待了三世的鬼魂可以投胎转世,他们由鬼差驱赶着走上奈何桥,接过孟婆递过的青瓷骨碗,喝完孟婆汤前世的恩恩怨怨,地府的所见所闻都将随着记忆的流失而一笔勾销。走过阳关道,尽头处血红一片,耀眼的光芒刺的无法睁开眼睛,周围震耳的哭声喊声让人无法辨清方向。身后的鬼差冷不丁的猛踹一脚,婴儿嘹亮的哭声清脆而响亮。新的生命由此诞生,等待他的是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在此的每步都是未知,抱着希望期待未来。
当吐出了最后一口呼吸,心脏停止了规律的运动,眼中的光线越来越黯淡,终于消失而彻底漆黑,陨落的生命也将由此而消失。冰冷的尸体被推入太平间的那刻,一个虚弱模糊的魂体踉踉跄跄的离开了躯壳。黑白无常手中的锁链套上他的颈项,一个新鬼,懵懵懂懂,浑浑噩噩地,被拖拽着奔赴黄泉。人世间的一切恩怨纷争,富贵荣华,红尘往事都寿终正寝,等待他们的是在黑暗的地狱中接受着灵魂的审判。
“姐姐。”一个稚嫩的声音让我转身望去。
这是一个胖胖的小男孩,仰着头,眨着眼睛看着我。与其说是胖不如说那是肿,那是药物激素所引起的肿胖。在这肿胀的变了型的脸上,还是能依稀的看出他漂亮的五官,有神的大眼睛此时被厚重的眼睑压迫的只见一条缝,鼻子和嘴巴都挤压在了肥嘟嘟的赘肉中。我慢慢飘然落地,抬手捋了捋他凌乱的衣服。
“你是仙女吗?”他问。
“你说呢?”我浮起一丝笑容回答他。
“姐姐那么漂亮,而且我看到电视里的仙女都会飞啊。”
我没有回答她,信手捏来一包纸袋,递到他面前,说:
“送你的。”
小男孩兴高采烈的接过纸袋打开,洛神花茶在灯光的照射下发出红宝石般美丽的紫红色,清醇的气味飘香四溢。
“姐姐,这是什么?仙药吗?好漂亮好香啊。”
“嘟嘟,你在那里干什么呢?”
一个千年之前就熟悉的声音从新又在耳边响起,我水袖轻挥,在空中划出一个半圆的弧度,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杰哥哥,我在和一个仙女姐姐说话呢。”
叫嘟嘟的男孩子一手指着前方,一边扭头对着身后的年轻医生回答道。年轻医生蹲下身抱起小男孩,笑着说:
“什么姐姐,没有人啊。”
“刚才还在的呢,哥哥你看,这就是刚才那个姐姐送的。”
年轻医生接过嘟嘟手中的纸袋,定睛细看,袋面上用朱砂写着“洛神花茶”四个字。其实这就是普通的玫瑰茄,但是年轻医生拿茶袋的手明显的颤抖着。是她,是她,只有她把这种茶叫做“洛神花”。洛水是你吗?是你回来了吗?
“嘟嘟,那个姐姐长什么样?”年轻医生急切的问。
“一身白衣服,长的很漂亮,很漂亮的。”嘟嘟含着手指回忆道。
年轻医生向着嘟嘟所指的地方远远的望着,可是整条走廊只有一位医生抱着小男孩的影子之外,见不到第二个人的影子。四周宁静的可怕,他能清晰的听见自己心脏“砰,砰”的急促跳声,本来好不容易有了一丝希望的火焰一下子又被失望扼杀了。年轻的医生抱着嘟嘟回到病房中,病房里的小病友们都安静的进入了自己编织的五彩梦想中。小孩子的梦很纯真,不是能吃上一根甜甜的棒棒糖,就是去公园玩摩天轮和飞木马。小病孩的梦想更简单,那就是病快快好,可以和其他健康的小朋友一样在阳光,云朵下享受着蓝天下的新鲜和多彩。他们向往着能走出医院像小鸟一样自由,能和小狗一样在草地上奔跑,欢跃。就这小小而卑微的愿望如今都成了一种奢侈。
嘟嘟今年七岁,五岁那年被查出急性淋巴细胞癌,通俗的称之为白血病。家人倾囊而出,花了一辈子的积蓄,东借西凑维持着小嘟嘟的化疗费用。他父亲身患残疾,母亲又下岗怠工,正是屋漏又逢连夜雨。生活本就拮据,加上大把的医疗费用,使得这个家庭更雪上加霜,不堪重负。可是嘟嘟比同龄的孩子更为早熟和懂事,扎针吃药从来不吵不闹,还安慰妈妈说“不痛,不痛。”一次一次的化疗和放射治疗让他的头发一把一把的掉,嘟嘟还和父母开玩笑的说,这样比较凉快。引的周围的家长,医生们即开心又同情。这样一个七岁的孩子不但承受着□□和精神的双重折磨,还能想到兼顾安慰父母的情绪,可是就是这样一个懂事可爱的孩子却每天徘徊在生死之门边缘。他的身体已经极为的虚弱,唯一的生路就是骨髓移植。那遥不可及天文一般的手术费用,那千万分之一的配对成功的机率,种种的困难都让嘟嘟生存机会极其渺茫。
柳云杰是嘟嘟的主治医生,医学院的硕士高才生,年轻有为。尤其是为人极为和气,对小病人更是疼爱有佳,很多家长都开玩笑的说,柳医生以后肯定是一位贤夫良父,哪个女人嫁他一定很幸福。听到此柳云杰总是低头微微一笑,两片红晕浮上了两颊。病人面前他是称职,业务精干的医生,但平日的他却像个大男孩一样阳光帅气而且带着微微的羞涩。
我回到“晓风残月”,抱起白绒轻轻的说:
“白绒你知道吗?我遇到他了,可是我竟然不敢见他。”
白绒也像听懂了似的,“喵”的回音了一声。我抬头望着窗外的月色,今天的月亮特别的明亮,时尔躲进了云里,时尔探出半个脑袋,像是和我们在躲摸摸。我一手支着头,呆呆的想,难道我也在和他躲摸摸吗?世代以来我都知道他在找我,可是我却不愿见他,是忘不了心中的痛,还是不想继续再纠缠伤害。千年来,我也常问自己这个问题,但永远找不到答案。
第二天晚上,我去医院看嘟嘟,说实话我很是喜欢这个孩子,也同情他的命运,但我无权去篡改人的生死簿。
“仙女姐姐又见到你了。”
“姐姐给你的茶好喝吗?”
“恩,好喝。杰哥哥也喜欢,而且他还怪怪的,老喜欢看着茶包老半天。”
我牵着他的手在医院的草坪中散步,嘟嘟的话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进入了我的耳朵。本以为我的心早以就无欲无望,静如止水,为什么此时却掺杂了少许的莫名。我还渴望什么呢?本就不愿转世投胎不就是想逃避世俗的纷扰,如今为什么还有这样的异样悸动呢?红尘内外,三界之中,万物生灵唯有“情”字难解,这就是上天造人时种下的蛊惑。
“嘟嘟,告诉姐姐你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恩……病快快好,和爱我的爸爸妈妈永远在一起。呵呵~~~。”
‘永远’是多长呢?一辈子?一个世纪?还是生生世世呢?模模糊糊,隐隐约约间,我仿佛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在说:“永远……不离不弃。”沉重,太沉重了,我只觉的自己的身体不由控制的不断的往下沉,从而不能举步向前。
“姐姐,姐姐,怎么了,你怎么也想杰哥哥一样发呆呢?”
嘟嘟的话打碎了所有的沉重,使我一下子回过神来。回忆就像不堪重负的枷锁,让我屡屡不能释怀。本以为300年的怨恨,300年的透彻,300年的空灵是真正的解脱,可惜人和鬼都还在这三界之中,真后悔为什么当初没有喝孟婆汤呢。
“嘟嘟,晚上早一点睡,你的愿望就会实现了。”
对于嘟嘟的情况柳云杰很是同情,他通过网络在世界各地的骨髓库寻找合适的骨髓。把他们家的情况写了一篇报道寄给了报社,此篇一发引起了媒体和社会的关注。一个特殊的家庭,一个多灾多难的家庭,需要社会的帮助和大家的理解。电视台还专门为嘟嘟一家的故事做了记录片,社会上的好心人纷纷解囊而助。爱心协会把各界募捐的十五万善款送到了嘟嘟父母的手中。当时,媒体,报社,电台都相继报道这感人心扉的时刻。镜头前,嘟嘟聋哑的爸爸用手语表达着感激,嘟嘟的妈妈早已泪流满面,激动的已经不知道如何言语。天下的暖流在此刻此地汇聚成巨大的光环,温馨的蔓延在医院病房的小小天空中。医院也当众表示,会免掉嘟嘟在院期间的住院费和护理费,还有部分药费。我躲在角落中,看着人间最感人的一幕尽现眼前,心中却没有丝毫的感动,反而觉的那是做秀。人是世界上最会伪装的动物,做事做人都名利当先,尤其是这张嘴,死的也成活的,白的也变成了黑的。
一切具备只欠东风,只要有合适的骨髓那么就有生的希望。有的时候好运来起来真的挡也挡不住,柳云杰收到台湾骨髓库传来的好消息,找到了和嘟嘟匹配的骨髓,三天后就可以运送来本市。钱酬到了,骨髓也找到了,手术安排在三天后。日子一天一天的临近,但嘟嘟的身体却越来越虚弱,已经开始不能进食。就在手术前的那个晚上,我站在他的床前,怜惜的轻柔他的小脸。他还那么小,初到人世,宛如还未接受阳光沐浴的花骨朵,来不及开放就已然凋零,刚刚才懵懂的开始人生的时候却已走到了尽头。黑白无常已经站在了他的床头,我突然抬手阻止他们进一步的举动。
“无常大哥,请等一下,我想完成他最后的一个愿望。”
我给了他一个美丽的梦,在他的梦里,嘟嘟是健康的,一手牵着爸爸,一手牵着妈妈蹦蹦跳跳的来到游乐园。第一次他坐了摩天轮,第一次骑了旋转木马。他的笑声像鸟儿一样在吟唱,笑容像花儿一般在灿烂的阳光中绽放。蒲公英的花随着春风漫天飞舞,渐渐的掩盖了这个欢乐的场面。
当柳云杰查房的时候,嘟嘟带着笑离开了这个世界。我知道他走的时候是快乐的,没有遗憾没有任何痛苦的。我目送黑白无常带走了嘟嘟,转而看向柳云杰,说来这是巧合还是天意,最后陪在嘟嘟身边送他最后一程的竟然是我和他。
嘟嘟是走了,但接下来的事情远远没有结束。天下之人,不是为情而恼,就是为钱所困。捐助的十五万善款除了结算了医院的药费,还了先前留下的外债,剩下八万有余。嘟嘟的父母很自然的把这钱作为自己的防老本,就在他们打着如意算盘时,爱心协会告之应归还剩下的捐款。和当初一样,媒体,报社,电台卷土重来,又是一场唇枪舌剑。感人,温馨的场面早不复存在,折射出的是自私,而肮脏人性。嘟嘟的父母觉的钱既然捐助他们,无论是花了还是没花都应该是属于他们的。但爱心协会认为,钱是用于救治嘟嘟的病,现在由于突然状况而没有花掉,那他们就有再次支配这笔钱的权利,让这笔钱还可以去帮助别的需要帮助的孩子。大家各执一词,僵持不下,最后对驳公堂,让法律来评定公论。这个曾令各界关注,同情的家庭现在让人感到鄙视。
人的善良,信任,同情心往往因为背叛,欺骗,寡情薄义而淡却了。常常有人感叹,世间之人好人难寻,那问问自己,总希望得到别人的帮助,那自己有没有帮助过别人呢。取之于人,必先付之与众。
洛神花茶:俗名玫瑰茄,具有宝石般的紫红色,口感微酸,有消暑振奋精神之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