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风残月》镜花水月

1、第一章

　　我喜欢风起云淡的晚上，慢慢地腾空而起，俯首看着这世界上的人来人往。灯火澜珊，人影浮动，多少悲欢离合都沉浸在表面安详但波涛暗涌的平常之夜呢。人世间最难测的就是人心，没人能百分百的拿捏得准，有的时候甚至自己都难以琢磨。
　　风儿轻轻抚过我的发，扬起我的白色衣裙，那一抹月牙白在黑夜里特别耀眼，可惜世间之人肉眼凡胎无法看见。
　　有的时候我走在熙熙攘攘，喧杂的人群里，无声无息的看着穿梭在眼前的影子，心中没有了以前的烦躁和惆怅，反而多了一分平静和安详。
　　看累了，看倦了，我幽幽的回到“晓风残月”。“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这是柳永的“雨霖铃”，我甚是喜欢，顾以此为名。可惜这里不买酒，便以茶代之。这家茶馆是我一手操持和打理。焚香静气，琴音瑟瑟，雕阑玉砌，月上柳梢。在这繁华而现代的都市里，找这样一个地方正是贪恋此处的宁静。走进内屋，随手焚起檀香搁于铜鼎中，闭目深吸一口，忽觉气爽。置于镜前，看着镜中那逐年熟悉又陌生的容颜依旧朱颜未改，嘴角浮起了一丝笑意，女人啊毕竟是女人，最在乎不过的还是这浮华的皮囊。不错，我不是人，但也不仙，更不是妖，而是千年的鬼魅。我不愿转世，那是因为不愿再受轮回之苦，宁可孑然一身，当个孤魂野鬼，冷冷的看着世间百态。
　　白绒轻轻的在我的脚下磨蹭，俯身抱它在我的腿上。它是一只全身洁白的纯种波斯猫，团身而歇的时候，圆滚滚的身子加上长长松松的毛皮像极了一团毛绒球。我本姓白，所以帮它得名“白绒”。它也是在这世间唯一陪在我身边的伙伴。我抚摸这柔软而浓密的绒毛，白绒舒服的眯起了眼睛，乖乖的爬在我腿间睡着了。那是我化为鬼魅重反人间的第一天在林中的恶狗爪下救下来的。那时它睁着惊恐而又警觉的眼睛看着我，声音犀利而悲切的嘶吼，恶狗抬头看到我，松开了爪子，低呜了一声扭头跑了。那些畜生有的时候比人更灵敏，在黑夜中狗突然会狂吠，猫儿会弓起身体发出低沉的嘶叫，那它们就是看到了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比如说鬼。
　　说来也怪，当我靠近这只受伤的猫儿时，在它的眼睛里竟然让我看到了一丝的信任。它和我以前养的猫很像，不知道是同情还是睹物思人，我竟然救了它并且把它收养在身边。这一待竟然成了几世的不离不弃。
　　“有人吗？”
　　有客迎门，我放下白绒，收拾起身，挽起珠帘。门外站着一位清秀之极的姑娘，眉清目绣，空谷幽兰。一身桃色的洋装在晚风中轻摆，银色的月光洒在她身上，映衬得略显苍白和单薄。我招呼她进屋，泡了一壶安神菩提茶便与她相持而坐，菩提茶的香甜气味溢满了整间屋子。她轻品了一口，脸上露出了喜色，显然是十分的喜欢，问我这是什么茶，如此的清爽，香甜提神。
　　“这是安神菩提茶加上了薄荷。它有利肾，促进新陈代谢，安定情绪之功效。”
　　“想不到一杯茶还有这么多的明堂啊。”
　　我不语，提壶又往她的杯中斟满。这里很安静，平时不常来人，千年来到于此的也不过寥寥而已。有些人听说有此，特意寻来但却不得不失望而归。我不喜欢被人打扰，也不喜欢这里被凡人俗气而沾染。当然能见到的我都视为天意，有缘。
　　“你是不是有心事？”我问
　　她突然眼圈红了，低声抽泣起来。她叫苗丝诺，大学毕业后和未婚夫张凯来到这个城市工作。刚来那会他们加入了大学生的就业大潮，茫然的到处找工作，因为没有本市户口所以比别人更为艰辛。当一天的奔波无果回到这狭窄，闷热，带着浓重的潮湿霉味的地下室时，两个人相嘘而笑，互相鼓励。吃着泡面他们却玩笑的说那是鱼翅，繁星点点的晚上，张凯会骑车带着丝诺去看星星。她倾身伏在他的背上，这强劲而结实的背脊是她一生的依靠。两人依偎在湖畔的长椅上，张凯握着丝诺的手在她耳边承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将来一定能住上大房子，开着车子看星星的。丝诺甜甜的笑倒在他的怀里，她相信这一天总会到来，她坚守着这一天的到来。黄天不负，不久以后他们双双进入了一家世界五百强的企业。他们搬出了地下室，租了一户一室一厅的房子，两个人整理完房间，尽疲力竭四肢舒展的躺在床上。丝诺望着雪白的吊顶，低问：“凯，这就是我们的新家了吗？”
　　张凯紧紧的抱着丝诺兴奋的回答：“是的，幸福才刚刚开始。将来会有真正属于我们的房子。”
　　小日子也和和美美的向着规划的蓝图而跃进。但命运是多桀的，眼看梦想越来越近却招来了嫉妒，老天的嫉妒，确切的说那是一场考验。就在他们升职加薪，准备筹备婚礼的时候，张凯被查出急性肾炎。顿时晴空霹雳，乌云遮蔽了整张天空，无边的苍茫蔓延了，侵吞了两人平静的生活。这张诊疗书就像一纸判决，把他们的人生判了无期徒刑。
　　“你想救他？”我边斟茶边问。
　　“当然，只要有合适的肾那他就有生的希望。”她抬起头，眼睛里蓄满了泪，晶莹的液体从眼眶中划落，一点一滴的像是小花般散开在她桃红色的裙上。
　　“你可以救他。”我嗑了一口茶说。
　　她突然拉着我的手，像是在河中漂浮了很久的人找到一根救命的浮木。眼中的擒着泪花，但笑容却在嘴角绽开。
　　“你不要高兴的太早，你救了他将来就会后悔的？”
　　“只要能救他，就算死也不后悔。”她回答的很坚定，没有一丝的考虑和迟疑。
　　我摇头，微笑，不知道这是眼前女子的幸还是不幸呢？世间女子为了爱都会舍身，是痴了还是傻了？千年来，我无法看清这人心，尤其是女人心。当年我在世为人的时候也是这般的痴傻，抱着爱情当一生的希望。可惜，可惜……我不愿再想下去，回忆像一波秋水突然被石子激起千层涟漪，却无法抚平心中的波动。
　　“不要你的命，只要你的一个肾。”
　　她欣喜若狂，急急的告辞，跨出门口的那刻她突然转身用着狐疑的目光打量着我。我嫣然一笑，明白了她心中的怀疑，飘然走进月光下。她惊讶的发现月光之下有物而无影，顿时明白了一切，她没有害怕，反而消除了心中的疑虑。临行前我交于她一袋安神菩提茶，告诉她，后悔了可以再来这品茶。她点头转身出门，消失在我的眼前。
　　张凯的移植手术非常成功，医生也称其为奇迹，捐助者和他没有一点血缘关系，而且手术后没有任何排斥反应。苗丝诺陪在爱人身边，喜极而泣，她相信这一切大风大浪过后再也没有什么可以阻隔他们的爱。
　　他们的婚礼在春光灿烂的五月，英伦风格的花园别墅中，草地中央有两棵菩提树，在春天里开出了洁白繁茂的花。于是整个花园里都漂浮着一种菩提清醇的香气。有风吹过的时候，一片片花瓣优雅地飘起，如羽毛一般轻盈无声地落到地上，渐渐地铺满整片草地。一对壁人手挽着手，脸上洋溢着幸福微笑，白色花瓣像是老天给他们婚礼的祝福，新人在亲人们的笑声和掌声中栩栩走来。
　　我打着桃木釉质伞远远的看着他们，很希望他们的故事就此圆满落幕，很希望我看到她的未来是错误的。可是生活往往是无法预料的，如果人类都知道自己的将来会是怎么样，那人类的世间岂不是全乱套了。我知道此时的苗丝诺是快乐的，无论她将来会面对什么样的打击，是后悔也好，绝望也罢，这都是她无怨无悔自己选择的道路。此时此刻的她是全世界最美丽的新娘，最幸福的女人。
　　七月的晚风夹带着白兰的香味在空气中弥漫着，夏天的味道越来越近了。这是我最不愿意过的季节，燥热难耐，昼长夜短，太阳烘烤着大地，像是要把地面上的一切都熔化。鬼魅本就怕阳光，以前我有钟馗爷爷做过符的桃木釉质伞遮蔽着还可以白天穿梭于人群城市中。可是现在只能每逢月替阳出才可以走出“晓风残月”。我摇着团扇，抚摸着白绒在柳树湖畔纳凉。耳边的蛙啼吵的我有些心烦，白绒好像也感觉到了我的悸动，“喵”的一声跃出我的怀抱。
　　“你终于来了。”我没有回头，但已经感觉要等的人来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结果会是这样的呢？”身后的声音带着绝望的悲愤。
　　我轻盈的转身，苗丝诺比先前见到的她更单薄，就像破碎娃娃在风中摇摇欲坠。银白的月色洒在她面无血色的脸上更添几分憔悴的恐怖。我飘然的进了屋，照例给她泡了壶安神菩提茶，芳香的气息让她的情绪稍稍安定了几分。
　　结婚之后，丝诺由于身体原因长期静养在家，家庭的负担都压在了张凯一个人的肩上。手术时借的二十万的外债，生活的责任，工作的压力都使张凯无力招架。夫妻之间的交流越来越少，张凯觉的丝诺没有以前一样体贴他，关心他，理解他，能和他讨论工作中的难题。越来越多的是无缘无故的发脾气，常常为了些柴米油盐的琐碎和他争吵，这可能就是天下贫贱夫妻百事的悲哀。
　　终于有一天张凯向苗丝诺提出了离婚。他哭着跪在她的面前，眼前的男人泪流满面，不知道这是歉意的眼泪还是鳄鱼的眼泪。张凯告诉她，总裁的女儿爱上了他，她能带给他前程似锦的前途，能解决他背负的沉重的外债。他冠冕堂皇的说，这也是为丝诺好，不想让她跟着受苦，虽然有千分万分的歉意和不舍，但分手还是这样的毅然决然。在这荣华富贵的诱惑下，爱情又值多少钱一斤呢？
　　“你后悔了？”
　　“是的，是的，我后悔了，后悔了。”
　　掩不住的悲伤和怨愤，在她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泪，空洞的双眼深邃而望不到边际。这是多么熟悉的眼神，千年以前我也有过这样痛到极点，失望到极点的眼神，那样的感觉好似有人拿着刀子一片一片剜着自己的心。河塘的蟾蛙还在不停的蹄叫，使我更添几分不自在，我衣袖轻轻一挥，一道绿光如流星般消失在草丛之中，顿时四周安静，这时连苗丝诺那起伏的心跳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我还是依旧面无表情的看着她，轻轻的提起面前的杯子轻嗑一口。
　　“后悔了一切就结束了，他的命是你救的，确切的说是你的爱感动上苍而给了他一次重生的机会。现在你后悔了，他就走到了尽头，这就是命中注定。”我一字一句清晰的吐给她听。
　　丝诺抬起头，在她脸上看不到任何的情绪，只有纵横的泪痕交错在脸上。
　　不久后，张凯出现了严重的排斥，再多的钱都回天乏数。阎王要人三更死，就不会留人到五更。在张凯的墓前，苗丝诺一身黑衣，头上裹着黑色纱巾，捧着一束白菊默默的低吟着。四周寂静无声，人死，心也死了。
　　虽然一切的定数皆于老天，但选择的权利却在自己的手中。人生就如一盘棋，一步错全盘皆输，不是每个人都有复盘重来的机会。就算老天给了机会，如何珍惜和把握又变成了人生重要的一课。

　　安神菩提茶：安神菩提属于大型树木，于六七月间开出白色花朵，气味香甜。有利促进新陈代谢，清热解毒，安定情绪之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