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菡萏》三月沫笙

16、6、就这样，颠沛流离地走（3）

　　第二天才正式开始在那所狭小的学校念书。
　　我跟着教导主任来到三年八班。一个漂亮的女子走了出来。教导主任说：“这是你的班主任，她姓王。”出于礼貌，我喊了她一声，王老师。
　　王老师把我领进了教室。“这是新来的转校生，来，跟大家介绍一下自己吧！”我站在讲台中央，吐出很简单的四个字：“我叫唐芯。”突然想起初二那年，作为转校生的我就像今天这样站在讲台中央作自我介绍，羞赧地红了脸。那时候，几十双眼睛都望着我，关注着我。而今天，没有一双眼睛在我身上驻足，最多只是不屑地瞥上一眼。我想起了苏子浩，想起了在那些陌生的坏境中，总是他在照顾我，可现在，我必须形单影只地站立在这里。
　　整个教室的起飞显得比较沸腾，我报上大名的时候，就连自己的声音也感觉不到的。他们每个人都自顾自地谈笑风生着。女生们，有的一边照镜子一边讨论护肤品，有的唧唧歪歪地大谈八卦；男生们，所有话题无非是围绕着某个网络游戏，亦或漂亮MM。“安静！安静！”直到班主任发话，教室才好不容易平静了下来。她指了指第五排唯一一个空位说，你就坐到陈雅芸旁边吧。话音刚落，那个叫陈雅芸的女生便很不情愿地“啊”了一声。
　　说实话，陈雅芸长得很可爱，眼睛特别大，水灵水灵的。不过她打扮得很妖冶，像个纯洁百合，硬要染上俗气的颜色。我慢慢地走过去，满桌的化妆品令我无处容身。直到我开口要求：“你能把这些东西收好吗？”。她这才不情不愿地收拾掉了放在我座位上的化妆品。动作缓慢。
　　三年八班，文科班，以女生居多，阴盛阳衰。全校大部分的美女都汇聚于此，十大校花就有七朵在我们班上。陈雅芸应该也是其中的一朵吧。她的头发很长，是唯一做卷发的女生，像洋娃娃一样可爱。不过从我出现开始，她便从未与我说过话，或许打从一开始她就看我不顺眼，因为我霸占了她放化妆品的座位。而且我不会陪着她在上课的时候大谈八卦或某种化妆品。我们没有共同话题。
　　第一天上课，我除了低头记笔记外，什么也没做。这个学校简直乱七八糟，尤其是这个班。任课老师在前面滔滔不绝地上课，下面的学生也跟着滔滔不绝地聊天。第一节语文课，陈雅芸拿出一面小镜子照了起来，然后打理她那头古铜色的长卷发。第二节数学课，陈雅芸的镜子一直竖在课桌上，然后见她在一个粉红色的化妆包里掏了半天，拿出一支睫毛膏开始刷。第三节地理课，陈雅芸继续补妆，廉价粉饼把她的脸颊刷得粉白。第四节历史课，班主任的课，她终于收敛了起来，时不时地瞥两眼我的笔记本，然后照模照样地抄。至于下午的课，她是最安静的。因为被周公牢牢地塞住了嘴巴，一直在打瞌睡。
　　这竟然就是他们的生活，与我之前的大相径庭。
　　好不容易熬到放学，大家一哄而散。收拾好东西，走出教学楼。学校门口依旧伫立着一棵大树，可是从今日起，不会再有人跟我一起走回家了。似乎结束了上一世，转入轮回落到了这一世。曾几何时，总会有一个叫苏子浩的男生在树下等我放学，而如今，这树下只剩下一群打扮得光鲜艳丽的男男女女混杂在一块儿，他们玩世不恭，没有梦想，也没有任何负担。
　　我朝着车站的方向走去。
　　“唐芯！”
　　很熟稔的声音叫住了我。转身，却看到了苏子浩。突然觉得鼻子发酸，眼睛湿湿的。我曾经那么依恋的人，总是在我受挫的时候即使出现，就像命中注定是上苍派来守护我的。但于这次创伤，是意外，是惊喜，还是窘迫？我呆呆地站在原地，变得手足无措了。苏子浩走近我，他说：“终于找到你了，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承认，忍耐是有上限的。我并不坚强。在一些人的面前，忍受的越多，爆发出来的或许也越多。
　　抱住了他，把脸埋在他的胸膛。
　　尽管已经竭力压低了哭泣的声音，却还是被发现了。他说：“你怎么了？告诉我好不好？”
　　发泄完了，我整理好自己的情绪，确定已经不再有眼泪了，我离开了他的怀抱：“我只是，太累了。”依然不敢看他，怕自己的眼睛是红色的。
　　苏子浩是昨天半夜回来的，办理完了外婆的丧事，一觉醒来，却发现我跟张琪都搬出了彼岸花园。他去找过程奇，也去找过我以前的班主任，但他们都不知道我的行踪。后来他去找了许杨，才知道我搬去了颜妍的阿姨家，还转了学。
　　路边有一家奶茶店，苏子浩介意进去坐坐，方便聊天。
　　“两杯冰奶茶。”
　　苏子浩坐在我对面，对于现在的我来说，他就像一位王子，浑身名牌，打扮得很干净。他与这奶茶店显得格格不入。这地方有些乌烟瘴气。角落里坐着一桌男男女女，男生点燃烟，有模有样地抽起来。灰色的烟圈徐徐升上掉了漆的天花板，徘徊着，久久不散去。我瞥过头，不经意地捂住了鼻子。苏子浩突然站了起来，走到那男生旁边，抽走了他嘴里叼着的烟。吸烟男立刻抓狂了，表情狰狞地站起身，一副想要打架的样子。苏子浩比吸烟男足足高了大半个头。
　　幸好，这场战役并没有爆发。这家店的小老板娘走了过来。“怎么又是你们啊，才多大就学会抽烟，我都说几次了。”一个身穿高三校服的女生站在我边上。居然是陈雅芸。这奶茶店是她家开的。吸烟男一见到陈雅芸，表情立马柔和了下来，毕恭毕敬地喊了声“雅芸姐”。陈雅芸笑了笑，继续说：“以后再看见你们抽烟，我这“Princess奶茶屋”可不欢迎你们了。“那群高一的小家伙立刻收敛了起来，安静地坐在那里。接着，陈雅芸很友好地招呼我们。她说：“奶茶算我帐上，你们自便。”她笑得很友善，然后去柜台帮忙了。对于她的热情，我有些受宠若惊了。
　　冰奶茶的颜色要比热奶茶浅些，冰块漂浮在上面，一点一点地开始融化、缩小。我把最近发生的事告诉了苏子浩。我的语气居然可以这样平静。或许是从小受张琪的熏陶，耳提面命、耳濡目染，我才可以这样坚强。最重要的是，我明白，倘若现在的我不够平静，那我爱的张琪也许就这样一直沉沦下去。她百孔千疮的心将就此腐烂溃败。苏子浩的表情变得柔和下去。我害怕他的眼神，充满了同情与怜悯，这样的目光仿佛某种化学剂，刺激地我想哭。于是，逃开了他的眼神。
　　火烧云的颜色开始黯淡下去，天际逐渐转为深浓的蓝色，深邃地发黑。我这才意识到已经晚了，不知道张琪怎么样了。我开始担心她。我对苏子浩说：“我该回家了，张琪还等着我。”
　　他说：“那我送你。”
　　正好赶上了交通高峰期，好不容易才挤上公车。形形色色的人群把我跟苏子浩挤在了一块儿，紧紧地贴在一起。不知道是不是车厢闷热的原故，我竟觉得脸颊炽热地像是要烧起来似的。他在刻意抑制自己呼吸的频率，一下一下如微风般浮过我脸颊，还有专属于他的清香，让人觉得心安的味道。从小到大，他都像哥哥一样待在我身边。
　　回到家，我却发现张琪的高跟鞋不见了。我吓坏了，有些失去理智似的转身就想下楼去。倒是苏子浩拉住了我。
　　“你去哪里？”
　　“去找张琪！”
　　“去哪找？”
　　我突然呆住了。是啊，去哪儿找，就这样漫无目的、毫无线索地找？苏子浩说：“先在家里找找看，说不定她有留什么纸条。”我点点头，找回自己的理智。
　　餐桌上的粥已经不见了，冰箱里的剩菜也不翼而飞了。张琪的房间里只剩下一摊杂乱的被子。最后，我在我的房间里找到了她。她穿着高跟鞋躺在我床上，头发散乱地披在枕头和她的脸颊上。她像小孩一般安然地睡着了。身边放着一本敞开着的相册，是我跟她的合照。满满的我与她。
　　终于如释重负了。当下，她是我生活的动力。是我坚强的理由。
　　帮她脱下高跟鞋，收拾好地上的碗碟，把杂乱无章的屋子打扫了一遍。我已经累得筋疲力尽了，恨不得马上躺到床上。当然，苏子浩也帮了我很大的忙。“出去吃饭吧，你太累了，应该吃点东西。”他的眼神温柔似水，我看到了心疼。我摇摇头；“不了，没什么胃口，好累。”
　　“那……你早点休息，我先走了。”
　　“我送你吧！”
　　“不用了，看你都累成这样了。”苏子浩打开门，半个身体已经在门外了。他从不会重复要求我，只要我说一个“不”字，他便马上与我妥协。可有时候，我倒希望他能“挽留”一下我。
　　“苏子浩！我叫住了他，现在高三了，你一定很忙吧，不用再来看我了，好好备考吧。”说这些话是需要多大的勇气啊，我忍痛把一个从小伴随我的人驱逐出自己的生活——也许只是暂时性地驱逐。即使我多么不舍，即使我会想念很久很久，但现在的处境唆使我这么做。害怕他看见我的狼狈，害怕他帮助我。
　　苏子浩的眉头皱了皱，但他只是说：“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一定要给我打电话。”
　　“嗯！好！”
　　然后，他就这么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