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P]蛇之后裔前传》羽落星辰

1、第 1 章

　　这次的故事是从1935年荆州九江的一个小山坡上开始的。

　　“你胡说，我才不是妖怪！”一个不过只有5、6岁大的小女孩怒气冲冲的对着面前成群结队的男女老幼质问道。
　　她小小年纪，身量未足，却五官周整，肤色白皙，已经可以看出将来必会是个美人，最最稀有的是，她的瞳仁并非普通中国人的黑色，反而像最纯净的琥珀般，透彻晶莹。然而她她现在却脸色苍白，冷汗津津，喘着粗气的样子可以看出她委实又累又气。
　　在她身侧站了一个身材修长，风度翩翩的青年男子，那男子儒雅俊秀，却神情淡漠，仿佛早已习惯了此刻的场景，只有那轻轻拉住小女孩的手和微不可闻的叹息，泄露了他内心深处的不平静。
　　“明明我和爹爹才刚救了你们，你们，你们怎么可以这样说我们……”女孩毕竟还小，虽然性情坚强，但受了委屈却依然忍不住声音微有哽咽。
　　他们身前几米外，站了一群衣衫褴褛的老老少少，看起来仿佛是一整个村子的人。

　　那的确正是一整个村子的人。1935年，长江发生特大洪水，以澧水、汉水中下游地区最为严重，死伤无算。田地淹没，百姓流离，然而幸运的是，九江之侧的一个小村子却幸免于难，全村老幼都在这场洪水中逃得性命。而救了他们性命的正是这个小小的女孩子和青年男子。他们正是这个故事的主人公，隐居在这个村子中的莲茉，和她的父亲许涛。

　　莲茉姓许，与父亲乃是白蛇传奇中白蛇与许仙最后的后人，身具千年蛇妖的血脉，承袭了先祖血脉的她，天生便有强大的控水之能。许氏一族延续至今，委实不易，千年以来说不尽的辛酸委屈，风刀霜剑。直到近代以来，方在在这个小村庄中安居下来，也已经有百年光阴了。
　　这百年来，许氏一族在这村子中安居，与人为善，却也算是村中大户了。直到方才，大水突来的时候，莲茉方才显出了自己的御水之能，小小年纪，竟在滔天大水之中保住这村中之人半柱香的功夫，许涛才趁机焚香请出昔年追随青蛇娘娘的五鬼，将整个村中的人都搬到了附近的小山坡上，救了下来。

　　可是如今这个村子中人脸上竟不是感激，反而是一种混合了惶惑，恐惧甚至是厌恶的情感充斥在他们中间。只因着莲茉年幼，又自小生活在这村庄之中，反不像祖先一般谨慎、惊醒，刚刚对着村中之人的感激，一时口快，说出了自己和父亲的身份。

　　听了莲茉的问话，人群中瑟瑟索索，良久村中族老方才战战兢兢的上前一步，说道：“莲……许，许姑娘，你救了我们一村老小，我们自然是感激不尽……等水退了，我们全村给您立长生牌坊，一定日日焚香……不，不知您老还有什么吩咐？”
　　“我，我什么时候要你们给我立牌坊了？！”莲茉跺脚问道，“我只问你们为什么一听说我和爹爹是白蛇后裔，就如此待我们。明明，明明之前我们一起生活的好好的啊？”说到后来，声音中已带了哭腔。
　　可那族老却充耳不闻，反倒腰躬的更低了，“不要牌坊……要不，等洪水退了，我们给您修庙？还请您老保佑咱们村风调雨顺……”
　　这时，后面的村民中，不知是谁说道：“修什么庙，立什么牌坊？要我说，这长江大水，说不定正是因这妖孽藏身在我们村中，才会天降灾祸。所谓国之将亡，必有妖孽……”后面的话大概是被谁掩住了口，说得含混不清，然而在这寂静无声的环境下，却依然显得如此刺耳。
　　莲茉因为过度运转法力而显得苍白的脸涨得通红，眼中也蓄满了泪花，从小生长在村中，她自然听出，这是村中那个前清秀才的声音，而更令她伤心的却是，村中其他人脸上隐隐的畏惧和赞同之色。
　　那族老威胁似的回头瞪了身后的人一眼，又转过脸来，努力对着莲茉父女谄媚的笑，只是这笑容在恐惧之下变得如此扭曲。

　　莲茉看着身前曾一同生活过的人们，终于忍不住满心委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你，你们，你们怎么能这个样子……”她小小年纪，说不出眼前众人这样有何不对，满心委屈竟连一个妥帖的形容词都找不出来，只是反复问道“你们怎么能这个样子”。

　　哗的一声，身后又一个洪峰打来，震得这座矮小的山坡仿佛摇摇欲坠，那族老一个激灵，叫道：“许姑娘，您息怒……王秀才不懂事……您，您若是实在不满，就……就……我们愿意把他任您处置……”
　　族老身后那个秀才闻言高声叫道：“族长，你怎么能这样顺从一个妖孽，我又说错了什么？这长江大水焉知不是她搞的鬼？她的那个祖先就曾水漫金山，淹死百姓无数……你，你就算要让这妖精吃了我，我也还是要说。孔曰成仁，孟曰取义……”说到最后已是面色惨白，色厉内荏。
　　但站在他身侧的几个壮年小伙却已激动起来，叫道：“王先生说的对……”“就应该打死这个妖精……”“说不定水就退了……”等话。

　　那族老急得满头大汗，一边向莲茉父女陪着笑脸，一边指挥其他村人拦着那几个小伙子……而小小的莲茉看着眼前，曾尊敬的叫父亲许先生，爱护自己的叔伯兄长们，这样说自己和父亲，又是震惊，又是难过，又是委屈，又是气苦，早已哭的说不出话来。

　　最终许涛，一声长叹，抱起莲茉，淡淡瞥了犹在争吵的村民一眼，唤了五鬼，带他们踏波而去。身后犹自传来那王秀才慷慨激昂的声音：“……一身正气，妖精们自然就会害怕……我早就看他们不像好人……妖精就是妖精……”

　　“爹爹，他们为什么会这样？”爬在父亲肩头的小莲茉，抽噎的问着父亲，此刻他们已来到另一处空旷地带。
　　五只侍鬼在他们身边飞舞，七嘴八舌的安慰着莲茉，说着类似“凡人多愚昧……”“总是觉得妖鬼就不好，岂不知有时妖鬼反倒比人有情义的多……”的话。
　　可是许涛却紧了紧抱着小莲茉的手，长叹了一声，“因为我们是异类啊……”
　　他抬起头，让小莲茉看着自己的眼睛，对她说：“茉儿，你要记得，人总是对跟自己不一样的生命心存警惕排挤，所以以后千万不要就这样让人知道我们的不同了啊。”
　　“呜呜……我知道了，爹爹……”莲茉双眼哭的通红，琥珀色的瞳仁却仿佛染上了金辉，“可是如果我们不救他们，他们就会死在洪水中了啊……那么多叔叔伯伯……我，我又做错了什么？就算我跟他们都不一样，我们又有什么错？”
　　“我们没错！”许涛一向淡漠的脸上竟显出了一丝凄厉的神情，“茉儿，你要记得，我无论世人怎么看我们，我们都没做过什么错事。我们的祖先也没做过什么错事！他们只不过是相爱了而已……
　　我们，就是他们爱情的证明，这证明延续千年而不断。就算人妖两不容，就算流离不断，可是茉儿，我们也不当为我们的血脉忏悔，我们反而该为自己而骄傲！”
　　莲茉从没见过父亲脸上露出这样的神色，一时连哭泣都忘记了，懵懵懂懂的只知道说：“嗯，爹爹，我知道，我没后悔。”
　　许涛看着面前女儿犹自稚嫩的脸庞，眼中尚未褪去的金芒，耳边响起妻子为女儿起名时说过的话，脸上渐渐退去厉色，长叹了一声，望向远方。
　　良久，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他说：“烦请五位老祖再送我们一程……送我们，出国去吧。”
　　“出国？”“离开这神州大地？”“怎么会突然这么想？”……
　　五鬼七嘴八舌的问道。
　　“如今国运衰落，山河破碎，早已不复从前。而我们一族，如今也只剩下我和茉儿两个人了……我如今不求她能延续家族，光耀门楣……也不再指望……有朝一日，我们一族能重复清名了……我只望她这一生能平安幸福，也就罢了。”许涛望着远方，抬步向前走去。

　　“爹爹，我们这是要去哪？”莲茉问，看着路旁倒毙的尸体，眼中闪过一丝不忍的神色。借术法之便，虽然路上屡次耽搁，但几天功夫，他们已经来到了千里之外，然而长江大水的余波却犹未止息，一路之上被水泡得肿胀的尸身，比比皆是。
　　许涛看了那尸体一眼，又是一声叹息，却终究像前几次，挖了个浅坑，将他埋葬了。
　　“爹爹？”帮父亲把坑填好的莲茉歪着头看着父亲。
　　许涛摸摸她的头，看了看前方说：“就快到上海了，茉儿。到时，便看上苍到底要怎么对待我们这一遗族……我们就上到码头时看到的第一条出海的船吧……端看命运要怎么安排了……”
　　“命运？”莲茉懵懂的重复道。
　　“是呀，命运。”许涛又一次抱起年幼的女儿，对着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脸，再次向前走去。

　　不久之后，他们登上了一艘驶向英国的海船。于是命运的齿轮在谁也不知道的情况下走上了另一条毫厘只差的岔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