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风戒缘》中秋

54、第 五十三 章

　　“告诉我一切。”
　　“……”抬眸，视线闪烁的看着坐在沙发上的卫唐蓝，不语。
　　“如果你想回到那个‘四国’，就先让我们了解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还有……”顿了顿，向后一靠，十个指尖轻触相抵，脸色淡然，一如她身后遇风飞扬的窗帘，漫不经心的安静闲散。“一定要回到那里的理由。”
　　侧目，幽暗的目光停在卫唐蓝静如止水的面色上，片刻之后，视线一偏越过她的肩投向窗边，静静望着一线明媚的光线浮动在微风之中，似乎那里有什么引起了卫唐玄的注意，惹得她目不转睛的注视着。
　　半晌，沉郁的声音响起，婉转着不属于夏天的寂寞。“那是由四个国家组成的无语伦比奇妙的世界，生活在那里的人，不论从装束还是生存方式，都很像我们在书本上了解的古代人。但是，又有一些的区别。说不好到底哪里不同，也许是思想，也许是信仰，总之他们很了不起，那里就叫‘四国’。”
　　神色平静的聆听着卫唐玄安静直白的叙述，在她娓娓道来的语调中，卫唐蓝读出了些许从不曾听过的飘泊恍惚，那是一朵即将凋零在冷风中的花儿，才会释放出的对于自己命运束手无策的惘然哀唉……
　　眼前的人，还是……卫唐玄吗？
　　还是卫家那个无所顾及的挥洒着无限热力的孩子吗？还是自己眼中恣意妄为的绽放着耀眼光芒的人吗？
　　到底是什么样的经历，才能将一个人与生俱来的放纵顽佞，改变至此。
　　天边渐稀的粉色薄光，透过窗户流泻而入，淡淡的挥洒出暮色的暧昧，最后一抹淡金色盘旋在天边，默不作声的缠绕着桔红色的太阳，失去了白天热力四射的张狂，这轮红日也露出柔情似水的腼腆情怀。
　　“海洛伊丝说你穿的那身衣服来自二千年前，据此推断那应该是汉代，但是从你的描述中，我想那个二千年前的时代，并非我们的历史记载的任何一个朝代。也就是说，你不仅穿越了时间，同时也穿越了空间。四国之中有八位很尊贵的人物，分别是四灵与四持，他们的存在不仅是四国的精神象征，更是为了抵御四国之外生活在魔域里的……嗯，就像你说的，魔兽一类的东西。”
　　将听到的事情简单的总结，虽然不想承认，但卫唐蓝的确被卫唐玄所说的事情震撼了。无法想像，那是一个怎样诡谲奇丽的世界，那些只存在于神话故事里的奇特人物，竟然活生生的存在于另一个皆然不同的世界里。
　　点头，神色阴郁，无神的目光漫无目的扫过房间，最后落在桌上的花瓶，生机勃勃的花朵在暮色微醺的微光中，绽放出旖旎的色泽，瞧在眼里却是一片无力的苍白。
　　注视着卫唐玄那双恍惚游离的黑色眸子，曾经跳动在那层瞳膜下的鲜活灵魂已经彻底消失了。卫唐蓝知道，那个灵魂已经遗落在了另一个世界，留在了一个对于卫唐玄来讲，极其重要的人身边。
　　这，就是无所不能的命运。
　　不论相隔天南地北，不论相距千山万水，不论时间的遥远，亦或是横亘着一个茫茫的时空……
　　可是，该见面的人，永远不会错过彼此。
　　叹息，满是淡淡的哀伤，沉吟半晌，轻问：“那个叫小遥的女孩，就是你非要回去的理由，对吗？”
　　“唯一的理由。”果断的回答，赢来卫唐蓝赞许的浅笑，扬眉。
　　“……”
　　侧目，渐暗的光线雕凿出清瘦轮廓里一道苍白的疲倦，轻缓的开口。“蓝，能不能问一个问题。”
　　“你说。”
　　敛眼，安静。半晌，仿佛下了决心，直接了当的说道：“如果时光倒退，如果你知道了结果，还会不会冲进那栋大厦救金熙？”
　　怔，半晌的沉默，半晌的失神。
　　意识到自己的莽撞，知道这个问题对于卫唐蓝来讲，不单只是开启了一段回忆，更是牵扯出一缕纠缠至今无法驱散的极度悲怆，暗暗自责，卫唐玄歉意的笑了笑，刚想开口道歉，没想到卫唐蓝却淡淡的笑起，逆光的笑脸平静而安然，隐约的神伤藏在了一片纱帘飞舞的阴影之中，悄无声息的蔓延在沉郁的气氛下。
　　她说：“我会。”
　　愣住了，看着浅笑轻扬的她，皱眉。“既然明知结果是那样，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如果你死在那片火海里，让我们怎么办？有没有想过，我们失去了你，会多么悲伤？”
　　“那个时候，我想不到自己……保护金熙，是我的任务。”
　　“只是任务吗？我看过出事当天路口监控摄像记录的画面。蓝，你是我的姐姐，我了解你。”
　　“臭丫头，你什么时候也学会心理学了？”
　　“活到老，学到老。”
　　“她对你真有这么重要吗？”话锋突转，卫唐蓝的笑容不变。
　　“非常重要。”
　　“相信自己的选择吗？”
　　“从未动摇过。”
　　“那个世界你能适应吗？”
　　“一直在适应。”
　　双手一摊，淡笑。“我明白了，看样子我们是留不住你了。”
　　沉吟，重重的叹息，目光轻闪。“蓝，抱歉。”
　　笑着摇头，单手支肘托着腮，神情似笑非笑，声音却很认真。“不必对我说抱歉，更不必向任何人说这两个字，只要你做的事情无愧于自己的良心，那就去做吧。”
　　“谢谢。”
　　“玄……”
　　“嗯？”
　　“答应我，好好照顾自己，别让我的想念浪费了。”如果离别即将来临，那卫唐蓝相信，这个分别可能就是永无相见的绝别，幽暗的眸色中闪烁着一种明亮的不舍和伤痛，猝不及防的灼伤了卫唐玄的目光。
　　低下头，藏起眼底已然泛滥的水光，为什么最近眼泪这么多。原来人在情感的面前，是如此的不堪一击，如此的软弱怯懦，嘲弄自己脆弱的同时，卫唐玄又无比庆幸自己拥了这样温暖的亲情。
　　★★★ ★★★ ★★★
　　“拦不住，不如放手。优，玄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应该让她去选择属于自己的生活，我们没有权利阻止她。”静谥的风越过肩膀擦着脸颊而过，撩起束起的几缕发丝悠扬荡漾，自在，妖娆。
　　不语，看了她一眼，继而又看向别处，皱起的眉头泄露了卫唐优的坏心情。
　　“如果让玄回去，她会有危险。这样做，太不明智了。”卫唐天坐在窗台边，愤然的说道。
　　笑，叹息。“小天，人不可能一直生活在理智里，有时候疯狂才会让生活变得精彩。更何况，玄要做的事情，是正确的，我们没有理由挡在她的面前。”
　　目光再次投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卫唐优，低低叹息，卫唐蓝幽幽的声音透着一丝不舍。“玄的脾气你们都了解，她想做的事情，几乎没有人可以阻止。我承认，我们会失去她。可是，现在坐在那个屋子里的卫唐玄，只是一个躯壳，她没有灵魂，没有生机，与其这样困住一个空壳子，不如让她走吧……优，玄的心并没有回来，让她回去寻找她的宿命吧。”
　　“你们是我的责任，明明知道玄的选择会给她带来危险，难道还要我放手让她去吗？蓝，你真能做到看着玄面临生死而无动于衷吗？”气恼的话带着一缕火药味，让整个房间的气氛陷入了针锋相对的不安。
　　敛眼，不语，对于卫唐优火药味十足的质问，卫唐蓝选择了沉默。稍稍偏开脸，视线落在光滑的桌面，淡淡的木色揉合了阳光，清晰一片的精美纹路静静流淌在不算明媚的光线中，如同她此刻的目光，清晰，却不明亮。
　　半晌，就在空调吹出的冷风将沉默推向更加冷凝的温度时，卫唐蓝幽然清冷的声音忽尔响起，打破了凝固了三人思绪的空气。“玄不是你的责任，我也不是，就连小天都快十八岁了，我们都是成年人了。优，我明白在你的眼中，我们永远都是孩子，是需要你照顾保护的家人。但是，事实呢？”舒了一口气，抬手，从腋下的枪套里拿出枪，轻轻的放在桌上，淡淡的眼神倏忽明灭着一圈莫名的坚决光芒。“自从拿着它执行第一个任务开始，我们就已经不在是孩子了。”
　　目光一怔，精致的脸庞呈现出一层苍白的无助，沉默。
　　卫唐天不安的视线从桌上的枪慢慢移到卫唐蓝沉稳淡然的脸，继而又看向明显因为卫唐蓝的一席话而怔然沉默的卫唐优，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有些烦躁的挠了挠头发，少年英俊的脸上已经能够辨出一些属于成年男人的成熟。
　　“我们会失去她。”出奇不意的话，却能听出无可奈何的悲伤。
　　笑了笑，淡然的，亦有一丝同样的伤感。“我们没有失去玄，不论她在哪里，她仍然是卫家的一份子。”
　　垂下的肩，不知是因为微风掠过而颤了颤，还是浓浓的不舍占据了身体，致使卫唐优显得前所未有的无助茫然，泪光模糊的看向窗外，眸色深邃如墨。半晌，一声叹息彻底释放了困压在心底的情绪，唇边一抹悠然的弧度勾起一线释然，轻道：“知道怎么让她回去吗？”
　　低头一笑，眼底闪闪烁烁的，似水若光。“玄说那枚戒指就是回去的关键。”
　　又是一声轻叹，白皙的脸庞托着从窗外潜进的阳光，身后的波浪长发轻盈如云，典雅，精致。“我管不了你们了，随便她吧。”
　　这样酸溜溜的话，听在卫唐蓝的耳中却有种宠溺的感觉，仍然保持着一如往昔的淡淡笑容，她瞄了一眼卫唐天，笑而不语。
　　无奈，摇头，卫唐天的一声仰面长叹之中，除了一份孩子气的青涩，隐隐约约也透着无计可施的惆怅。
　　★★★ ★★★ ★★★
　　白的光，黑的影，闪烁交错。
　　红色的雾海，飞卷层叠，漫无边际……目光所及之处，是一片苍茫广阔的天地，那铺天盖地的若血似霞的雾光紧紧缠绕在周身，就连呼吸都没有放过……
　　望着眼前的景象，蓦然之间，卫唐玄觉得身体里的血液都开始凝固了。
　　满目的红，鲜艳的妖娆，血腥的苍凉……如血雨洒下，纷繁，凄历。
　　深呼吸，迈步，却感觉脚步尤其沉重，仿佛从地下伸出无数双手，奋力紧抓着她的腿，不让她前进一步。
　　耳畔传来叮叮当当的细小响声，却无法从这片混沌伊始的空间里分辨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声音，皱眉。拖着宛若灌铅的腿继续前行，每一步都艰难无比，似乎这幅新伤未愈的身体，正在承载着巨大的压力，凝胶般的气流禁锢着行动，甚至就是血管里流动的血液，都开始变得缓慢而压迫。
　　一团明亮的光线突的出现在眼前，转瞬之间，千万道肉眼可以看见的细线绽放而出，轻盈如丝，飞舞盘旋的妙曼身姿悄无声息的向她袭来……
　　强光刺目，蓦地闭上眼，卫唐玄觉得身体好像被吸进了那团光线之中。下一刻，睁开眼，她已然怔在当场，心跳在呼吸停止的一瞬，也跟着停下了。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却又不得不相信……暗蓝色的发，苍白的脸，墨色氲氤的眼，淡然如风的晕染出一片纯净的想念。
　　柔软的长发顺着一幅单薄的肩膀垂落地面，半片暗蓝色挡住了朝思暮想的脸，即便如此，仍然从那卷缩在墙角的纤弱身躯看出了无言的孱弱不堪……
　　染上污色的裙裾，安静的圈起一道绝决凄凉的美，将眼前的人儿与这个渗透了黑暗的地方，分隔成格格不入的两个世界……
　　暮风无遥，一如她们初遇之时的纯净夺目，宛若冬天的一缕晨雾，清雅秀丽的令人无法移开视线……就在那个小树林里，有个少女傲然的立于众多暮足之间，一把长发，一盏素裙，静立风中翻飞悠扬……
　　有什么滑落脸颊，温热的唤回了遥远的记忆，抬手，指尖划过脸庞，带走了一丝怯懦，眼神透着小心翼翼的光芒，迫不及待的迈步。
　　这里似乎是一处牢房，潮湿的黑暗蔓延在周围，只有门上的栏杆透进一些微弱的光亮，勉强照亮靠近门边的一小块地方。
　　暮风无遥似乎并未发现有人靠近，她低着头，手指在地上画着什么，专注的模样让人不忍心打扰她。
　　“小遥……”轻唤，声音有些颤抖。
　　没有动静，她好像没有听见，卫唐玄又喊了一声，暮风无遥仍然没有任何反应。
　　怔，一步迈到暮风无遥的面前，焦急的蹲下，伸手想要拉上她的手臂，却看见自己的手直直的穿过她的手臂，惊悚。
　　不死心的继续握上她的肩，明明就在眼前，掌心却空荡荡的直落而下，被眼前的景象怔的心惊肉跳，盯着自己收回的手，目光充满了震惊的疑惑。
　　困惑无措的视线从自己的手掌移开，落在暮风无遥在沙土地面来回滑动的手，目光蓦然一闪，一圈波光汹涌而上，瞬间吞噬了卫唐玄强装的镇定。
　　纤细的指，辗转往来，粗糙的沙地上，赫然有个清晰的……“玄”字。
　　说不清心底的痛到底有多么可怕，也分不清呼吸的急促不安到底意味着什么，那个在暮风无遥指下一遍又一遍重复写出的“玄”字，一遍又一遍刺痛了卫唐玄蓄满泪光的眼，宛若那个字是写在她的心跳上，将她们数次的生离死别刻画的更加清晰……
　　“我会回来，一定会回来，小遥，你要等着我，你能听见吗？小遥……”波光轻潋的眼，溢满坚定不移的信念，知道她听不见自己的话，言辞凿凿的誓言不带丝毫的犹豫。
　　卫唐玄知道自己这一生，从未如此认真专一的想要做一件事，想到几乎快要发疯了，想到愿意付出任何代价也在所不惜。
　　锁链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几缕明亮的光线随着被推开的木门顿时挤进昏暗的牢房，热风随着光线飞进，毫不费力就吹散了一室潮湿粘腻的闷热气息，鼻息间立刻充盈了一些呛人的刺鼻味道，混合了血腥与泥土的死亡温度。
　　“起来，屠王要见你。”侍卫站在门边，口气极其厌恶的对着暮风无遥喊道。
　　轻轻一拨，浮在沙土上的字迹立刻模糊在掌心下，暮风无遥面如冷月的缓缓站起身，朝着门口走去。
　　脚链与地面摩擦发出叮当声，声声尖刺般扎在卫唐玄茫然不知所措的心上，视线急切的跟随着暮风无遥形销骨立的背影，片刻的惘然若失，片刻的懊恼悲切……
　　“小遥……”张口，却无声，那行滑落脸颊落入沙土的眼泪，亦是无声无息的悲怆黯然。
　　赫然，暮风无遥的步子一停，戛然而止的脚步打乱了裙角的荡漾，青白色的长裙宛若一片被风雨惊扰的湖面，摇曳，潋滟。
　　毫无预兆的，心脏收紧的瞬间，闷闷的钝痛赫然侵袭涨满期待的身体，卫唐玄屏住了呼吸。
　　悠然的回眸，墨色依旧璀璨无比，即便疲惫已经侵袭而入，却无损那双幽深眸光中闪动的莹亮光芒。
　　站起身，彼此的视线相遇的时刻，卫唐玄微微一笑，眼底的泪光点亮了脸上温柔的笑容，透着一如既往的任性张扬……
　　她知道，暮风无遥听见了。
　　听见了自己的誓言，听见了自己弃而不舍追随她而去的心跳声，听见了自己泪光破碎时的绝决，听见了自己满是期许的思念……她都听见了。
　　“我一定会回来，我们约定好的。”笑，不在悲天唉叹，茅塞顿开的思绪令卫唐玄一下子轻松起来，她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
　　看着暮风无遥在侍卫的吆喝下收回视线，踏着门边抖动的火光消失在门边，卫唐玄仍然保持着凝望的姿势，不曾动过分毫，宛若寂静的空气已经将她凝固成石，久到就连呼吸都开始麻木的时候，她仍然望着那扇牢门，目光如炬。
　　黑暗再次袭来，突然而来的黑色整个将她包围，不留一丝一毫的缝隙，瞬间。
　　蓦然睁开眼，眼前有一片干净的白色，那是房顶的颜色，在壁灯柔和的照射下，安静的呈现出淡淡的黄晕。
　　是梦，原来……只是一个梦。
　　可是，眼角流出的温热液体却真实无比的恣意纵横在冰凉的脸颊上，而心脏跳动的速度，更加真实有力的证明了自己的混乱无措。
　　侧目，窗帘静垂于一缕微光之中，浓重的夜色盘旋在玻璃窗外，强势傲慢的色泽铺天盖地而下，似乎天地将会永远属于这种漫无边际的黑色，永远不会遇见朝升天明的一刻。
　　深吸气，坐起身，周身散发的悲伤孤寂完美的融入了黑色的光影，将一身孑然坚决映照的格外显眼……
　　是时候了，是该回去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