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风戒缘》中秋

22、第 二十一 章

　　虚无的白烟飘散在狭窄的空间里，以一种奇异的形态盘旋在低矮的屋顶下，宛若千万条白丝穿梭在昏暗的光线中，将炽热沉重的空气连成一线，纵横辗转的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两个屏息宁神的人紧紧桎梏在千层浮烟之中。
　　卫唐玄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急迫，微乱……就像此刻她的呼吸，浸染了空气里的湿热，突然也变得沉郁缓慢下来。
　　隔着朦胧的水气，她看见了暮风无遥那头暗蓝色的长发，闪动着深海幽蓝的光芒，垂在缥缈的白色烟雾中，妖娆。
　　是自己看错了，还是那头长发竟然在……摇曳，极慢的，极微的。
　　这间依稀只能钻进一些细微月光的小屋，根本没有丝毫的风，而暮风无遥那头如绸似瀑的长发，从垂至腰下的末梢开始，缓慢的开始规律的摇曳，一下一下，透着令人心慌意乱的诡异。
　　“你……”犹豫着开口，却发现口中的声音有着连自己都无法控制的惊诧。
　　没有转身，甚至没有动一下，暮风无遥的声音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空灵而遥远。“怕吗？”
　　目光轻闪，皱眉。“为什么要怕？”
　　卫唐玄的话音刚落，房间里的小油灯“卟”的一声灭掉了，狭小的空间里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眼睛在这样的黑暗中，失去了作用。
　　彼此的沉默，可能是为了映衬这片黑暗的存在，浸润周身的黑色比外面的黑夜更加浓烈，如果说外面的夜空是黑色的，那么，此时此刻这里的颜色，就是极致纯粹的浓黑……
　　赫然，眼前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好像是连成一线的荧光，又像一条会发光的白线，优雅的飘浮在空中，自由自在的摇晃着。
　　时间，在呼吸里变成惊诧……卫唐玄睁大了眼，错愕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千万条莹莹闪闪的发丝连成一片，摇曳出微风的轮廓，婆娑起舞的发丝盘绕在暮风无遥的周遭，以一种奇异的形态怒放出银蓝色的光芒，将整间屋子瞬间点亮了。
　　缓慢的转过身，暮风无遥浅笑盈盈的迎向一束满含震惊的目光，从那双映射出千缕银蓝色光影的眸底，她读出了某种奇特的情绪……没有害怕，只是单纯的惊诧。
　　对于眼前发生的一切，卫唐玄的视线里充满了不明究理的兴趣盎然。
　　微微一惊，对于她过人的胆量，暮风无遥报以一个赞许的浅笑。伸手托着一缕发亮的发丝，任由它们缠上指尖妖冶的闪烁，五指一松，望着它们自由悬浮在半空中，轻盈的像片微风中的羽毛。
　　“玄。”轻轻一声，唤回卫唐玄失神的凝望。
　　“你到底是谁？”沉声，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颤动，暗哑，令她不禁皱眉，目光冷下。
　　不知翻卷在她眼底的冰冷，是从她灵魂深处跃出的冷漠，还是染上了房间里银蓝色的冷光，为何暮风无遥感觉她们近在咫尺的距离，有些遥远，远的让她莫名感到了害怕。
　　“你一直在找的人，就是我……我是戒灵。”脱口而出的话，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虚弱，潜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神伤。
　　骤惊，紧蹙的眉间闪过凛厉，虽然一闪而逝，却被暮风无遥捕捉到眼底。“你是……戒灵？”
　　怎么……会是她！
　　朝夕相处这么多天的人，竟然就是她苦苦寻找的戒灵，怎么会这样？
　　她，原来一直在骗她。
　　而自己，却被她耍的团团转，风餐露宿的四处寻找她，就为了一个回家的希望……
　　她却能冷眼旁观，看着自己为了找到回家的方法而焦急上火；她却能沉默不语，看着自己想念家人时的悲伤黯然；她却能毫不心虚的看着自己的眼睛，说出最可怕的谎言……
　　数十天相处的片断飞速划过眼前，好像电影回放的闪烁，耳畔那些沉浸了关怀的言语，眼底那些笑意潋滟的侧脸，呼吸里那些由陌生到熟悉的味道，难道全是假的吗？
　　难道，这一切都是假的……她压上性命救了她，也只是一个谎言里的玩笑而已。
　　怦然之间，一股怒火从胸腔中炸裂开来，烈烈燃烧的速度快到连卫唐玄都没还有意识到它的存在时，它就已经席卷了她的灵魂……澎湃的戾气顺着血液急速流窜在僵硬的身体里，那是能将所剩无几的理智，尽数吞噬的疯狂尖锐的愤怒。
　　望着那双熟悉的黑色眼睛里映射出一道完全陌生的灵魂，冰冷的目光，静静流动着赫然燃起的怒火，一团攸忽明灭的火焰正在焚烧着那双眸底仅存的清晰……
　　倏地，暮风无遥感觉到指尖也在隐隐的痛着。
　　“玄，带你来四国的那枚戒指，就是玄风戒。我第一次看见它时，就知道你是怎么来四国的，但我不能说出自己的身份……我、我很抱歉。”敛眼，丝缕莹亮的银发悠然飞过眼前，悄然藏起了她眼底浓浓的忐忑，瞬间。
　　沉吟不语，耳膜中模糊盘旋的声音，除了暮风无遥的轻语，还有自己沉重宛若战鼓般的心跳，拧着的眉头始终没有松开，垂在身侧的手不知何时已经紧握成拳。因为手指太过用力，指甲嵌进掌心时刺痛了迟钝的神经，提醒着卫唐玄此时此刻她除了拥有急促的呼吸，还有痛觉。
　　想狠狠骂她一顿，还没张口，却发现大脑已经被怒火烧的干干净净，竟然连支字片语都没留下。
　　半晌，卫唐玄突然觉得很无力，即使初来这个奇怪又陌生的世界时，她都没有现在这般彷徨无力过。
　　目光沉冷的望着暮风无遥，看着她静立于一片瑰丽的奇异色彩之中……如此缥缈，如此虚幻，如此……纯洁。
　　抬手，摸上颈间的戒指，犹豫片刻，连同项链一起解下，捏在指尖看了看，眸色反射出金色流光的戒面，熠熠闪亮。
　　“这就是玄风戒？”
　　“是的，四件圣器之一，属于北武国的玄风戒。”视线落在玄风戒上，暮风无遥坚定的回答。
　　轻轻吸气，缓缓呼出，卫唐玄觉得自己的运气如果不是太好，就是坏到了无法解释的地步，否则怎么会让她碰上这种事情。只是一件寻常普通的护送任务，竟然会牵扯出这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
　　四国，玄风戒……戒灵，暗沉的眸光轻轻闪烁在玄风戒散发而出的淡金异彩中，沉默。
　　“你能帮我回家吗？”不知过了多久，卫唐玄黯然的开口。
　　这句话她已经在心里预习过了无数次，想像着当见到戒灵后，她要如何面对着四国之内身份最尊贵的人，提出自己渺小却迫切的要求。
　　设想了无数个见面的情景，却没能想到，是在这样一个情况下说出这句话。更没想到自己的心情，竟然没有一丝一毫欣喜，甚至……甚至还有一种莫名的伤感藏在心底。
　　垂下的纤长睫毛轻轻一动，缓缓抬起，看着卫唐玄冷漠到陌生的神情，蓦然之间，暮风无遥有了想逃开的冲动。“能，但你必须与我去见一见镜灵。”
　　“为什么非要见镜灵？”不带丝毫感情的问。
　　“当然有原因，现在不便告诉你，你只需要与我去见镜灵。然后我就送你回家。”
　　沉吟不决，眼底满是半信半疑的犹豫，似乎是在思索她话里的可信，卫唐玄实在不想被同一个人骗两次。
　　“玄，就相信我这一次，只要你见过镜灵，我就立刻送你回去，我保证。”带着乞求的声音里混进了尴尬的意味，眼神轻闪。
　　半晌，她点头，视线落在那张被精致的光芒缭绕的苍白五官，目光微微一凉。“好，等你送我回去的时候，我会把这枚戒指还给你。”
　　悄悄松了一口气，暮风无遥淡笑的点头。
　　目光投向她身后的木桶，借着那把长发散发的奇异光芒，隐约能瞧见木桶光滑的边缘，以及雾气散尽的水面。瞳仁轻微收缩，一片干净的水光投射在黑色的眼底，轻轻反射出波光粼粼的银蓝色涟漪。
　　“水凉了。”低低的一声，意味不明。
　　愣，继而回头看了一眼水面，干净的水面宛若银色的镜子，倒影出自己一头光芒四溢的长发，还有一张满是憔悴疲惫的脸。
　　“我先出去了。”不等暮风无遥反应过来，卫唐玄已经转身拉开门。
　　“玄！”
　　迈出的脚步停下，回头，面色淡然，亦如她的眼神也是淡的看不出任何情绪。“什么？”
　　唇动了动，目光摇曳不定，片刻，摇了摇头，肩膀无力的垂下。“没事。”
　　她的楚楚可怜，简直就像在嘲笑自己的软弱，卫唐玄将视线调向前方，深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新鲜的味道灌进口鼻，冲走了压抑在胸腔的沉闷，抬脚跨出门槛，长衫在如水月光中划出一道弧线，坚决的不带丝毫留恋。
　　眼睁睁看着她的背景最终消失在拐角，视线涩然的难以抽出，认真用力的看着那个方向，企图能从一院的寂静月光中读出自己千头万绪的悲伤来自何方……然而，除了银白色的光芒，那个小院子什么答案都没有给她。
　　闪耀着银蓝色的长发，安静的婆娑在微凉的空气中，悠然飞舞出夜色的妖娆不羁，千丝万缕的寂寞从发色蔓延至心情，缓慢而不自知。
　　一声幽幽的叹息，仿佛一句咒语解开了熄灭小油灯的力量，灯芯扑闪了几下，重新燃上了火焰，一室昏黄的灯火蔓延开来时，暮风无遥那头闪现着耀眼色泽的长发，悠然转变回了原先的暗蓝色，沉寂的深蓝在门边吹进的夜风中缓慢的垂下，如同烟火在夜空的绽放，怦然的绚烂，黯然的消失……
　　她错了，错的彻头彻尾。
　　不应该将自己的担忧变成欺骗卫唐玄的借口，不应该被自己的困惑而蒙蔽了双眼，不应该忘记那个红发女子笑起时，闪动在眼底的光芒是多么的单纯自在，不应该……
　　无力的低下头，侧身，轻轻的扶上桶沿，望进一泓清澈波澜里有双愧悔难当的眼，沉郁了无限感慨，静静凝视着心底那份已经无足轻重的悔恨。
　　指尖顺着桶沿滑进水里，温凉的感觉顺着敏感的皮肤传进身体，分不清是自己的体温过低，还是这已经凉透的水温更低。苦涩的笑起，暮风无遥缓缓的闭上了眼，聆听着夜风在门扉上敲打出月夜的清冷叹息……
　　★★★ ★★★ ★★★
　　快马加鞭赶到南雀国的边境，一路上打听下来，没有发现丝毫卫唐玄与暮风无遥的踪迹，看样她们应该避开了官道，改走了一些相对人迹鲜少的小道。
　　柯惑一有些纳闷，难道她们是在躲避那些黑衣人吗？
　　“少城主，快来。”陆松站在一位守卫边，大声喊道。
　　跨下马，走到他们身边，柯惑一问道：“怎么了？”
　　“这位军士见过卫姑娘和暮姑娘，而且他说卫姑娘受伤了。”陆松将刚才打听到的情况说了一遍。
　　大惊，急问：“怎么回事？”
　　守卫疑惑的看着柯惑一，不知道此人为何如此的惊讶，幽幽的说道：“半个多月前，有两个人骑马冲进城里，其中一个红头发的姑娘中了两箭，进城时已经昏迷了。”
　　“后来呢？她们此刻人在哪里？”忘记了身处在南雀国繁华的边境，柯惑一惊睁着眼急迫的大声问道，握着剑的手已经布满了汗水。
　　“后来有个中年男人说是奉镜灵之命来接她们，就把她们一起带进城了。”
　　“镜灵？”快速从初听卫唐玄受伤的消息中理出头绪，缓慢的走到一旁，皱眉望着热闹的街道，视线有些虚无的不知所措。
　　“哥，怎么了？”走到柯惑一身旁，突然发现他的脸色极其难看，柯月心关切的问。
　　眼神轻闪，说道：“玄受伤了。”
　　“什么？！”柯月心的惊诧比起柯惑一来，有过之而无不及。伸手拉住柯惑一的手臂，一双蓦然惊现焦急不安的眸子紧紧盯着他，急急的问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摇头，无奈。“守卫只看见她身中两箭，有人把她们接进了城，其他的并不知道。”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半个多月前。”
　　“半个多月前！”已经过了十多天，难道……
　　轻拍柯月心的肩，安慰的话连自己听起来都毫无把握。“别瞎想，她不会有事的，我们赶快进城去找她们，说不定她还在城中养伤呢。”
　　木然的点着头，从属下手中接过缰绳，目光投向熙熙攘攘的人群，紧蹙的眉头拧的更紧了。
　　“陆松，分派人手搜寻城中所有的客栈，务必要找到玄的下落。”翻身上马，柯惑一对身旁的年轻侍卫交待着。
　　“是，属下立刻去办。”陆松欠身，转身向跟随其后的侍卫走去。
　　抬眸，望着陌生而繁华的星城，眼前却浮显出一张笑意盎然的脸，充满了阳光的温暖，更扬着阳光所不能披靡的狂妄随性，擒在辱角的微笑总显得有丝漫不经心，可闪烁在那双灿亮眸子里的认真却让人难以忘怀。
　　但愿，她一切平安……默默的在心底祈祷，柯惑一紧抿着唇，一拉缰绳率先朝城内宽阔的灰石街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