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馆鬼谈》念念有鱼

14、鬼籍

　　14.鬼籍
　　走在通往黄泉的小道上，商忆秋没有和幻夜说过一句话。幻夜知他心中不痛快，一路上也只默默跟着，无意言语。临近鬼门关时，才一把拉住了他。
　　“秋，你真打算这么做？”幻夜压低了身子，附在商忆秋耳边轻声问道。
　　“废话。”商忆秋不满的推开了幻夜，“一早就是这么计划的，现在都做到这个地步了，才要我放弃么？”
　　“我不是要你放弃，只是……此事若被鬼帝察觉……”
　　“察觉了又怎么样？那大鬼头能奈我何？”
　　看着商忆秋倔强的样子，幻夜无奈的叹了口气。
　　他想做的事，又有谁拦得住呢？
　　也罢，就随他去吧，如果鬼帝真的怪罪下来，自己一力承担就好。
　　“我和你一起。”幻夜走到商忆秋身边，牵起他的手，慢慢的朝鬼门关走去。

　　偌大的城门缓缓打开，后面便是人类死后魂魄的去处，黄泉。
　　黄泉是鬼域中，仅次于摩洛的第二大城区，大部分的住民是人类的魂魄。人类在等待转生的期间都在这里生活，所以这里的风光，和人世别无二致、热闹非凡。
　　幻夜的别院，就位于黄泉中央的王城内，与黄泉之主——冥王的宫殿比邻而建，是座三进三出的院落，仆役过百。
　　屋内，幻夜端坐在椅子上闭目不语，一头暗红色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肩头。一旁的商忆秋懒懒的半趴在桌子上，目不转睛的看着幻夜。
　　“都看了几千年了，看不腻么？”幻夜低沉的嗓音幽幽响起，半睁开眼看向商忆秋，“还是说，我脸上粘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商忆秋听罢，收回了目光，淡淡的摇了摇头。
　　这样安静的他，让幻夜很不习惯，不自觉便皱起了眉。刚想说些什么，门外传来了婢女的声音。
　　“王，鬼帝派人前来召见。”
　　那么快？
　　幻夜心里一惊，表面上却不动声色。
　　“……知道了，下去吧。”
　　“是。”
　　婢女退去后，幻夜看了商忆秋一眼。只见他果然拉长了一张脸，面露不悦。
　　“哼，这大鬼头倒是消息灵通啊，我们才进黄泉，他就已经知道了，当真是神通广大，佩服佩服。”商忆秋阴阳怪气的说了一通，听得幻夜一阵苦笑。
　　“你啊，不跟寒夕怄气了可好？我夹在中间，很难做啊。”
　　“谁要你夹在中间了？你只要站在我这边就行了，管那大鬼头作什么？”
　　商忆秋的蛮不讲理，让幻夜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幻夜轻轻拍了拍商忆秋的头，算是安抚，便默默起身向门口走去。
　　“等等。”商忆秋突然叫住了幻夜，“你留下，我去。”
　　“你去？”幻夜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算了吧，你还是……”
　　“放心吧，我不会和大鬼头吵起来的。我去去就回，你先把他弄出来，等我回来还有话问他呢。”商忆秋说着，往幻夜手里塞了件东西，就急匆匆的跑了出去，出门前还不忘朝他扮了个鬼脸。
　　被独自留下的幻夜一脸无奈，看看手心里的定魂珠，长长的叹了口气。
　　“每次都把麻烦事推给我，你个小祖宗。”
　　幻夜轻声抱怨了一句，随即闭上双眼，平摊手掌，默念咒语。
　　只见他手中的定魂珠发出微弱的红光，凭空升起的同时，也逐渐变大。幻夜睁开血红的双眸，指尖轻触定魂珠，瞬间红光四射，照亮了整间屋子。
　　幻夜有些恼怒的眯着眼，红发无风自动。
　　“不听我的话？是不想救你的主人了么。”
　　幻夜的话音才落，定魂珠的红光慢慢的收了起来，凝成一个光圈，围绕在珠子周围。已有碗口大小的定魂珠，不安分的在幻夜面前，上下浮动着，似在诉说它的不满，也仿佛在等待幻夜的下一步指示。
　　看着已经稳定下来的定魂珠，幻夜不禁感慨，这不愧是上古流传下来的神器，通着人性。只是不知道，这件神器究竟能帮到他们多少。
　　幻夜带着疑虑，再次念动咒语。
　　定魂珠配合的飘到床榻上方，光芒一敛，经过珠身向床上散去。红色的光束，罩笼了整个床面。
　　不一会儿，红光下出现了许多金色的光点，如满天星辰般，越聚越多。这些光点似乎有意识的在拼凑着什么，慢慢的，床上显现出一个成年人的轮廓。接着，眉眼也逐步清晰起来。
　　幻夜见进展顺利，也不再看着，回到桌前喝起了茶。

　　苍穹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又身处不认识的地方，突然觉得头有些发胀。不过在经历了那么多怪诞的事后，他已经淡定了很多，几秒钟的思维停顿后，他开始打量起这间疑似穿越了的屋子。
　　可当苍穹眼珠子转完一圈后发现，他浑身上下除了眼珠，没有一个部件是可以自由活动的，不是被砍了或是绑了，就只是不能动而已，好像全部的力气都消失不见了。
　　“你的三魂六魄才刚刚修复完毕，想动？还需要些时间。”
　　伴随着声音出现在床边的，是一红眸红发的玄袍男子。苍穹认得他，他就是那天站在院子里的人，不，他应该也不是人类吧？
　　一头暗红色的长发且不说，那赤红的眼眸，和绯墨的也不尽相同。那是如同野兽一般的瞳仁，一条细细的黑线竖在中间，令人不敢直视。只被看一眼，便觉得置身冰窟，不寒而栗。他的皮肤惨白如纸，衬得他的眼更红，红发又衬得他的脸更白……
　　面对这样一个人，没有人会不害怕。
　　苍穹并不是不怕，他只是没有足够的时间，让他体会害怕。
　　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又是谁？
　　苍穹想问，却开不了口。
　　他现在连张开嘴的力气，都没有。
　　“我叫幻夜，是夜叉族的王，掌管鬼域中的炼狱。”
　　幻夜的回答，让苍穹在心中失笑，他没想过他会这么老实。小秋的帮手，不也应该诡计多端，阴谋百出的么？就算不至于如此，也至少给我是个心狠手辣，冷酷无情的人吧。
　　苍穹承认现在的他很偏激，但经历过之前的事后，他很难保持正确的心态。他不想管这究竟是什么鬼地方，也不想知道自己怎么会在这，他只想确认绯墨和绯漓是否平安。
　　似乎看穿了苍穹的想法，幻夜冷哼了一声，道：“比起他人，你该先关心下自己的情况，不是么？”
　　幻夜不以为然的态度让苍穹很不爽，可惜他现在说不了话，只能冷着眼去瞪他。
　　身体动不了，他就以眼杀人。
　　我瞪，我瞪，我瞪死你！
　　察觉到苍穹幼稚的行为，幻夜朝天翻了个白眼。
　　真是受不了，才送走一个，又来一个更要命的，当他幻夜是育幼师么？
　　幻夜显然有些不耐烦，丢给苍穹一句“你已经死了”，就转身走出了房间。
　　苍穹听到门被重重关上的声音，这才回了神。
　　他刚才说了什么？自己又听到了什么？
　　什么叫，“你已经死了”？
　　虽然苍穹从未想过自己能够平安无事，但是要他晕了一下，醒来就接受自己已经魂归黄泉的事实，还是有点强人所难了。
　　死，对苍穹来说并不那么可怕，他不是没有经历过。他只是不甘心，莫名其妙的死了不算，死之前还和绯墨把关系弄得那么僵，连给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他。
　　爸妈一定也接受不了吧？自己就这么死了……
　　那死因呢？他记得自己最后是倒在月下馆的台阶上的，难道是摔死的么？苍穹自己都觉得可笑。
　　谁说过慢慢等待死亡的靠近很可怕？
　　那确实可怕。
　　但有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已经死了，而且还不知道是怎么死的，来的更耸人听闻么？
　　他苍穹是从小就能见到些常人见不到的东西，但不用连死都死得这么离奇吧。
　　苍穹动弹不了的躺在床上，脑袋里闪过的竟是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这下他是真的彻底没辙了。

　　商忆秋一进屋就看到苍穹一脸哀怨的躺在床上，本来帅气的脸皱得跟只包子似的，都能清楚的数出有几道褶了。
　　“哟，这不是苍穹哥哥么，怎么躺到我家小夜的床上来啦？是对他一见钟情，所以决定不要绯墨了么？那你也不用这么积极啊，我家小夜可是吃软不吃硬的，你得啊，慢，慢，来。”
　　商忆秋这一番调侃的话，不禁让苍穹很无语，就连跟在他身后的幻夜，都听得满头黑线。
　　两个孩子心性的人碰到了一起，幻夜一下子觉得，一个头变成了两个大。如果可以开溜，他会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少在那说风凉话。把我弄到这是你的主意吧？我说你到底想干什么啊？”经过一段时间的恢复，苍穹已经能开口说话了。
　　商忆秋乖乖的趴到苍穹床边，双手撑托着脸，笑得很是灿烂。
　　“要是我说……我不想告诉你呢？”
　　这死孩子！谁家养的啊这是？带回去教育好了再放出来，免得祸害苍生。
　　苍穹恨得牙痒痒，真想一巴掌扇过去。
　　看到苍穹气结的表情，商忆秋笑得更开心了。
　　“苍穹哥哥啊，多生气不好，很容易老的，你要是老得连牙齿都掉光了，谁还会喜欢你啊？你说是不是？”
　　商忆秋煞有介事的认真样，让苍穹气得直发抖。他本以为绯漓的脸皮已经够厚的了，说瞎话从不眨眼。可没想到，眼前这个看上去天真无邪的小鬼更甚一筹，玩笑当真话讲。
　　他遇上的都是些什么人啊？苍穹悲哀的想。
　　“好了苍穹，你也别生气了，我就问你一句话，你老实回答了，我就放过你。”
　　“你问吧。”
　　虽然觉得商忆秋一定问不出什么好话，但苍穹还是想听听他究竟会问什么。
　　“你是想死，还是想活？”
　　苍穹愣了愣，才冷笑出声，“你不觉得，这对于一个死人而言，没有任何意义么？”
　　“苍穹，作为人的你确实已经死了，可作为鬼的你……不想活下去么？”
　　“什么意思？”
　　“你以为，鬼族生来就是那么多人的么？”
　　苍穹疑惑的看着商忆秋，他不明白。
　　“我可以让你，入，鬼，籍。”
　　“鬼籍？”
　　“没错。入了鬼籍后，就不会再受转世轮回的束缚，你将与这天地同寿。当然，还是会生病，会受伤，伤重了一样还是会死就是了。怎么样，要不要考虑看看？”
　　苍穹沉默了。
　　商忆秋的话确实很有诱惑力，特别是可以摆脱轮回这一说。
　　这样，他和绯墨之间最大的顾虑，是不是就会消失了呢？
　　这样，是不是就可以，放心的在一起了呢？
　　想到绯墨，苍穹的心狠狠的抽痛了一下。
　　他记起自己失去意识前的那些片段，那种失控的状态，那种刻骨铭心的痛楚……让他很难相信自己和绯墨之间，只有现世的一段缘而已。失去绯墨的心情，他似乎曾经历过。
　　只是，何时？又在，何地……
　　让苍穹想不明白的，还有出现在脑海深处的青色身影，以及那一声扎进心底的，火凤。
　　你是谁？
　　火凤，又是谁……
　　有太多的谜题苍穹想要弄清楚，因此，他需要时间，更需要鬼族的身份。
　　“我要活。无论是怎样的身份、种族，我都要活下去。”
　　“很好。”商忆秋扬起嘴角，心情变得大好。
　　“不过有件事，我一直不明白。”
　　“什么事啊？趁我现在心情还不错，你尽管问吧。”
　　“为什么是我？”苍穹问。
　　商忆秋看了苍穹一会，才答道：“不是我选了你，而是它。”
　　苍穹顺着商忆秋手指着的方向看去。
　　只见自己的上方飘着一颗碗口大小的红色珠子，它发出的光芒笼罩着自己的全身，他对这珠子有说不出的熟悉感，却怎么都想不起，在哪见过。
　　“这是定魂珠。”商忆秋说道，“是上古神邸流传下来的神器。我去你那，就是为了找它。它似乎很喜欢你，不但帮你得到了绯墨的灵力，还在绯墨离开你的身体后，维系你的生命魄动，你真的该好好谢谢它。”
　　听商忆秋这么一说，苍穹突然想起了馆内的那枚龙形指环，他记得那颗会泛红光的珠子。可有那么大么？
　　“这定魂珠拥有自己的灵智，我和幻夜也只是勉强才能驱使它，并不能真正发挥它的威力。如今，它对你魂魄的波动产生了反应，怕是往后除了你的话，它不再听命于其他人。就送给你吧，也算是为之前，我弄伤你的眼睛赔罪吧。”
　　苍穹愣愣的看着头顶上方的定魂珠，对于商忆秋说的话，他还不能全部消化。只是感觉到流失的体力从定魂珠的光芒中，再次流回自己的体内，慢慢充盈着整个身体。
　　这光束让苍穹觉得暖洋洋的，眼皮也越来越沉。
　　“上古的神器啊……”苍穹呢喃了一声，便沉沉的睡过去了。
　　“忆秋。”刚走出房间，幻夜就叫住了商忆秋，“我不是想质疑你的计划，也不是要你现在放弃，我只问你一件事，你确定是他没错么？”
　　商忆秋认真的看了幻夜一眼，说：“你知道这定魂珠是认主的，这段时日你也看到了，它一直在帮苍穹，你派去的魍魉不也是这么回报的么？该是错不了。”
　　“我也希望不要出错，若这事弄错了，可就前功尽弃了。”
　　“恩。”商忆秋朝幻夜展颜一笑，道：“放心吧，如果这次真的错了，我就不再那么执着了。我尽了力了，相信他是不会怪我的，对吧？”
　　“……恩。”
　　“那我们现在可以走了么？不然可赶不上小梦的生日宴了。”
　　说着，商忆秋和幻夜就消失在落日的余晖中。
　　偌大的庭院，只剩下清明的空气和无限反复的梦境。
　　“火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