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绿的女武神》冰冻杏仁茶

5、第四章 艾尔文

　　同是奥德加贫民窟地区，刺槐巷和旧街最大的不同在于这里几乎是千塔之城地势最低的地方，笼罩在魔法塔不见天日的阴影中错综复杂的巷道和林立的酒馆是此地的重要景观。奥德加的人们都知道，刺槐巷并不是外地人可以悠哉行走的风景区，这里龙蛇混杂，每个低矮的门洞里，说不定都有一双不怀好意的眼睛在打量。
　　在刺槐巷口，艾尔文第一次见到了冒失的博学士。
　　格兰酒吧出来走五分钟，会走到三岔口，其中一条向右，通往旧街，一条向左，通往肉桂街。和往常一样，艾尔文希望肉桂街找一艘浮舟，最快地回到白风丘山脚下，赶上每天迪兰家的晚饭时间。脾气暴躁又傲慢的安娜瑞斯对于晚餐可是重视非常，想到老奶奶的雷霆之怒，艾尔文加快了步伐。
　　已经是下午，刺槐巷的三岔口有好几家酒吧开了门。这个时间客人很少，所以酒馆的帮佣们挽着衣袖蹲在门外巷子里的酒桶旁偷懒聊天——如果你真是这么觉得，那就要倒大霉了。
　　今天就有这么一个倒霉蛋：在艾尔文到三岔口的同时，一个穿着浅褐色法袍的瘦小青年怀里紧紧抱着个羊皮包裹，慌张地从肉桂街跑向旧街。
　　青年脸上不寻常的小心让艾尔文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也同样落在了苦工们眼里。三人互相使了个眼色，其中一个抬脚就踹翻了身侧的酒桶。沉重的大木桶沿着石子路歪歪斜斜地滚出来，正好阻在冒失的青年的路上。木桶横过来也有半人高，被撞上不死也得落个内伤。青年被吓得呆住了，等他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向一边闪开，怀中的包裹不知不觉被脱手甩了出去。
　　呲——包裹里某个尖锐的东西和石子碰撞拉出了难听的声响，沿着飞出的地面滑行了几米后，最后停在了石阶前。暗银色的金属柄在散开的牛皮里露了出来，柄上闪烁的深红宝石吸引了全部人的目光。
　　青年终于不再发呆，向着自己的剑扑了过去，却迟了一步——眼前一闪，一个苦工已经冲过去把剑拾在手中，另外两个同伴不知何时也站到了两边，三个人一起不怀好意地瞪着面前的青年。
　　就算再愚笨，也该了解这是怎么回事了，酒店外的这几个苦工根本就是专门守在那儿寻找目标的混混。这个青年一定不是本地人，否则绝不会带着珍贵的魔法剑来这无法无天的地方。也幸亏他拿得是魔法剑，不然，自己还真未必有这管闲事的心情……艾尔文想着，抽出了背后的长剑，作出攻击的姿态，剑尖遥遥一指：“把东西还给他。”
　　金发的青年只丢下了这么简单的话语，但三个人脸色都变了——从光彩闪耀的剑尖透出来的，是剑气！
　　剑气外放，是步入剑圣行列的标志，可以做到的就是8级剑士，也被称为青铜剑圣。在这个等级之后，剑士的战斗方式和伤害都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也真正地可以和奥术士进行一对一的抗衡，天赋高的剑士会开始领悟属于自己的剑技。
　　最右边的人有点不服气地想去摸腰间的斧头，心想怎么说自己也是6级的蛮战士，未必没有一拼之力，结果手一抬就被同伴一把拦住，“你疯啦，他是迪兰家的人！”
　　迪兰家！
　　身处魔法都市奥德加，你可以不知道法师分几种，可以不知道法术分几系，但你不能不知道“魔法家族”迪兰家——因为这个城市最高的管理者，就是整个安佩帝国三位传奇法师之一的费恩斯·迪兰。
　　在这片土地上，“迪兰”有魔咒一般生杀予夺的可怕力量，更别提面前那有若实质的冰冷杀气了。战士脸上露出了一丝怯色，三个人咽了下口水，艾尔文是贵族，他们是流民，就算当场被杀也没人理会。这剑虽然一看就是好东西，也要有命花才行……拿着剑的人挤出个笑脸，赶紧把剑塞给了呆头呆脑的青年，嘴里还不停道歉：“迪兰少爷，真抱歉，这都是个误会……误会……”
　　“滚吧，别忘了管好你们的嘴，”艾尔文哼了一声，“下次别在我面前耍这种下作的伎俩。”
　　三人如蒙大赦，头也不回地跑了。至于迪兰家小少爷为什么要替一个陌生人出头，又为什么让他们不要乱说，这就不是他们这种小人物需要思考的了，他们只要跑离这里，跑得越远越好，然后去找个酒吧压压惊就行。
　　“你没事吧？”把剑回去，艾尔文也松了口气。还好那几个人识趣，他不想把事情闹大，以他的身份，杀个把NPC不算什么，却可能给刺槐巷带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这里毕竟是“他们”重要的聚会地，他有责任保证大家的安宁。
　　青年像被吓傻了，对俊美少年的笑容呆呆地眨了好几秒的眼睛，才终于闹明白是怎么回事地“啊”了一声，赶紧把剑重新包好，向艾尔文连连鞠躬：“迪兰少爷，真是太感谢您了。”
　　感谢我的话就把剑送我好了——真可惜，这话只能心里说说。艾尔文一边忍着牙酸，一边假装豪迈地拍拍青年的肩膀：“小事一桩，叫我艾尔文好了，你带着重要的东西应该当心点，这里可是很乱的。”
　　“不，不行，您是贵族，我必须叫您迪兰少爷，这是礼仪。”青年涨红了脸连连挥手，他比艾尔文矮了小半个头，明亮的蓝色眼睛虽然不很大，却显得非常纯净，“我……我刚来奥德加没多久，对这儿还不大熟，有人说从这里到旧街比较近，所以……”
　　青年很不好意思地解释，看长相他应该比艾尔文年长几岁，但举动言行都显得分外质朴，带着一股乡巴佬的战战兢兢。咦？看起来挺好骗的嘛，估计AI不算很高，艾尔文下了个结论。《国度》的NPC AI远超于任何游戏，但并不算太离谱，大多数NPC智力还是稍逊于无视规则的玩家们一些，只有一些特殊模板的NPC，才会表现出玩家望尘莫及的分析、归纳和观察力。
　　“告诉你这件事的人一定没说过刺槐巷是全奥德加最乱的地方，想从肉桂街到旧街，还可以走德米路，虽说绕一点路，比这里可安全多了。”
　　“是这样吗，感谢您告诉我这些，迪兰少爷，今天的事，真不知道怎么感谢您才好……”青年蔚蓝的眼睛仿佛会说话似的，把心里想的事一览无余。很显然，他正在为如何感谢这位路见不平的贵族少爷而烦恼。
　　就算是NPC，单纯到这个地步也不多见啊，艾尔文继续使用营业用微笑忽悠：“不必感谢我，‘长剑为了需要它的人而锋锐’。”——这是什么鬼扯的话，那个叫纳努比斯的家伙是疯了吗？竟然能说出这种肉麻台词！
　　“剑圣纳努比斯在勒密尔战役时的名言，”青年笑了笑，却说出了令他大吃一惊的话，“原来如此，是我太小看阁下了，既然是以那位‘骑士剑圣’为目标的话，那多余的感激反而会成为您的负担吧。”
　　——这个家伙受过系统的历史教育，他绝对不是普通的NPC。
　　虽然经过了千年，但现在的费希尔大陆和艾尔文在国度普通服体验的并没有太大差别，依然崇拜魔法，追逐利益，同时……也是一个低教育水平的世界。在群星闪耀的历史长河中，剑圣纳努比斯并不算突出，艾尔文会知道他是因为在普通服对他有印象，家里也正好有一本他的传记。能够说出一句生僻的名言出自谁口在何时，还能清楚了解“骑士剑圣”慈悲、高贵、威严行事准则，这可不是普普通通的乡下老百姓能做到的。
　　“你知道‘骑士剑圣’？”艾尔文忍不住问。
　　“当然，连剑圣纳努比斯也不知道的学者，怎么能成为一名合格的博学士呢。”充满了自信地说出以上的话后，青年又不好意思地揉了揉头发：“真失礼，还没向您自我介绍呢，我叫夏尔。夏尔·科里兰。”

　　从刺槐巷到旧街确实是最近的，但要想在旧街乱七八糟毫无章法的道路里找到回家的路可不容易，艾尔文以保镖为名跟着夏尔在小巷子里左钻右钻，心里比大夏天喝了瓶雪碧还舒爽——15级博学士啊15级，这次赚大发了！真的没想到自己人品如此出众，在路边也能捡到个15级博学士，而且才20岁出头！艾尔文开始怎么想也不明白，以夏尔的年纪怎么会有这么高的等级，套话了解神秘的比斯学院后，他完全懂了……那就是个高强度填鸭式教育集中营。每天只睡6小时加劳作2小时，剩下的16个小时，都在看书背书——吃饭上厕所都不例外——能从这种情况下成功毕业的，知识结构不扎实才怪。
　　来到国度超过游戏时间一个月，艾尔文已经注意到了文明倒退的问题。以附魔装备的铸造来说，在普通服，玩家们都已经掌握了通过卷轴激发各种宝石中的魔力，来为普通装备附加魔力和属性的技巧。但在这个年代，激发卷轴全部失传不说，铁匠们只能运用不多的魔力来制造装备，很多稀有宝石与金属的配比也消失在了战争的长河中。他背上这把剑算是迪兰家族中少数的精品，却空有漂亮的外表，连个魔法属性伤害也没有。所以，一发现夏尔包裹里的剑带着很强烈的魔法波动后，艾尔文就按捺不住出手相救了。
　　如此世界背景下，达到10级博学士才能被允许毕业的比斯学院学生，其价值堪比一个15级的白银剑圣，绝对是各大公国皇室争相抢夺的高级人才，难以想象竟会在贫民区经营着一家小小的古董店。
　　“这家店不是我的，是我爷爷的，”夏尔腼腆地笑了笑，打开“老布利古董店”的门邀请艾尔文进去，“多亏了爷爷我才能在比斯学院学习，这次爷爷生病，我就赶回来了。”
　　爷爷病了？艾尔文眼睛一亮，这简直就是最佳的任务提示。可惜，下一句夏尔就浇灭了他YY的打算，“爷爷的魔力在一天天干枯，我很担心……他也许没有几天了……”
　　魔力干枯——最近几十年在费希尔大陆出现的一种病症，突然有一天，体内的魔力会一点点失去，然后在某个日子里陷入长眠，再也不能醒来。魔导公会宣称，这是一个人生命力萎缩，也就是寿限到了的表现。但谁也不能解释为什么之前从未发生过这种现象，神术师和牧师们也全无办法，是真正的不治之症。
　　艾尔文只好闭上了打算吹嘘家族背景的嘴，适当地表示了一下安慰：“我很遗憾……”
　　当然，他并不知道，自己表示遗憾的对象此刻正在阁楼上精神头十足地吃着蛋糕。
　　“哈啾——”老布利疑惑地揉揉鼻子，“谁在对我使用语言魔法？”
　　至于他的“孙子”，夏尔将包裹放在了柜台上，像个真正好客又腼腆的主人一样给艾尔文泡了一杯咖啡，带着淳朴的微笑等待后者开口。
　　还好艾尔文没有太矜持，“夏尔……我能看一下这把剑吗？”
　　“当然。”夏尔笑笑，解开了包裹外的牛筋，一把样式古朴的暗银色长剑出现在两人面前，“我还没来得及鉴定，不过喜欢在剑柄上镶嵌装饰宝石，这是奈瑟王朝以后出现的特征，剑锷部分的波浪纹路装饰明显受到了金精灵的影响。这两点可以证明铸造时代起码是第一次位面战争之后，至于剑的成分，以锻钢为主，掺入了闪金石和黑云母，所以会变成暗银色。更进一步的鉴定，还需要时间，大概得通过韦氏魔测法才能了解它到底附加了什么样的魔法属性。”
　　艾尔文很吃惊，“你懂得鉴定？”没有鉴定过的装备虽然也可以使用，但很多隐藏属性功能是无法被激发出来的，所以鉴定师从普通服到RPG服，都算是一个很热门的副职。
　　“有的博学士也会学习一些鉴定知识，我只是想替爷爷多分担一些工作，不过学的不太好，只有13级。”
　　13级？这已经是鉴定大师的级别了，还算不太好？！要知道因为知识缺失，现在的鉴定师根本无法达到20级，所以职业公会下调了称号标准，只要达到12级就可以称为鉴定大师，15级已经是可以供起来的鉴定宗师了。现在，艾尔文对于夏尔本人的兴趣已经彻底地超越了那把魔法剑。以他的家世，找一把好剑不难，但想再找个好忽悠的15级博学士13级鉴定大师，那就是纯粹做梦了。他迅速地打定了主意，一定要搞好跟这个NPC的关系，提升好感度，就算不能让对方为自己所用，也要将其牢牢拽在手心。
　　微笑着转过身，将长剑放入置物架的盒子里，夏尔知道，艾尔文已经上钩了。
　　思维惯性的力量是那么强大，已经成了一种大多数玩家骨子里的性格弱点——那就是，他们都蔑视NPC，又想利用NPC。事实上，夏尔做好了艾尔文会怀疑他NPC身份准备，还为此布置了不少后手。没想到他的肉脚形象太过成功，艾尔文想都没想过这个又傻又狼狈的家伙可能是个玩家——玩家们个个都想与众不同，恨不得在脸上贴个“老子天下第一”的标志，谁会变态到来装菜鸟？
　　说起来艾尔文同学那是相当倒霉，夏尔之所以萌生了假扮NPC的念头，还是受了他的启发。夏尔对艾尔文算是高度重视，“偶然的巧遇”、“古代魔法剑”、“15级博学士”，还有当然是刻意露了口风，任何人都无法拒绝的“鉴定大师”……在慷慨地丢出种种诱饵以后，艾尔文不上当就见鬼了。
　　整理着古董架上的东西，夏尔很有耐心地跟艾尔文说话，后者东拉西扯，一副很想从他这里拿到任务的模样。夏尔也在等，等艾尔文注意到“那个”。他相信这个聪明的家伙不会让自己失望——果然，艾尔文偶然把目光落在店内的小告示板上，吃惊地咦了一声，“夏尔，你在收那东西？”
　　瞥了一眼上面贴满的收购和出售信息纸条，夏尔一脸黯然：“不，不是我，是我的爷爷……埃克特战斗牌是他最喜欢的牌戏。爷爷希望有生之年能收集齐一套炼金大师尤利制作的埃克特牌组，可惜在第二次位面战争后这种古老的游戏几乎失传，想要收集到足够的牌也只能成为他的一个梦想了……”
　　“埃克特战斗牌是什么？”
　　“这是一种在第一次位面战争后由魔法师同时也是战略家的埃克特发明的牌戏，一共有13组六大元素每组7张牌，不同的牌代表不同的生物，可能是魔兽，也可能是精灵，它们具有不同的属性和技能，两个玩家在埃克特牌桌上用魔法激发它们，就可以进行战斗。战斗的规则是……”
　　滔滔不绝的讲述没有进入到艾尔文耳朵里，因为，他苦苦思考着，似乎……见过和图画上一模一样花纹大小的牌？在夏尔兴致勃勃地讲述战斗牌的历史时，艾尔文终于抓住了一点线索：“夏尔……我家好象有一张这样的牌。”
　　“真的吗？！”夏尔的蓝眼睛张大了，这让他看起来显得更幼稚。
　　“真的，”艾尔文点点头，“被收在我老爹的书房某个柜子里，奶奶说这是一种有奇怪魔力构成的道具，但研究过很多年，也没弄明白它究竟干什么用。”
　　——你们弄明白，我就没戏唱了。夏尔脑海里浮现出了老布利拿出的命运卡牌：卡背的花纹是各种复杂缠绕的魔纹，却既不构成魔法阵也不算是符文，输入魔力后会微微发出金色光芒，但也不过如此而已。那张被叫做“英灵殿”的卡牌正面，是笼罩在淡淡雾霭里的一座白色宫殿，长久注视下，雾霭会随时间变化薄厚，宫殿周围的光线和树木也在微微摇曳，更像是一张会动的全息照片。——这就是它全部的特别之处。你不会发现一张命运卡牌和普通魔法牌之间更大的差别，老布利保证过，只有手持卡片师独有的“命运缄默者”之书，才能正确引导出卡牌的力量。即便传奇法师用十级魔法测试，它也只是一件精致神秘的魔法道具。
　　就算这样，夏尔仍然不敢直接向迪兰家购买。因为，不管如何砌词狡辩，他都绕不过“要卡牌有什么用”这个问题。而不能回答这个问题，就无法让迪兰家的奥术师们满意。法师对知识的渴望比老去的女人渴望青春更加疯狂，夏尔相信的秘密在传奇NPC眼底几乎无所遁形，他不能冒这个风险，让自己暴露。和安娜瑞斯·迪兰相比，一心要做魔剑士的艾尔文要好打交道多了。不过出于谨慎，他尽量不说谎，埃克特战斗牌确有其事，不同炼金大师们制作的牌外观各有不同，魔力表现也和命运卡牌差不多。最大的不同大概是，就算上了埃克特牌桌，命运卡牌也是无法使用的……
　　夏尔在赌，他不想通过玩家交易这样赖皮的方法，他想通过自己的能力去完成任务。赌注是他在艾尔文眼里的重要程度——他要艾尔文自投罗网。
　　“……既然是你爷爷想收集的牌，那我就可以把家里的那张送给你，不过奶奶那里有点……”
　　事情都很顺利，夏尔连忙感激地说，“不不，我不能接受这么贵重的礼物，我可以出钱买的，或者用价值相当的东西交换也可以。”
　　“不能买，”艾尔文立刻回绝，“如果说拿去送给朋友，那奶奶也许会同意，但是要卖掉家里的收藏，她会认为这是一种对身份的贬低，绝对不会愿意的。”
　　夏尔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他：“艾尔文少爷，这张牌对您的奶奶莫非也很重要？”
　　“叫我艾尔文就好，我们家族的人对不能了解用途的魔法道具都有旺盛的好奇心而已，”艾尔文很豪迈地拍拍他，“没关系，我要的话，奶奶肯定会给的，你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说完，甚至不等夏尔开口，金发少年已经一阵风似的离开了古董店。
　　“好消息吗……”被留在原地的夏尔喃喃自语，心头泛起不安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