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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Cheaper 1 深入骨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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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1 溪上花开
我8岁那年。
那天下着大雨,我站在门口。衣服淋湿,雨水顺着脸颊一滴滴往下流淌,打了转便流入我的衣领里,直达心脏。冬天的雨,冷得让我想逃避。
我的手,冻得像一潭死水,没有一丝温度。
我使劲地搓着双手,给自己取暖,目光一直流连在远处,带着焦心的期盼。
我在等她,自己唯一的亲人。
隐隐约约,在交织成纱网似的雨帘里,我看到了那个熟悉身影,在泥潭里一深一浅,却走得相当小心。
“妈妈……”我磕磕绊绊地跑了过去,小心地搀扶她,这个为了照顾唯一的家而奔波的母亲,“小心点。”
“他,回来了?”
看着母亲欲渐清晰的脸上衍生出淡淡的光芒,我承认在那时心痛了,但是结局注定是如此。我摇了摇头:“没有,我们这个家不需要他,我更不希望自己有这个爸爸。”
她的眼光渐渐变淡,轻轻地甩开我搀扶的双手,独自一人阑珊而去,母亲的语气很生硬:“他不回来也好。”雨下得越来越沉重,天际一道闪电劈开,映出了我脸色的惨白。
她走着,又缓缓停住,叹息道:“不过,他始终是你父亲。”
父亲,一个自我5岁就离家不回的人,还有这个资格叫我女儿?
尽管我们之间血浓于水,但是我恨他,更恨不得将自己的血给抽干,换上全新的,与他毫无瓜葛的。
就在母亲的身后不远处,站着我忽视的孩子。
“他以后就是我们家的孩子。”母亲回过头注意了一眼我的表情,蹒跚而去。
他是林终溪。
是在雨夜里被父母抛弃在垃圾堆旁,却苦苦等待的男孩。
结果被我的母亲给领了回来。
他沾满泥泞的脸被雨水冲刷着,唯独那一双纯净无暇的眼睛,在这场无止尽的仇恨中,照亮。
我领着他走向我所谓的家,母亲给他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洗白了他清秀却带着稚气的脸。
他,长的确实好看。
“终溪,这是你姐姐,比你大一岁。”母亲耐心地向他说起。
他向我看来,粉雕玉琢的脸上,竟然挂着浅浅的笑容:“姐。”
我怔住了,被父母抛弃的人为什么此刻还能露出这样无垢的笑容。
“终溪,你想哭就哭出来。”母亲箍住他的双肩,轻柔地安抚道:“孩子,哭吧。”
他始终倔强地咬着唇,但却不流下一滴眼泪。
终溪,果真如溪般纯净。
**********
转眼间,我18岁,终溪17岁。
他的样貌或许继承了他的父母,就像醉人的罂粟花一样,一旦迷失,就无法自拔。每一角轮廓都像是精雕细琢的工艺品,他喜欢穿白色的衬衫,这样显得容貌更加无垢。
我也在慢慢变化,由一个不起眼的小女生慢慢褪变成清纯脱俗的长发少女。
“姐。”他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如潺潺流水一样好听。
我应了一声,但却没有回头,继续忙着眼前的功课。
“姐。”他又叫了一声,走到我的身旁,语气很是无奈,“答应别人的时候要看着对方。”
我忙不停地抄着读书笔记,根本无法顾及眼前的人,只能敷衍地应声:“知道了。”
他在我房间的沙发上坐下,随意地翻着我忙着高考的素材,不吭一声,静静地等待我做完手中的事情。
将近吃晚饭的时间,我才如释重负般的放下笔,伸了伸懒腰,从椅子上站起来。
“姐。”
我回头愣住,随即道:“你还没走啊?”
他优雅地起了身,但因为保持一个姿势太长时间,动作有些僵硬,终溪淡淡地看着我笑:“在等姐啊。”
我的手指对着他的头就是一颗爆栗:“笨蛋,等这么久,不怕无聊啊!”
他眼底的光如天山的圣泉,缓缓流出,含着笑意:“不无聊,刚巧把姐高三的课程通俗的学了一遍。”
“真好!学会节约时间啦~”我揉了揉他的头发,直到凌乱的地步才肯收手,“终溪,要努力啊!”
他接下我的话:“为了养活姐,我会的。”
我缓缓地将他推出房间:“想养活我,可没那么容易的,但是你能有这种理想是好事,饿了吧,我去做饭。”
走出房间,看着客厅里母亲甜美微笑的照片。我轻轻地抚了上去,缓缓说道:“妈,你放心,我会把终溪照顾好的,希望你在天堂静静地看着我们。”
我的妈妈,在我14岁的时候因为积劳成疾离我而去,剩下我独自一人抚养终溪。
因为我那时还未成年,社会经验不足,受到了不少欺负,也吃了不少苦。
每次回家,终溪总会安静地站在门口等我回来,亲切地喊:“姐。”
他,让我我明白自己不是一个人。
“姐。”就在我埋头吃饭的时候,他说话了。
“嗯?”
“送给你,生日快乐。”他静静地将精致包装的礼物递了上来,眼睛里微微洒落着细碎的阳光。
每一年自己的生日,我都会忘记。
今年也毫不例外。
“终溪,以后给自己买东西吧。”我放下筷子,小心翼翼地接过礼物,“不必每次都用奖学金给我买礼物的,我有你就够了。”
“姐,拆开看看,喜不喜欢?”他索性也放下筷子,撑着下额,等着我拆礼物。
一层一层包裹地如往昔般精細,我拆开到最里层,盒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条项链,晶莹剔透,流转着水晶般透明的光芒。
“终溪。”我狐疑的看着他,“这应该很贵吧。”
他不说话。
“是很贵吧?”我淡淡问道,推开它,“退了吧,我不需要这些的。”
他笑出声。
“姐,这是塑料的,很逼真吧,市场价很便宜。”他拿起筷子,开始埋头吃饭。
我欣欣然收下礼物,替他理了理一时间没有打理的头发,嘴角勾出了淡淡的弧度:“终溪,谢谢。”
尽管他的刘海挡住了他的眼睛,不过我能感受到,他的眼底是笑意。
月光再凉,终敌不过彼此心近的温暖。
**********
白云,就像装散的棉花,一团一团地散落在天空中。那天际的蓝也如被墨水冲刷过一般,彻彻底底,看不见任何杂质。
偶尔在云层中,可以看见投射下来的阳光。
但是在这抹空灵的阳光中,依稀看见他伤痛的脸,静静地漾开,用掩饰悲伤的笑容覆盖了一切。
“终溪,这是你早晨送货的钱,数数,150块。”阿婆看着眼前大汗淋漓的少年,善意地笑。
“谢谢。”终溪接过钱,未经点数,直接放进了口袋里,“婆婆,我先走了,姐等着我回家吃早餐。”他匆匆告别,奔了回去。
我准备好牛奶和面包放在饭桌上,远处熟悉的人影准时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完美的有些晃眼的面容上荡漾着细细的笑容,“姐,我回来了。”
我递过牛奶:“补充体能,以后晨跑别那么拼命。”
终溪尴尬地笑了笑,点了点头。他的眼神很是疲惫,每天3点钟起床送货,6.30的时候借着晨跑的名义回来。
我却一点也不知道,只是规规矩矩地为他做好早餐。
“姐。”他捧着几本书,静静地看着我笑,“今天还是一起走。”
终溪的个头一年内像棵蓄势待发的树苗,窜了很高,原本和我是并肩,现在早已经高出了我一个头。
“那是林终溪。”
“嗯,是高二(2)班的班长。”
“这回考试又是全年级第一。”
“旁边那位好像是她姐云莯吧?”
“亲姐姐?”
“好像不是,姓都不同。”
“云莯的成绩是高三年级组第一,也是学生会会长。”
“诶?不错呢。”
走至学校门口,我忽的停下,看着身边的终溪,笑眯眯地说:“终溪,晚上早点回家,我有好东西要给你看。”
他点了点头,走向了另一栋教学楼。
我们,擦肩而过。
终溪回过头来看着我,远远地目送我上楼梯,修长的手缓缓移至胸口,声音带着微微的沉痛:“我不在乎那些。”
他看着我的背影消失,意外地没有继续按照自己的路线走,而是走出了校园。他的背影有些矛盾,一步一步,似乎是在安慰自己:“一点也不在乎。”
那天,终溪第一次逃课了。
他班主任到高三教学楼来找我的时候,我毫无意外地怔住了。这个少年,第一次这样做。
我向老师请了假,疯狂地去找林终溪。
我找了一个下午,去了他可能会去的地方,可是连一个影子都没有发现。
“林终溪……”我靠着一棵大树缓缓瘫下,“究竟是为什么呢?”
上天似乎感受到了我的心情,狠狠地,下了一场极致的雨。
这场雨气势异常爆烈,简直就如飙风港湾上的海啸一般。
我撑着身体的虚脱,走回了家。
终溪,他一脸歉意,冒着大雨在等待我。视线相对,我清清楚楚地看着他眼中的无措,他定了定神,立即向前奔来:“姐,你去哪了?”
“我在找你。”我寸步都不想移动,在大雨的洗礼下,连心都冷了几分,“终溪,为什么?”
他的头发被雨淋散,轻轻地喊:“姐。”
“究竟是为什么?”我的表情很安静,心中却涌动着波澜,他也学会叛逆了吗?
“姐。”
“能不能告诉我原因?”我偏过头去,不再看他,“这次逃课的后果你知道吗?”
“我知道。”他依旧淡淡地说,似乎是真的清楚。
“你知道?”我向后退了几步,声音模糊不清。
“姐,能不能告诉我原因?”终溪向我走了几步,面容温和宁静,“为什么在那张大学报名表上要把你的名字改成我的?”
他知道了。
“我想让你上那所大学。”我的眸光一慌,语气也有些默然。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所以,你就逃课了?”
“姐,那所学校不会需要我这种不遵守规章制度的人。”他毫不犹豫地肯定我的回答,“所以,我逃课了。”
“不带这样的……”我茫然了,“明天呢?还要继续逃?”
他散漫地笑了笑,眼睛晶亮:“嗯,我做好打算了。”
“那所大学不好吗?我已经和学校的人商量过了,可以把录取的名额改掉,那所学校仅此一次在我们这里招生,以后就没有机会了,尽管你上高二,但你的成绩是可以直接进入的。”
“虽然很好,可是那是姐的,我不能拿。”
他在苦笑,嘴角溢出的那种感情,我真的无法体会到,是多么疾苦。
“我可以考其他大学,终溪,你应该想想自己的前程,我就这一个心愿,难道就不能满足吗?”
他的神情有些恍惚。
“何必呢?为了这微乎其微的让却,这又是何必呢?”我连问了两声,大雨从上空浇下,凌乱的发丝贴在我的脸颊上,带着几乎绝望的痛苦:“终溪,如果这要求仅仅是为了我自己,不行么?”
“姐。”他几乎想要说动我。
我有些支持不住,身体猛地坠下,被他扶住。
“我会恨我自己,如果……”我顿了顿,脸上带着决绝的坚持,“放弃这次机会。”
他是那种近乎纯净的少年,不经意间就会让你对自己的决策产生某种错觉,那种感觉叫犯错。而我总是暗暗压下这种无言的犯错,执拗地去走自己的路。他会去为了你做一切,仅仅是因为在乎。
终溪答应了。
逃课的事情大家也都能体谅。
一个星期后,他成功地转入了那所大学,那里离家很远,他两个月才回来一次。
而我骗了他,我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一所著名大学,可是我放弃了。我心知肚明,自己考取的那所大学的费用是我远远不能支付起的,我所能做的是尽我所能地让终溪不必承担过多的压力。
他得知消息后,打了一通电话回来,语气里是深深的惋惜和能细微察觉的痛恨:“姐,我猜到你会这么做了,可是我却说服着骗了自己。我很自私……我和姐始终是不同的。”
电话断了,我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从那时候起,他回来的次数少之又少,几乎是半年才回来一次。
记忆像腐烂的叶子,像四季要遵守的原则,无论我怎样努力去维持这春暖花开的日子,它终究要凋零。那些清新的日子就总是留在时间刻度的尾部,追逐不到,而糜烂的气息就总在我的前方,让我想逃避都无法避免。
我所能回答的只是:我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