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Chapter2 陈州酒温，有女为莘 ...
-
晨起，柔柔的阳光洒入房间。夙瑶刚醒来便心知早课已经结束，这是她第一次误了早课。想来是在海底不分旦暮，时间感已然极为薄弱。
但是区区一次早课误了又有什么打紧？何况别人还都以为自己身体抱恙，除了昨晚醉花荫那几人——
夙瑶依然想杀死玄霄。但不是马上直接的杀死他，夙瑶这么想。
眼下杀死初初入门的玄霄，自然是无什么困难，然而这样做的结果就是面对掌门与诸长老的愤怒和责难了。羲和剑宿主，阳炎之身，踏遍天下恐怕也难寻觅见第二个。虽然如今掌门在夙瑶眼里已非当年的敬若天人——夙瑶心知掌门与诸位长老不过都在金丹期，离元婴尚有一段距离。对已将近元婴期的夙瑶来说，不过尔尔。那多出来的三百二十余年不是梦影雾花。但是夙瑶亦心知，以一己之力对上一个琼华派，实在是天底下最不智的举动了。
怒火渐渐平息，夙瑶已然趋于冷静。
在醉花荫玄震出现之后，她终是按捺下了对玄霄汹涌的杀意。
因为她实在是不想在玄震师兄的面前做这样的事情。
八岁那年，初入琼华，彼时已经十五岁的玄震师兄微笑着挽起小小女孩儿的手，温柔问她，夙瑶师妹，你可想家？
多年来夙瑶已经记不得自己上山前是在个什么样的人家，更加记不得自己当日的回答，然而却记得玄震师兄的手揉了揉自己的头发，教她挽出一个怎么学也不能学会的剑花。
男子温柔笑意如在眼前。
轻轻巧巧立起身子，从床头解下自己少年时的佩剑。周易有云，天一生水，这柄水系的灵剑原名天一剑，乃是师尊所赐，夙瑶以七七四十九日收复炼化，为其宿主。然而羲和望舒双剑成后，夙瑶便再看不上这天一剑。自夙瑶成为一派掌门之后，便鲜少遇上需要用剑解决的对手。待玄霄破冰而出，她的佩剑便成了望舒剑。及至天火焚城之日，望舒剑终究不肯认自己为宿主同往东海，而天一剑……已然失落在陨落琼华之中了。
纤长手指握住剑柄，灵力贯剑而入，幽蓝光芒滑过剑身，夙瑶忽而微笑。
当年自己功力浅薄，只以为望舒剑就是最好的兵刃，然而那柄剑在不是宿主的人手里又能有什么威力呢？担任掌门之后终于拿起了那柄望舒，觉得威力比自己少年时握住天一剑的时候强的多了。然而今日再拿起天一剑，才知道那种错觉不过是来自于三十七岁时的自己功力已然远胜十七岁时的自己罢了。
剑本凡铁，因执拿而通灵。
就算这柄长剑比不上望舒又如何呢？这才是夙瑶自己一生一世可相伴的长剑。她再不会舍弃它了。
“所以，好久不见，所幸别来无恙，天一。”女子的唇角微微弯起温柔弧度，夙瑶握住长剑，步出房门。
三百二十一年，离自己死在东海海底。
这三百二十一年的苦修是夙瑶重生的一个优势，但毕竟不是唯一的依靠。夙瑶心知。
毕竟资质不如人。
修仙一途，天资之分极其关键。资质之差，已决定了自己面前将是天堑还是通途。三百余年的苦修之后，自己在玄霄面前依然是为之践踏的生命。对上稀世的天才，三百二十一年的功力之差不是自己的凭借。
最大的凭借，是对命运的预知。
而要保证自己的这份预知，就需要……命运按照三百多年前的轨迹运行下去，不能偏离。
所以，她需得小心，小心的不触及因果，小心的动作，不颠覆命运的前提下改变命运。
这极难，然而她需得这么做。
水之润下，无孔不入。夙瑶想，这无孔不入便是她该做的事情了。现在杀死谁，都是颠覆命运之举，都不是个好主意。
还是一点点慢慢做起来罢，合抱之木，生于毫末。
缓缓诵念口诀，驭气御剑，天一剑微微浮起凌虚于半空之中，夙瑶足尖点地，身形微晃之间已然跃上天一剑，一道澄澈的长长冰蓝色剑光破空而去。
夙瑶记得，自己十六岁那年重伤昏迷，醒来之后大感羞耻，凭谁说也不肯忍下，拖着还没好的身体去往山下陈州继续除妖，不曾见了妖物，却在陈州救了一个女子。
后来那女子只身赴了昆仑。
后来那女子，道名夙莘。
***********************
陈州城内弦歌台侧，一片湖水静谧如镜，画舫上弦歌声声，所谓歌舞升平。
夙瑶记得当日的自己，刚刚醒来便大觉羞耻，知道陈州城有妖物，凭谁说也不听，独身去了陈州，结果及至入夜亦不曾觅见半个妖影，正待离去之时，却见湖水中有人影挣扎，她救下那溺水女子后便振衣御剑而去，不想那溺水女子会寻访天下，凭着自己衣襟上一朵流云剑纹问出了自己门派乃是昆仑琼华。不想那茕茕弱女会独行千里，度黄沙攀雪峰，拜入琼华。
甚至不知她本名。
夙莘，夙莘，夙莘。
眼看天色已经黄昏，弦歌台下画舫成群，柔腻女子声音娇滴滴的传来，夙瑶皱起眉毛。这并不是个好去处。夙莘当年为何会在此？
她对自己这最最交好的师妹的过去，竟而一无所知。
她白衣如雪气质高华，因而虽然年纪轻轻容色殊丽，在这风月场所之外抱剑而立，竟也无人招惹。眼看月上中天，仍不见当年湖水中挣扎身影，夙瑶心中不觉下沉。
莫不会是估计错误……难道自己并没有早醒来一日？难道昨日此时，夙莘师妹已然命丧湖水了吗？
正当她这般想的时候，却见一旁的画舫上人影闪动，有个紫衣少女奔出船舱，回身对着追出来那几人放声冷笑，道：“姑娘你学琴十载，今日甘拜下风，怨不得人。”
她面前立着个男子打扮的娇小身形，说话却是女子声音，显然羞气不堪。
“不过烟花之地一个琴娘，你竟敢羞辱于我！信不信我将你打死在此！”
紫衣少女不予理睬，笑的依然猖狂。“那么，能让姑娘对我一个琴娘甘拜下风，我更是欢喜的紧！打死却也不必，不敢劳动姑娘！”
说罢那紫衣身影便轻盈的跃入湖水之中，船上那男装少女正吃惊，却见湖岸边一个白衣人影足不点水的掠了过来，提起水中兀自挣扎下沉的紫衣女子，不见停顿，身形稍纵即逝，两个人便从她眼里不见了。
**************
夙瑶发现自己的脸湿了，不知是溅上的湖水还是怎地。
眼前的紫衣少女，容颜明艳逼人，熟悉异常。
那是多年轻的夙莘师妹啊。
陈州城里一家小小酒馆，披着厚厚外衣的紫衣少女坐在篝火旁，小二端上来一壶温了的酒，夙瑶放到紫衣少女的面前，轻声道：“喝杯酒暖暖身子吧，夙……姑娘。”
“多谢恩人姑娘，可是我……不会喝酒……”紫衣的少女抬起眼睛看向夙瑶，长长睫毛声音柔软，与船头那放声大笑的姑娘全然不像是一个人。夙瑶却心里轻轻的一疼。她想起来慕容紫英对自己回报说，夙莘下山之后好酒贪杯自甘堕落……
是自己没保护好师妹。
于是她轻声问道：“为什么要投水呢？”琴娘原是贱业，想来是受人羞辱了吗……
而那紫衣的少女扬起眉毛，声音清清朗朗，全无自卑拘谨之意，眉间眼角是自矜骄傲的神色。
“我是琴师，这画舫上的琴师。那姑娘是个富家千金，扮成男子来与我比琴。她比不过我，便想羞辱于我，我纵然投水，她也是输了！”
一语出，夙瑶在那骄傲的秀丽容颜里看见经年流水。如同穿过尘封的泛黄岁月，看见自己年少的时候，那倔强的师妹，学不会琼华的剑招，于是，只有自己和夙莘，只有她们两个人，在月色下拿着手里的长剑，在琼华的夜里一遍遍的修炼那一式上清破云。
只有她们两个人，最最相像。
可是何以自己坐了掌门之位后，夙莘要下了山去呢。
只是为了维护她，夙莘才和同门师弟发生了争执，剑伤了那多口的男子。而自己……自己为了体现出赏罚分明，重责了夙莘，第二日，师妹就离开了琼华……
这是她的罪，罪无可恕。
是自己，把夙莘这最最相像自己的女孩儿，逐出了昆仑琼华。
满座衣冠似雪。
起身，夙瑶按着自己的预计说出了自己的话。
“姑娘，时候不早，我该告辞了。”
是了……虽然她多么想现在就把夙莘带回琼华派，但是她不能改变这么多命数……她要那骄傲的女子如当年一样，仰慕飞仙之术，独自千里迢迢拜上琼华，不畏一路艰难险阻，风霜雨雪。
唯有如此，夙莘对琼华一脉的情感才不至于大变。千里迢迢历经险阻方寻求到的仙山胜境，才能让夙莘珍惜如是。而唯有不染烟火气的自己，才能让夙莘继续敬畏仰慕。
若是今次夙莘不能千里迢迢寻上昆仑拜入琼华，那么这女子便已非前世心性坚韧的师妹了。这般想着，夙瑶却难以掩饰自己心底的微微凉意。
对夙莘，也要这般盘算设防吗？
举步走出酒肆，紫衣的少女跟在她身后出了门。夙瑶召唤出天一剑使之悬浮半空之中，正待踏上长剑，衣裾却被紫衣的少女牵住，那女子一双明眸望着她，低声道：“恩人姑娘，我想问你一件事……”
“甚事？”夙瑶淡淡回一句。若是夙莘想要问这仙术是什么亦或是自己是哪个门派的，纵然会使夙莘少些磨练，夙瑶也绝不忍心欺瞒于她。
可是出乎夙瑶的意料。
那紫衣的少女眼睛亮晶晶的，却是低声问道：“恩人姑娘，我……能知道你的姓名吗？”
夙瑶转过身去，背对着那紫衣少女，声音里平直无波。
夙瑶道：“俗名已忘，我道名夙瑶。”
终于没有忍住，颤了点声音，夙瑶又问道：“姑娘，那你的姓名是什么？”
便听那紫衣的女孩儿轻快地愉悦的道：“我叫沈莘……”
话音未落，沈莘便见那白衣女子脚下蓝色剑光大盛，长剑托着白衣身影冲天而起破空而去！
沈莘。
九霄之中御风而行的夙瑶红着眼眶。
沈莘。我终于知道了你的俗家姓名。
再见，沈莘。
再见，夙莘……
很快就会再见了吧？在昆仑……
*****************
夙瑶心中大乱，于是竟然不曾注意，在她御剑而去之后，陈州城外，白衣蓝衫的玄震师兄，望着那冲天而去的剑光，摇摇头，微笑着随后御剑而去，黄色剑光离前方那蓝色剑光隔了远远一段距离。
夙瑶师妹还是那般性子，可是她身上的内伤可曾大好？就这般来陈州除妖？
这傻姑娘，这么要强。若有一日他不在了，又有谁来护着她？
知道她必然放不下陈州那一众食人妖蛇，于是玄震抢先她一步御剑来到陈州，将妖物引致城外尽数诛杀。
随后守在陈州，等一无所获的夙瑶返回琼华。
他再跟随而回。
无人知晓。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Chapter2 陈州酒温，有女为莘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