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医 治 ...
-
燕王站在窗边,负手而立,窗外大雪飘飘,一片宁定,却压不下他心头烦躁。
进得快意楼来,马和见自家主子又是站在那里,知他近日来为了晴公主的事,犹自气闷。但据太医说晴公主的病情还是毫无起色,这个消息仍是不得不禀。
“一群庸医!”燕王听了眉头一皱,挥了衣袖,跨步出门,一路向着暖阁而去。
知道他是要去看晴公主,马和不敢懈怠,立马跟着。
待到了暖阁,见晴儿仍是卧病在床,昏迷不醒,且面堂发黑,比之前日,四肢红斑越发明显。真真是没有任何起色,反到有更加恶化的趋势。
燕王抚了抚她的额头,眼中俱是疼惜。骨肉亲情,人之天性,晴儿虽是他伺妾所生,可从小就聪明伶俐,讨人喜欢。不料长到四岁忽然患了这怪病,没根没由的,眼看就快不行了。四天前,燕王批了朱砂,点了玉榜,放出话去,谁能治得此病,便实现他一个愿望。想他贵为亲王,权大势大,就不信招不来天下名医。可堪堪几天,整个北平城中闻讯前来的大夫不少,能治的却一个都无。
燕王坐在床前,心中愈来愈是气闷。便命马和传唤府中陈太医立刻过来,再行诊治一回。
马和领了命出门,在走廊上甫一转身,却见陈太医正提了药箱匆匆而来,便立马迎了进来。
陈太医到燕王面前请过安,也不等燕王先询问,自恭敬说道:“臣想出一法,不知能否一试?”
燕王听了一喜,命他上前,尽管施手救治。
那陈太医到床边,诊了诊晴公主的脉象,又俯身仔细地在公主周身查看一遍。稍时片刻,心中便有了数。却是一转身走到马和面前,一揖道:“敢劳马总管能否帮我准备几样东西?”
马和温和回礼:“陈太医尽管说,在下自然尽心竭力。”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我只是想要两个小白老鼠,一柱龙涎香,还有……准备一个捕鼠的网罩吧。”末了又补充一句,“要结实点的。”
东西要的颇古怪,马和看向坐在床前的燕王,等他示下。燕王只是微一沉吟,点点头,马和便自出门去张罗了。
少时片刻,东西都送了上来。陈太医告了声罪,走过去把房里所有的门窗都关了,独留公主床前靠近花园的一扇窗户大开,然后把装着小白老鼠的笼子放到窗台上。又在靠着窗的茶几上燃了龙涎香。最后拉着马和在一旁叮嘱一番。
一切都布置好后,陈太医来到燕王面前,“可否请王爷移驾?”
静静看他做了这些事,燕王心下虽有疑问,但为王经年,深知做太医的人一向为人谨慎,若毫无道理决不会故弄玄虚,所以也不急着问,从床前站起来,走到偏厅里坐了。
坐下来后,陈太医又请求能否撤了房间里所有的丫头,说整个房间要保持绝对的安静。燕王也允了,想了想,又命马和叫人把暖阁周遭的花园也暂时封了,任何人不得进出。
然后房间里便只剩三人,注视那窗户等着。
时间一点点过去,三人等啊等,沙漏里的沙足足转了两次,窗外雪下了又停,停了又下,可窗户边却还是没有任何动静,只那两只小白老鼠吃着东西偶尔吱吱叫两声。
燕王起先坐的还耐心,可两个时辰过去,他看向陈太医的眼光也越来越冷,看的他背上虚汗直发,只得在燕王耳边小声说了,“王爷再等等。”
正午时一过,燕王再也坐不住,正要起身走人。忽然,窗户处传来嘶嘶微响。三人连忙定睛看去,只见窗外慢慢爬进一条绿游游的东西,再细看,居然是一条水龙。
一般的水龙往往要十寸左右,但这条看上去却五寸不到,通体碧油,身上疙瘩密布,看上去甚是恶心,眼睛圆鼓,上下翻转,乍看去,也不知它的视线固定在哪里,却只停在窗口边一动不动。
房内三人心下惊疑,也忙屏息。过了片刻,那水龙才又慢慢开始移动,爬下窗台,竟是向着那一笼白鼠而去。笼中白鼠好象也感受到危险的迫近,开始骚动起来,吱吱叫得厉害。
马和拿了网罩想上前去,陈太医却在一边使眼色,他会意,便仍是站着不动。
这时,忽然窗外又有动静,三人复又看向那里,将视线盯牢窗边一点。只见在那一点上慢慢探出一个红色的脑袋,居然仍是一条水龙,这条却连三寸都不到,身子碧绿,只头顶一点通红发亮。这第二条水龙脚下不停,顺着第一条爬过的路线一步步下了窗台,向着关白鼠的笼子而来。
待到两条水龙都爬到了茶几上,陈太医向马和使了个眼色。只见他身型一动,一个箭步跨过去,手中的网罩便向着两条水龙当头罩下,生生擒住。
陈太医接过网兜,两条水龙还在内里不断挣扎,怎乃网眼密小,一旦擒住网口,便再也不能出来。他向燕王禀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拿着网兜出去了。
一柱香过后,端着一碗黑呼呼的药复又进了来,唤了丫头,扶着小公主,喝了半碗,又把剩下的药汁均匀涂在周身。
这一切忙活好后,便来到燕王面前,欣喜道:“托王爷福,我看晴公主这一帖药下去,不日就可药到病除。”
燕王在一旁这整件事看下来,心中早有无数疑问,见如今尘埃落定,便脱口相询。
陈太医见一切都如原般设想,心里也自暗暗称奇,见燕王问起,便解释道:“晴公主只面堂发黑,周身却是红斑点点,这症状很是奇特,不是病,倒象是中毒的迹象。昨日回去查书,这种症状其实在《南皓撷余》上有过记载,当年南皓周游列国,也曾在一农家见识过这样的病人,就是被水龙咬伤的。今早我过来一查看,果然见公主左脚脚趾上有一细小伤口。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来。”
“不过水龙一般无毒,但是遇有夫妻对,雄绿雌红,那雌的便带毒了。公主既中此毒,我猜想暖阁附近必有水龙。水龙爱食白鼠,又喜龙涎香味,便布了个局把它们引出来。只要抓到这一味药引便好办,刚才已抓了那雌的,取胆和着去火降淤的药材一起熬了给晴公主服下。毒不似病,只要用对药引,立时能解。我看再过各把时辰,公主就会醒了。”
陈太医立下这大功,却也无什欣喜,只是叹道:“到是那条雄的水龙,我原本想放生的,可惜他却自咬尾巴而死,象是知道那雌的已不在人世,也不愿独活一般。”
燕王听了,只觉匪夷所思,没想到此等虫豸,居然也懂人间亲情。
但刚才捕虫的过程,亲眼所见,又是事实。
再见晴儿自从服下药后便开始脸色转圜,呼吸也自平顺,分明一派好转的迹象。心下大是高兴。便赞道:“陈太医博学多识,不亏是太医院的名医。本王曾许,谁能救得小女,自当完成他一个愿望,你只管说来。”
陈太医却一窘,过了片刻后说:“谢王爷恩赐,不过臣暂时还没有想到自己要什么,不知可否先欠着?”
这赏赐也有先欠着的道理?燕王好看的眉毛一挑,带出几分讥诮。不过此刻他心中快慰,就一切依了他。只是承诺什么时候他想出来了,都可立即来讨赏。
陈太医从暖阁出来,在花园里碰上了阿春。
阿春上前对着陈太医一福,便连声问:“结果怎么样?”
“没想到真的奏效。”陈太医擦了擦额上的汗,“这次那丫头立了大功,要什么赏赐没有?为什么不说出来?”
阿春挠了挠头:“我也不知道,小昭人虽然聪明,可是一向怪得很。天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晴公主的病果然药到病除,身上那些红斑来的快去的也快,等到了第三日已经退的一点痕迹都没有了。燕王这两日高兴,公主房里的一众丫头全部赏赐了一番。对陈太医,他承诺的那个愿望虽然仍是保留着,可是其他的赏赐燕王还是大方的全数派人送了过去。
这天夜里,近三更时分,窗外忽然下起大雨来。时序已入冬日,这北方之地,向来少雨,但是一下便似要下个通透。
整个王府都沉浸在漆漆夜色之中,夜雨又让这黑夜更深沉了几分。唯有景阳宫中还有点点火光传出。
燕王孤身坐在书桌前,看着手里一份奏章。须臾,把奏章一合,放回桌上。思绪不仅慢慢飘远。
几年前,宰相胡惟庸勾结倭国,欲行刺皇上。后被人告发。皇上下令把胡惟庸磔死,屠灭三族。这事虽事发多年,可皇上对此事仍心有余悸,现下放在他眼前的就是皇上示下不日将正式下昭撤消中书省和宰相职位,擢升六部为一级中枢的褶子。
哼,该来的早晚要来。在他印象里胡宰相为人极有才干,对父皇一向忠心,哪来的叛逆可言。但此等兔死狗烹之事,自己从小长在皇家,难道见识的还少吗?现在父皇一心要巩固他的皇位,手下棋子只怕是早晚要尽除的。
燕王想到这里,脸上阴晴不定,内里反自一叹,不要说这些开国功臣,其实他们这些分封各地的亲王又何尝不是父皇的棋子,身边有锦衣卫环视,他的一举一动都难逃父皇的法眼。虽然他现在安于北平,可是将来局势多变,很多事却是不得不妨。
站起身,慢慢踱到窗边,推窗而立。燕王注视着漆黑的窗外,空旷一片,惟大雨如注。瞧那雨,滴滴溻溻,落在心上,能够洗净万物色相一般,心里的重负顿觉减轻几分。屋内黯淡的火光投射到他身上,听着这冬日夜雨,觉得所谓世俗纷争都于这一刻浇灭,天地间只留了一份被雨声统一的宁定。心下却是一股寂寥徐徐而生,包围着他全身,摆脱不开。
站在那里,一个念头从心底冒出。前日陈太医说他能治晴儿的病,是读了《南皓撷余》中的记载。可叹世事浩淼,人间奇事万千,这种匪夷所思之事居然真能让他遇到,此时不知怎的,忽然很想翻翻那书,看看那个记载到底是怎样的。
可是手头没有,这时想看,想是要去远山阁吧。燕王悠然一笑,虽然已夜深人静,可是此时此刻就是想到雨中走走,这便打定主意,当下也不叫人,只是自己打了伞出了景阳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