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爱》左音

9、江儿的反击

　　江岩推开门，顿时，几十双目光齐刷刷投过来，有惊讶的，有困惑的，有意外的，最多的，是等着看戏的。
　　这群八婆。他在心里不悦地骂道，随即想到这是左音的词，不禁泛上一丝久违的甘甜。
　　他牵着江儿的小手，径直绕过去，朝左教授夫妇走去。路过热泪盈眶的江校长时，江儿停顿下来，迷惑不解地看着这位老泪纵横的老人。
　　虽然他对公然流泪的行为一向反感，奇怪的是却没有立即牵了江儿走。
　　“你怎么了？”江儿清澈的童声在顿时肃静的房间显得格外醒目，他不解地扫视一遍突然静下来的大人们，转而专注地看着江校长。
　　激动的江校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一个劲儿阖动着嘴唇，他想竭力控制住情绪，但根本办不到。
　　众人兴致盎然地看着他们，脖子伸得老长生怕错过了好戏，江岩厌恶地皱起了眉。
　　“你需要餐巾纸吗？”只有什么都不懂的江儿若无其事，从餐桌上取了纸巾，温柔地替江校长揩了揩脸。
　　旁边一浓妆艳抹的女人尖声尖气地干笑了笑，说道，“真是懂事的孩子呀，啊，是不是呀？来，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向长辈们介绍介绍自己吧。”
　　旁边有人“好戏就要上演”那样嘶溜吸一口气，跟身边人低声讲解着那段典故。可在座的谁不知道那段事啊，她们无非是故意的。这些终日围着柴米油盐转的妇人，最喜欢站在自以为是的道德高度对人评头品足，说白了就是说三道四的八婆。江岩的厌恶情绪上升到鼻子眉眼，他拉了江儿要走，江儿躲开他的手，偏着脑袋专注地审视着这个女人。
　　他那镇定自若而无比认真的模样，倒弄得女人不自在地东挪西挪。她禁不住江儿的打量，涨红着脸说道，“喂，小弟弟，你倒是快说你是谁啊？在座的长辈都等着呢，小孩子不可以这么没有礼貌，大人在问话呢。”
　　“真抱歉，长辈，我不知道你——们是长辈。我妈妈常教育我，对待长辈要有礼貌，你要是跟她告状说我没有礼貌，她一定会狠狠惩罚我的。你不会去打小报告吧？我们班的小花最喜欢打小报告了，我们都讨厌死她了。”
　　“我——”该“长辈”面红耳赤，她本想戏弄一番，没想到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倒被一个小孩子问得下不来台，可面对江儿天真无辜的大眼睛，自己一个大人总不能撕破脸斥骂一顿吧，只得绷着脸答道，“当然不会呀，我怎么会向你妈妈打小报告呢？只是，你妈妈去哪里了？她怎么没来呢？不是说好了都来么？”
　　“我妈妈她在闹肚子呢，你知道，现在的食品危机很严重，都不敢放心吃东西了。我们就因为早上喝多了蒙牛牛奶，妈妈就肚子疼了，我也喝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肚子疼呢。”江儿答得一本正经然而天真无邪，不知内情的人哪里知道他要整人时就是这副专业表情。
　　“噢——这样啊，那你最好不要肚子疼，因为我们等了你这么久，就等着见你呢。你可不能让我们失望哟。”
　　“你们等我做什么？”
　　“等着见你呀。噢，对了，他是谁你知道吗？”女人指了江校长问江儿。
　　江儿天真地摇了摇头。
　　“他是谁你都不知道呀？你妈妈没有告诉你吗？”女人夸张地捂着嘴，旁边有人发出窃窃的笑。
　　“他也是长辈吗？妈妈说不要随便搭理说是自己长辈的陌生人。因为他们很可能是诱骗小孩子的坏人。”江儿一脸的天真烂漫。
　　“••••••啊，这个•••••你妈妈说得对，可是我们不一样，我们••••••”
　　“我也是这么想的，因为妈妈说那些人通常是面目丑陋的丑八怪，可你看起来怎么都不像丑八怪啊！”
　　“我——”“长辈”绷着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难堪，心里骂道，丫的这哪里是小屁孩，根本就一训练有素的特工啊。她算是明白过来了，从这孩子这里根本讨不到口头的便宜。心里一边狠狠问候着左音的祖宗，转而向江校长，“姐夫呀，你看你这孙子伶牙俐齿的，你倒是说句话呀。”
　　江校长一直默默观察着江儿呢，江儿虎头虎脑的模样一出现就令他爱心大发了，听着他与张茵毫不相让的唇齿之战，多年的教育生涯让他立刻感出这孩子不简单，是根好苗子。
　　他抹了把老泪，颤抖不止地凑上前来，问道，“孩子，你知道我是谁吗？”
　　江儿抬头看一眼江岩，江岩紧闭双唇，面色灰青，于是他定定地站着，也不说话了。
　　江校长不甘心，目光灼灼地盯着江儿。
　　他旁边一穿金戴银的老妇人嘲讽地挤眉弄眼，捏着嗓子说道：“看吧，眼巴巴盼星星盼月亮，人家连你是谁都不知道呢。人家呀，压根就没提到过你这号人。”
　　众人开始窃窃私语，压低声音说着谁都听得到的话。
　　“这孩子，长得真不错呀！”
　　“水灵灵泪汪汪的，好看。”
　　“人也机灵，你看他那一板一眼的小模样，活脱脱一小大人嘛。”
　　“真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一水灵小鬼，可惜了，那姑娘毕竟太年轻了啊。”
　　“带这么一孩子压力大吧？”
　　“长得真像啊。就是不知道有没有遗传到那病。”
　　“是遗传病吧？”
　　“是基因病，但没听说遗传。瞧这孩子唇红齿白的，哪里像有病？”
　　“什么病来着？”
　　江儿淡漠地打量众人一圈，视线落在那妇人身上，凝神思考着什么，然而对江校长说道，“你是爷爷，她是姑姑？”
　　“••••••啊•••••••错了，江儿，不是姑姑。”江校长慈爱然而尴尬地纠正道。
　　“噢——那是什么？”
　　“这个•••••••”
　　“奶奶呀，孩子，那可是奶奶哟。”不知是谁高声喊了一句，惹得一阵大笑。
　　妇人脸上闪过一阵青红，随即阴沉下来，冷得跟个刚从冰箱里拿出的冬瓜片一样。
　　本来，嫁给江局长就落下不少话柄，没少受人奚落，要说她真介意被人说那也把她看得太清高了。以往她自己还当笑话说江局长一看就像他爸爸呢。但是••••••但是，这事被一个天真的孩子拐弯抹角提出，她心里却像吞了一口下水道的水，是一千个一万个不爽。别人分不清江儿是真天真还是假无辜，但她可看得分明，这孩子分明是故意的，他眼里那股子认真劲就是明明白白的宣告：你犯我，我不会忍，我就是故意的。
　　只见江儿不依不饶，对着她恭恭敬敬来了一句，“奶奶，你好，我是江儿！”
　　众人再次被江儿的模样逗乐，几乎捧腹大笑了。“奶奶”自取其辱，鼻子里冷哼一声，忿忿然住了口。她不喜欢左音，于偶然中策划了这出“好戏”，早早磨好了矛头就等着挑着左音下巴嗑刁难她，左音没来，派了这么一小魔鬼，出其不意将了她一军。抛开他是左音的儿子这点不说，他是喜欢这小鬼头的，甚至他明里暗里将她的这手都令她气恨不起来。她的恼恨，只是女人的嫉妒。
　　江校长尴尬地笑了一笑，俯身下来同江儿说着什么，不外乎长辈与孩子的经典语录，“你在哪里读书啊？”“学校怎么样啊？”“妈妈教了你些什么啊？”江儿老老实实作答了，江校长欣慰地摸摸他的小脑袋。
　　桌子对面，另一个与江校长一样眼巴巴盼着的老太太看见这些大人一个个拦着江儿左刁难右刁难，本来是气得不行，老早就想站出来“主持公道”了，却不想伶牙俐齿的江儿反击得如此漂亮，她惊喜得热泪盈眶，老早敞开了她慈祥而温暖的怀抱等着江儿飞奔过来，可江儿走着走着突然蹲下来，大声喊道，“我肚子痛！”
　　江岩神速反应，抱起江儿就要往外走，被老太太一个箭步拦住。
　　“怎么了啊，这是？啊，江儿，怎么了啊？”
　　“江儿早上喝了蒙牛牛奶，这会儿恐怕闹肚子了，我带他去医院看看。”江岩歉意地对大家说道，说完转身就走。
　　老太太哪里肯放江儿走，非跟着跑出来要一起去医院，江岩为难地劝说不止，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江儿。
　　“婆婆，我只是可能有点肚子疼，没事的，你就不用担心我了，快回去吧。”
　　老太太看看面色红润的江儿，再看看笑意盈盈的江岩，顿时明白了七八分，啧啧叹道，“好小子，连外婆也骗啊。”
　　江儿调皮地闭上眼，把脑袋埋进江岩怀里撒起娇来。老太太哭笑不得，她明白今天这些人表面上说是替左安江儿接风，实质无非是想看江儿，看那场闹剧时隔八年的余兴节目而已，这些人除了闲言碎语还能安什么好心。她自己就老不乐意此事，暗自担忧呢，只是她万万没想到江儿竟有如此洞察力，一眼即看出他们的用心，还赢了一场漂亮的口水战。
　　江校长也追了出来，老太太只好同江儿告了别，老大不情愿地回去了。
　　江校长步履维艰地走近江岩，宽堂的脸庞上有着说不出的悲凉。他刚想开口同江岩说着什么，江岩却抱了江儿离开。
　　江儿趴在江岩的肩膀上，纯真美好的脸庞上漾着朗然明媚的笑容，他冲那凄凄然的老人唇语：爷爷，再见！
　　江校长百感交集，一直以来的压抑在心头的阴霾霎时被一股强劲的阳光驱散开来，他形容不出来看到江儿那笑靥时是何种心情，只呆呆地用唇语回道：再见，江儿！

作者有话说

　　~~江儿，替妈妈加油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