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顾]忘杀》胡不夷

4、第 4 章

　　交代府衙收拾那些几十年前的高丽国贡品，传书回京差人护送这些宝贝回汴梁，剩下的十来箱黄金白银全部收缴国库。戚少商做完这些已是傍晚，草草吃了些东西，便收拾包袱准备明天启程。

　　“笃笃笃”

　　“请进。”

　　门吱呀一声开了，戚少商抬起头，白影风一样飘进，转瞬便到了他面前。

　　“这么快便走？”一身皓雪白裘，眉清目朗，风神俊秀，正是小白。

　　“顾惜朝是个很没耐心的人，我若是不快点找到他，不知那人又要闹出什么疯事出来。”戚少商在包袱上打了个结，放到一旁，拿出杯子倒了杯茶，做了个请的手势，“坐。”

　　小白施施然坐下，拿起冷茶喝了一口，苦得咧了咧嘴，他转眸望向戚少商，黑晶石般的眸子闪着星光，“你真的要将那些黄金白银上缴国库？”

　　戚少商提壶倒茶，琥珀色的液体注入白瓷杯，叮咚脆响，他缓缓开口，嗓音低沉，“规矩上是这样的。”放下茶壶，他抿了一口凉茶，无声笑笑，“明日黄大人就会上奏朝廷，届时京畿自会有人来接管此事，我看收归国库可能性最大。”

　　小白摸着下巴，似笑非笑地看着戚少商，“如果这些钱是戚捕头所有，不知你会如何处置？”

　　戚少商饶有兴致地笑了笑，略一思索，答道，“今年年冬川蜀大雪，庄稼收成甚微，农民无粮过冬，冻死饿死的人不计其数，朝廷派去赈灾的钦差大臣一拨又一拨，情况仍然不见好转。如果现在这十数箱银子能买来谷米棉褥送往蜀地，应该能缓燃眉之急。”

　　“金山银山，你连一角都不愿要？”

　　“百年之后，埋骨不过方寸，小小一口薄棺，戚某还是置办得起的。”

　　小白哈哈一笑，举盏撞了撞戚少商的杯沿，舒眉一笑，“说得好！”仰头一口饮尽杯中残茗，落盏时眉目飞扬，眸中华光溢彩，滴溜溜地转着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

　　戚少商见状，也不多问，只微微一笑，取了一支细簪，轻轻拨了拨油灯灯芯，小簇火苗在他瞳孔中欢快地跳跃着，“戚某走后，巴云村的村民还劳白兄弟多多担待些。”

　　“放心，我会帮你照看好的，尤其是李桑娘。”小白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放下杯子，舔舔唇角茶汁，站起身来朝戚少商挥挥手，“我先走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话音刚落，人已从半开的窗户窜出，消失在茫茫夜色中。戚少商凝视着被风吹得微微颤动的火焰，忽而惨淡一笑，笑容说不出的落寞。

　　※※※

　　长夜，一灯如豆。

　　烟台府尹黄大人正伏案疾书，忽然耳边听得破风声，愣神之间，手中毛笔已被一物事打落于地，虎口被震得生疼，定睛看去，地上骨碌骨碌滚动的原是一颗白白胖胖的小圆石子。惊讶之余他又听得“嗤”的一声，满室一暗，连油灯也被灭了。

　　他惊惶万分，正欲开口大喊，暗夜中几道白光飞出打到他身上，黄大人绝望的发现自己非但说不出话来，连动都动不了了，只能僵直地坐在椅子上，看着窗棂上悠哉游哉倚坐着的白衣人。那人的脸埋在阴影里，看不清容貌，但他的眸子却仿佛会发光，在暗夜里一烁一烁，像猫眼一样亮得惊人。

　　“黄大人，我来跟你谈笔生意。”他语意带笑，从身后取出一只精致的小箱子，解锁打开，月光下，箱内物事泛着冷冷的金光，一只掌印赫然印在那金子上。白衣人拿自己的右手比了比那掌印，大小刚刚好，他乜斜着眼看椅子上动弹不得的府尹大人，凉凉说道，“我想，你也不希望这掌印出现在你身上。”

　　三天后，东京遣人来护送贡品，黄大人客套几句将人打发了去。同日下午，小白领着巴云村剩下的人浩浩荡荡出城，往巴蜀方向走去，同行有十辆大马车，但是据说行李仍是多得差点装不下。此是后话。

　　※※※

　　腊月廿五了，家家都在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准备迎接新年。想当年在边关，仗打得再狠，将帅们也都知道过年是要停战的。戚少商有时也会无聊地想，如果天天都过年过节，那是不是就不用打仗了？答案当然是否定的，只有有了平凡的日子，才会凸显出节日的与众不同。只是不想如今上了京，反而吃不上一顿年饭，实在让人灰心。

　　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夜幕降临，而他却还牵着马走在山林里，最近的一个小镇距离有十几里。

　　怕是要露宿山野了。戚少商寻思着，只得在林中清出一片空地，正欲拾些柴薪生火御寒，突然望见树林深处隐隐有明黄灯火显现，暗喜着大概有猎户人家住在那里，翻身上马便朝着那光亮奔去。

　　行了约莫有几百米，他方才看清原来是一个废弃的破庙，里头燃着火堆，火上架着一只大锅，里头不知道在煮些什么，一个男子握着树枝慢慢搅着，另一个男人在旁边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天上又飘起细细密密的鹅毛雪，戚少商跺了跺脚，加紧步伐，快到门口的时候他突然愣住了。雪下得越发大，迷了他的视线。他牵着马一步一步慢慢走近，他努力的睁大眼睛，想要看清……

　　“啊！大侠，救命！”沙哑的声音突兀地打破了沉默，戚少商一晃神，执着树枝的男子已缓缓转身，冷冷的目光投到他身上。

　　青衣，卷发，神情阴郁。

　　戚少商的睫毛动了动，别过眼，走上前去查看那个明显是被点了穴道的男人。顾惜朝也不理他，转过身自顾自地搅着锅里的东西。空气中弥漫着古怪的味道，庙外风雪呼啸，气氛沉郁的快要滴出水来。

　　当戚少商确定那人除了穴道被封以外并无其他损伤后，也不作进一步举动，只平静的问道，“你为何点他穴道？”他定定地看着屋子中间烧得旺旺的篝火，等待对方的答复。

　　顾惜朝嗤笑一声，并未开口，一旁的男人已嘶叫着吼道，“他杀了我的女儿！！那锅里、那锅里煮的便是！！”戚少商闻言心中一凛，几步走上前去，果见那热锅里翻滚着一堆血肉骨头，一层白花花的蛆漂浮在面上，混杂着黑色的发丝缠绕其中，地上散了一团凌乱污黑的幼童衣服。

　　“这是……”

　　“这是他女儿。”顾惜朝哂笑，歪着头望向戚少商，“大当家的，你信么？”

　　戚少商不语，冷着脸回头解了那人穴道，后者哭喊着扑向那堆肮脏的衣服，撕心裂肺地叫着女儿的名字。

　　戚少商平静的拔出剑，指向顾惜朝，“出手吧。”

　　顾惜朝没有动，也没有看戚少商，他只是盯着那把指向自己的剑，剑光森寒，染了主人的杀气，但光华过盛，显得有点虚张声势故作姿态。良久，他轻笑出声，“大当家的，这把剑配不上你。”

　　戚少商剑眉耸动，嗓音沉了沉，“出手吧！”

　　顾惜朝也沉下脸，慢慢从身后包袱中抽出一柄剑。剑无鞘，只草草裹于茶色亚麻布中，冷寒之气自剑身散于四周，凝水成冰，若蟒龙蛰伏其中。

　　是逆水寒。

　　当初被戚少商掷于断崖下的，逆水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