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顾]忘杀》胡不夷

3、第 3 章

　　想不到小小的巴云村，竟有一面黄金砌的墙，墙下竟然埋着四箱黄金，十一箱白银，还有不计其数的珠宝玉器。若是将这些东西全折成田产，大概也能换得良田千顷了。小白握着一柄折扇，玉石扇柄抵着下颔，乌黑的眼珠子玩味地看看地上那堆金银玉，转头发现某捕头的眉心又攒成一个苦大仇深的川字。

　　戚少商走上前去，拿起一只模样古怪的玉石雕像，仔细看了看，沉声道，“这是高丽国的贡品。”他目光闪动，望向村民时已带了隐隐的不容抗拒的威严，“你们可否解释一下？”

　　人群开始小小的骚乱起来，有点畏惧，更多的是疑惑。一个老婆婆微颤颤从众人中走出，古旧的木拐拄在地上，一双年老却清明的眼睛直直望向戚少商，后者心中一凛，毫不畏怯迎了上去。

　　“戚捕头，可否借一步说话？”

　　戚少商略一思索，点点头，“当然，请。”

　　两人走到旁边树丛中，老婆婆确定已经没人能听见他们对话，方叹了口气，“劳驾了……”

　　戚少商正欲开口，变故陡生！一根黑黝黝的东西迅雷不及掩耳直袭他面门，他侧头躲开，“锵”的一声，手中剑柄格住来袭武器，定睛一看，原来是老婆婆的拐杖！

　　“你这是……”不等话说完，那只瘦骨嶙峋的手一抖，木拐灵蛇般绕过剑柄，又取对方下盘。戚少商脸色一变，气沉丹田，飞腿踢开木拐，纵身后跃。拐杖旋即直刺而上，步步相逼，一点也不肯放松，眼看就要将人逼于树下死角。戚少商突然变招，右掌一翻，重重拍上木拐，后者准头一偏，“笃”的一声，堪堪擦过他耳边刺入树干，喷出一股棕褐色的薄雾。戚少商猝不及防吸了一口，闻得一阵淡淡的木香，剑却稳稳指向敌人咽喉。

　　他静静地望着面前年逾六旬的老人，眸色冰凉如水，“黑蛇拐，木鱼香，你是‘海天七潜’里的李桑娘……”

　　老婆婆嘿嘿一笑，道，“老身年事已高，身手是大不如从前了，几十年前的名号，如今不提也罢，难为戚捕头还记得。”

　　戚少商淡然道，“当年海天七潜在黄海一带叱咤风云，风头一时无二，人们以之为海上霸王。二十多年前，高丽国进贡□□的物品在海上被劫，朝廷多方派人查证，发现原来是海天七潜所为，遂遣了数十名大内高手领着八艘战船共七百名将士到海上抓捕人犯，结果一无所获，事情不得以只能不了了之。没过十年，便听说海天七潜内讧决裂，从此消失于海上，不知所踪……这些从前的江湖轶事，戚某还是知道些的。只是没想到，你们竟然在此隐居，而且还发生了这等惨案……”

　　李桑娘不无悲凉的笑了笑，抽出插于树中的拐杖，拄杖于地，“海天七潜，如今只剩下我一个啦……”

　　见状，戚少商也放下剑，只是手仍旧没有离开剑柄，“那其他人……”

　　“戚捕头方才不是见过他们的棺材了么？我的五个哥哥，还有他们的八个儿子。”

　　戚少商蹙眉思索着，脑中突然闪过一丝疑惑，“你说五个哥哥，那还有……”

　　李桑娘没有理会他的话，只是看着他，神情阴鸷，“你方才已经中了我的木鱼香。”

　　“我知道。”

　　“中了此毒，七日内若无解药，全身筋骨便会变得僵硬如木，剧痛而死，是谓木鱼香。”

　　戚少商竟然也点点头，道，“我知道。”

　　李桑娘幽幽叹道，“老身此举，并非想害戚捕头性命，只是有一事相求。”

　　戚少商苦笑，“此事必定不好做。”

　　“其实说起来也不难，端的是看你怎么看了。”

　　“哦？婆婆请讲。”

　　“你可知按照大宋律例，盗窃贡品，应当如何处罚？”

　　“轻则斩首，重则株连九族。”顿了顿，又道，“按照你们三十年前所为，应当是后者。”

　　“我理会得，只是稚子何辜，戚捕头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你为何要急着告诉我这些？”虽然此案若是循着线索追查下去，早晚会查到她身上，但只中间那段时间，已经足够李桑娘找个地方躲藏起来，况且事情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人证大多已不在人世，能不能真正定罪还是个未知数。

　　李桑娘转过头，遥遥望向林外站着的那群人。传说中的铁娘子雷霆霹雳，巾帼不让须眉，如今也只能佝偻着背脊，看着红尘远去，欲挽无力。“我老了，不想再过整天打打杀杀的日子，只盼着孩子们能有些安宁的生活……戚捕头不是想知道我还有一名兄长到哪里去了么？我现下就告诉你，他已在二十三年前被我们六人所杀，抛尸大海。”

　　戚少商心中一凛，脱口而出的话带了些微不易察觉的颤抖，“为何？”

　　“三哥年轻时念过些书，是个文生，还中过乡里的秀才。只是后来家道中落，他才被迫下海为盗，但其实三纲五常的观念在他骨子里已经深了，当年劫了高丽的贡品他是极力反对的，后来经由大哥多方劝说他才消停下来。但之后他一直是食无味寝不眠，过了几年，有一天四哥突然发现三哥竟然私底下与官府中人有联系，并且似乎有向官府举报当年劫贡品真相的意图。我们六人情急之下，便把他诱入内室杀了，将尸体抛入海中。事后我们一直怀愧在心，便散了船队，分了那些年抢来的财物，到这个镇子定居下来。”

　　“当年知道事情真相的人，除了我，现在都到地府见三哥去了……顾惜朝，虽然我不知道他和三哥有什么渊源，但是很明显，他是冲着这件事情来的，我一见到他在墙上留下的划痕就知道了……他早晚要告诉你事情真相的，我只是提早说了。当年犯事的人都已经被杀，我大概也不久于人世了，如今只希望戚捕头能缄口当年之事，放村里的女人小孩一条生路。至于顾惜朝，我对他并无怨恨，你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戚少商垂下眸子，长睫在眼底投下两片阴影，让人无法透过他的眼神揣测他心中所想。过了很久很久，连风都静止了，李桑娘脸上表情也由希冀变为冷漠，他突然抬起头，两只酒窝在他双颊上跳动着，“好，我答应你。”说完，他皱了皱好看的眉峰，又道，“只是，我还有一事不明白。”

　　“戚捕头请说。”

　　“既然顾惜朝能杀掉那些人，那为什么你……”

　　李桑娘的眼神突然变的很悲伤，仿佛陷进某种痛苦的回忆，她凄凄然一笑，道，“自从三哥死后，我一直习惯睡在棺材里，想必那顾惜朝寻不到我，所以没杀罢……”

　　意料之外的回答，甚至可以说有点荒谬，但是戚少商接受了。人经常会为些荒谬的理由而走上另外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他正欲转身离去，忽然李桑娘叫住了他，后者看他的眼神似乎有点不解。

　　她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瓷瓶，从里面倒出一颗药丸，扬手抛与戚少商。

　　“这是什么？”他看着掌心那颗黑色的圆滚滚的小球，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此药你服下，可以缓解木鱼香的毒，使之推迟两个月发作。等你结了此案，我再将真正的解药给你。”

　　戚少商恍然大悟的笑了笑，却将药丸抛回给李桑娘，“谢了，只是我用不着。”他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一股棕褐色轻雾从他唇间逸出，竟是他方才明明已经吸入的木鱼香！

　　“我不是因为中毒才答应你的。”他朝李桑娘笑笑，眸中漾着些许恶作剧得逞后的狡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