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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   酒是穿肠毒药,色是刮骨钢刀。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卖毒药和卖钢刀的铺子,但是生意都不如那些既卖毒药又卖钢刀的地方。
      那里生意不仅好,而且还好得出奇。
      仿佛去那里花钱的人,生下来都是为了去寻死——花钱寻着最与众不同、最高档的死法。

      弹筝酒歌就是这么一个能让人在那里花钱寻死的地方。
      那里最好的毒药,叫菊魂,一盏断肠。
      那里最好的刀,叫紫凰,笑倾天下。
      这些自然是流言的夸张,但去过弹筝酒歌的人,都不能否认菊魂的醇,紫凰的美。仿佛全天下的好酒,跟菊魂比起来,都成了洗米水;全天下的美女,到了紫凰面前,只能算野山鸡。
      但是这样的女人,却被人淡淡地笑评道,你的美,只能算天下第二。

      若是寻常人说出这句话,早就被仰慕紫凰姑娘的人乱刀砍成肉酱了。可是现在,说这话的人非但没有被人砍成肉酱,还舒舒服服的躺在软榻上。品酒,赏人。
      酒,是窖藏五十年的极品菊魂。
      人,是千金难买一笑的苏紫凰。
      酒,在一只错银的白玉杯中;杯,在一双滑如春冰的手里;手,长在倾国倾城的美人身上;人,却倚在另一个人的怀中。

      听到那句话后,紫凰姑娘微微有些不悦。
      任何一个受万众推崇的美丽女人,听到别人说自己不如别的人美,都是要生气的。
      不仅会生气,或许还会非常愤怒。
      但是紫凰没有愤怒,她只是微微有些不悦。这并非是她涵养好,而是因为说这话的人,是他。
      风流天下的九现神龙戚少商。
      他还是贵霜国,连云五城的主人。
      她知道,戚少商说出这话,必定有他的道理。
      所以她只是问,问谁是天下第一。

      没想到戚少商却只答道,不知道。然后凑过头,想去喝杯中的酒。
      紫凰娇哼一声,把杯子拿开,不让他喝,“你耍我!”
      戚少商无奈苦笑,道,“我没有。”
      紫凰道,“你是不是说我是天下第二?”
      他点点头。
      紫凰道,“我是不是问你谁是天下第一?”
      他点点头。
      紫凰道,“你是不是说你不知道?”
      他点点头。
      紫凰道,“那你说你是不是在耍我?”
      他摇摇头。
      紫凰又好气又好笑,“那你凭什么说我是天下第二?”
      戚少商笑道,“你把酒杯拿过来,我就告诉你。”
      紫凰美目一转,突然把白玉杯中的酒全部喝进口中,再把那空杯子往他手里一塞。
      “你只说要杯子,可没说要酒。”
      戚少商只得望着那空杯子苦笑。

      他本就是个很英俊的男子,身材修长,双眸明亮,鼻子挺直,眉宇间有着淡淡的寂寞。那是一个到了一定境界的高手才有的、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高处不胜寒的寂寞。
      他喜欢笑,笑起来脸上有两只酒窝,深深的,盛满了让人无法抗拒的暖意。这样的笑让他更添一种亲切的魅力。
      此时,他正是这样洋溢着浓浓的笑意,看着手中的空杯。

      戚少商道,“你知道,每个人都是有感情的。”
      紫凰道,“我知道。”
      戚少商道,“所以人们常常都会因为感情而对事物作出错误的判断。”
      紫凰道,“是的。”
      戚少商叹了口气,道,“所以,你只好是天下第二了。”
      紫凰低垂螓首,想了想,也笑了,“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在许三笑眼里,我永远不如他家那位买菜煮饭涮锅的妻子;在汪四海看来,我大概也比不上帮他杀猪宰牛的老婆。”
      戚少商慢悠悠地喝着酒,淡淡应道,“大概是吧。”
      紫凰道,“大概?”
      戚少商道,“嗯。”
      紫凰道,“大概是什么意思?”
      戚少商道,“大概就是我认为你猜测得很有道理,但却不一定是对的。”
      紫凰道,“怎么说?”
      戚少商道,“你知道,男人有时候总有些贱骨头。”
      紫凰吃吃笑道,“你莫要忘了,你也是个男人。”
      戚少商也笑了,“确实如此。”
      紫凰道,“那贱骨头又如何?”
      戚少商道,“贱骨头便觉得,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
      紫凰道,“如此说来,我岂非仍然是天下第一?”
      戚少商居然也点点头,道,“好像是的。”
      紫凰撇撇嘴,似乎有些不满,“你这人说话好生矛盾。”
      戚少商笑道,“人本来就是矛盾的。若是人人都一条肠子通到底,人生岂非也很无趣?”

      紫凰但笑不语,给他斟了满满的一杯酒,又问道,“不知道我在你心中,是第几。”
      戚少商仰头一口饮尽杯中的酒,最后叹息道,“你实在不该问这样的问题。”
      紫凰道,“为什么?”
      戚少商道,“这是个危险的问题。”
      紫凰道,“危险?”
      戚少商道,“对。它容易伤害人。”
      紫凰道,“伤害什么人?”
      戚少商道,“你。”
      紫凰道,“我?”
      戚少商道,“因为我很有可能无法给出你想要的答案。”
      紫凰道,“你又怎么知道我在乎你的答案?”
      戚少商道,“你若不在乎,就不会问。”
      紫凰没有再说话。她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戚少商叹了口气,道,“但是你既然问了,我终究还是要答你的。”
      紫凰道,“但你并不想伤害我。”
      戚少商道,“若我不回答,你便会有遗憾。”
      他又说道,“若我是你,伤害和遗憾,我宁愿选择伤害。”
      紫凰道,“为什么?”
      戚少商道,“因为伤口总有愈合的一天,而遗憾却是永远无法弥补的。”
      紫凰幽幽叹了口气,道,“看来,我确实是问了个不该问的问题。”
      戚少商笑道,“所幸的是,你可以得到一个不会伤心的答案。”
      紫凰的眼睛亮了亮。
      戚少商道,“在我心里,你仍然是天下第二。”
      没等怀里的美人黯然伤神,他又紧接着道,“这天下第一嘛,自然是我娘。你总该不会和我娘争风吃醋吧?”
      紫凰扑哧一笑。

      女人,很少会跟年长自己一辈的女人相争的。因为她们觉得已经不必争——青春,本就是美丽最好的筹码。
      尤其是现在,眼前的男人分明是“因为感情而对事物作出错误的判断”。
      她捶了他一拳,笑骂道,“你这没正经的,居然用自己娘开玩笑!”
      戚少商笑了笑,没有答话,只是默默地喝着杯中的酒,眉头处不经意起了几道小褶子。
      紫凰看了看他,目光流转。

      她能坐上今天这个位置,靠得自然不只是美貌。酒解愁,花解语。她抓住的,是男人的心。
      如何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呢?
      很多人都说,女人要收拾男人,是从收拾他的屋子开始;女人要抓住男人,首先就要抓住他的胃。
      不过紫凰也知道,戚少商的屋子,不需要别人去收拾;戚少商的饭菜,自然多的是人去费神。
      但是他的心,却很需要一个人去理解。
      一个男人,无论多么强势,脆弱起来,依旧像个孩子。

      于是她首先笑了笑。
      一个美丽的女人,笑起来自然是更加美丽的。而美丽的东西,总能转移人的注意力。
      戚少商看着她,也笑了,“你笑起来很有趣。”
      紫凰问道,“怎么个有趣法?”
      戚少商道,“眉眼弯弯的,像两枚小小的月牙。”说着,还用手指在半空画了一个弧。
      紫凰笑道,“可是我今天,却听到一件比这个更有趣的事情。”
      戚少商道,“哦?”

      紫凰偎依在他怀里,执起一柄羽扇,戳了戳他搁在身旁桌上的剑。
      “我听江湖上的人说,你的武功,是天下第二。”
      戚少商哈哈大笑,道,“我运气真好。”
      紫凰奇道,“运气好?”
      戚少商笑道,“你知不知道,当第二是最好的。”
      紫凰皱眉道,“我却听说,当第二是最倒霉的。”
      戚少商道,“为什么?”
      紫凰道,“大家都知道,状元、榜眼、探花,第四名却是当作下一档次而论了。状元是第一,自然是最好的;探花差一点就没有名次了,多少是庆幸;而榜眼,却棋差一着拿不到第一。你说第二是不是最倒霉的?”
      戚少商摇摇头,道,“这是文人的算法,江湖人不是这样算的。”
      紫凰好奇问道,“那江湖人是怎么算的?”
      戚少商道,“江湖里只有第一,其他的都是当作下一档次而论了。天下第一碍于自己的名号,自然是不会来和我动手下自己面子;其他人则是个个都想当第一,他们要找人拼命打架,自然都是去找天下第一,不会巴巴的找个天下第二。所以算下来,我的排名虽然比第一差了那么一点点,但却比他安全不知道多少倍。你说我是不是运气好?”
      紫凰笑了笑,“确实如此。”

      戚少商道,“可是我仍然很想知道天下第一是谁。”
      紫凰道,“难道你也想找他拼命,当天下第一?”
      戚少商道,“不是,我只是想知道是谁这么倒霉。”
      紫凰道,“哦。那个人的名字叫如心。”
      戚少商道,“如心?如果的如,小心的心?”
      紫凰道,“是的。如果的如,小心的心。”
      戚少商道,“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个人。”
      紫凰道,“我也没有。或许是世外高人也说不定。”
      戚少商慢慢抿了口酒。
      他今晚已经喝了许多酒。虽然他酒量很好,但是弹筝酒歌的菊魂也不是浪得虚名的。他已经微微有些醉意。

      突然,他用力地拍了一下桌子。桌上装酒的酒壶、盛花生的盘子都往上跳了一跳。
      紫凰也惊得坐起来,诧异地望着他。
      戚少商大笑道,“好一个天下第一!”端起酒壶,对着壶嘴就这样大咧咧的喝起来。直到半壶酒饮尽见底了,他才意犹未尽地放下。
      紫凰掩着嘴轻笑道,“千两黄金呢,就这样叫你牛饮了。”
      戚少商并不在意,只说道,“据说弹筝酒歌第二好的酒叫混蛋。”
      紫凰点点头。
      戚少商道,“为什么要叫作混蛋呢?”
      紫凰没有马上回答,却突然问道,“你知道一门三兄弟没有?”
      戚少商点点头,道,“我知道。”

      一门三兄弟里老大和老三都是酿酒名师,据说菊魂就是就是门老大试用了千种菊花,前前后后共用了上万种技法,才寻到的酿制窍门。香得雍容华贵,冽得凄清肃杀,就像金黄的秋天。而菊花正是秋天的灵魂,所以此酒便唤作菊魂。
      紫凰又问道,“那你又知不知道混蛋就是门老二所酿?”
      戚少商笑了笑,“原来门老二也酿酒。”
      紫凰道,“门老二不仅会酿酒,而且技术并不比哥哥和弟弟差。”
      戚少商道,“可他的名声却不及他的兄弟。”
      紫凰道,“那是因为他半途而废了。”
      戚少商道,“这又是为什么?”
      紫凰道,“因为门家二老,爹爹疼大儿子,娘亲疼小儿子,门老二爹不疼娘不爱的,他又气又委屈,撂下新酿的一缸酒,就离家出走了。门老爹喝了一口那酒,骂了句‘混蛋’,然后老泪纵横。于是,那缸酒,就叫做‘混蛋’。”
      戚少商问道,“那你喝过这混蛋没有?”
      紫凰道,“没有。据说那酒又苦又涩的,很难喝。”
      戚少商道,“那它为什么成了弹筝酒歌第二酒呢?”
      紫凰笑道,“因为它只有一缸。”
      物,总是以稀为贵的。

      戚少商沉吟半晌,然后笑道,“我突然很想尝尝这混蛋。你帮我去拿一下好不好?”
      他笑的时候,眼睛很亮,酒窝很深,笑意暖暖。没有人能抗拒这种微笑,没有人能抗拒这种微笑下提出来的要求。
      更何况,紫凰本就不打算拒绝他。
      她优雅地起身,迤逦了一地的淡蓝色裙裾,就像无数公子夜晚的幽梦。她走出去,轻轻带上门。

      房间里就只剩下戚少商一个人。
      他一个人的时候,总喜欢阖上眼睛,想想从前,想想现在,也想想以后。
      他只想快乐的东西。因为他觉得,快乐的事情想多了,就会变成双倍的快乐;同样,难过的事情想多了,也会变成双倍的难过。

      房间的木案香炉里,还燃着熏香。
      淡淡的香味,温暖如春的房间,闭上眼睛,便很容易睡着。
      戚少商似乎也已经睡着了。他全身都放松下来,呼吸也变的绵长。
      他的剑,那柄雪白的痴,就放在他身旁半尺不到的地方,触手可及。
      他睡得很沉、很香,甚至还微微打起了鼾。
      他绝对不会想到,这房间里竟然还有一个人!

      而这个人,正伏在梁上,静静地看着他。深紫色的夜行服将他全身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只露出一双狭长的鹰眸。
      那双眸子冰冷而锐利,仿佛是冰川的碎片,不经意间就能割得人鲜血淋漓。
      他跃下房梁,落到厚厚的地毯上,轻轻的,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一点也没有。
      他一步步靠近软榻,双手紧握一把狭长的武士刀。
      刀光雪白而冰凉,刀刃凛冽着尖锐的杀气。而他整个人,也是冰冷冰冷的,他的温度已和这刀光的温度融为一体!
      忽然,他的锋刃一转,劈头就往软榻上那人砍过去。
      他砍得那样快,那样雷霆霹雳。像千军万马突然狂奔过来一样,摧枯拉朽的气势震得星月失色。

      可是在这要命的一刻,戚少商竟然还在睡!
      而且丝毫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
      难道堂堂九现神龙,竟然就将这样在睡梦中被人砍死?
      刺客心里也在迟疑,可是手上却没有丝毫犹豫。他的刀挥出去,便已经有了生命,再也不会听从主人的意志,这一点,他绝对放心。
      他也绝对相信,这一刀砍下去,这个世界上从此就没有戚少商这个人了!

      可是他这一刀,终究还是没能成功砍下去。
      他的刀势被阻,连杀意也被阻了。
      可是戚少商却分明没有动,连他那柄痴,也只是静静的躺在桌子上。
      动的东西在刺客的头上——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头上竟然会有东西落下来!
      不是什么大吊钟,也不是什么大铁球。
      只是一道优雅的、清凉的竹帘,在他面前,簌簌落下。
      他原本可以借势砍了竹帘,继续他的暗杀。可是当他砍下去的那一刻,他马上就发现,这次暗杀失败了。
      因为,这串帘子的丝线,竟然是精钢锻造的!
      他砍进去,便再也前进不得半分,刀身反而被拖着往下坠。

      止步!抽刀!后撤!
      闪电般退了几步后,他突然觉得不对劲。
      静!
      静得不可思议!
      无论是什么人,受到这样大的惊动,必定会作出反应才是。或者是惊叫,或者是怒骂,又或者是拔剑全身戒备。
      可是竹帘后面,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那里面,安静得似乎没有人。

      定了一会儿,他的背上,已经微微冒出冷汗。
      他终于知道,帘后为什么会如此安静。
      因为那后面,根本就已经没有人!
      他已经看见,透过那道竹帘的缝,看得分明!
      帘后没有戚少商,也没有那柄痴。
      他和他的剑,仿佛从来未曾在这里出现过一样,消失得干干净净!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轻得就像落英触地。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一反手,几粒寒星,泛着幽蓝的光,已朝背后射出。他的人同时转身,长刀紧握。
      身后空无一人,只有敞开的窗户,风往里面灌着,吹动了轻纱。
      他看着自己发出的哪几点寒星迅速消失在黑暗中,握剑的手心,已沁出薄汗。
      他分明记得,一刻钟前,那扇窗子还是紧紧地关着的!
      咬咬牙,纵身从窗户中跳出。深紫色的身影,很快也隐没在黑暗中。

      “吱呀”房门被推开了,紫凰端着一个精致的雕花盘子和一壶酒走了进来。
      看着空荡荡的房间,还有被风吹的鼓起来的窗纱,她怔了怔,随即咬了咬下唇,低声骂了句——
      “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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