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东京漩涡》孔切塔

2、第一章

　　第一章：
　　中国上海 2003.12.12
　　12年了，我整整在中国待了12年。
　　时光如白驹过隙。我已经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变成了一个19岁的女生了。这十二年间，我没有见过爸一面，妈也难得才来看我一次。我仿佛与日本完全断了联系，又时时刻刻接受着日本方面各种严苛的保护。一口流利的中文让别人根本看不出来我有日本血统，同时一口母语也未曾忘却。甚至我已经把我的中文名字（跟妈妈的姓，取日文名字中的一个字而成）记得比日文名字还牢。
　　而今天，我就要离开这个国家，回到日本。
　　当初来到这里是他们的决定，离开这里，也是他们的决定。可是我回去，他还会把我关在那栋房子里吗？我才高中毕业啊，根本还没有念大学。
　　机场。登机口外候机中。两个保镖围绕着我，他们要确保我安全回到日本。我低着头专心看着手上的小说《源氏物语》。
　　“霍一小姐——不，远藤一子小姐——”我耳边响起了一个男声，用日语对我说了这句话。
　　我被惊到了！怎么会有人知道我的日本名字？抬头，看见一个陌生男人，大约25左右吧，站在我的面前。两个保镖已不见踪影。
　　“你是谁？怎么会认识我？”我用日语回答他。
　　“我叫小西慎。从日本来。”
　　“然后呢？”
　　“你——是远藤总二郎的女儿吧。”
　　远藤总二郎？我几乎都快忘了这个名字。这个男人，是我父亲吗？那个禁锢我7年，抛弃我12年的男人？
　　“你是谁？小西慎，这个名字完全不够，”我继续质问他，“在你回答我问题之前，我不会回答你任何问题。”
　　“呵”，他轻蔑一笑，“你以为——你现在有什么资格可以质问我吗？”
　　“你什么意思？”我斜着眼睛看着他。
　　“不管你怎么说，我就当你是远藤总二郎的女儿远藤一子！我还知道你被他抛到中国12年！我还知道你刚刚高中毕业，你怕回到日本后根本上不了大学！”
　　“小西慎，你是来帮我的吗？”我听到了他的弦外之音。
　　“是！我是来帮你的！远藤一子！”
　　“你继续说。”
　　他从手里的文件夹里拿出了一份东西给我。
　　竟然是——东京大学的入学通知书。
　　“满意吗？”他问我
　　“这是什么意思？”
　　“我帮你实现读大学的愿望。去东大读书吧。”他的声音听上去很真诚，可是，我怎么会如此害怕？
　　“我不要。”
　　“你难道心甘情愿被远藤总二郎控制？他现在已经很成功了，位高权重，他还会想要得到更多！拿着吧，如果不想去，大不了就烧掉。我走了。”
　　说完他转身就奔向旁边的登机口登机——这架飞机飞往美国。
　　我的班机也开始登机了。望着手里的通知书，我不知所措。这时，保镖又回到了我身边。
　　“小姐，登机吧。”
　　我折起通知书，踏上了飞往日本成田机场的航班。

　　日本神奈川足柄下郡箱根
　　终于到达日本了。这个国家——我的祖国，比中国——我的第二家乡对我而言陌生太多。这里的山，这里的树，这里的人——我不了解，在日本的七年生存圈只是——远藤家的那一亩三分地。
　　一辆豪华轿车载着我往远藤府缓缓驶去。
　　我盯着窗外变换的景色，看着这片我熟悉而陌生的土地，百感交集。
　　“小姐，需不需要吃点东西？”旁边专门来接机的管家阿姨问我。
　　“不。谢谢。”
　　“小姐，要不要换上先生给您准备的衣服？”
　　管家递给我一个纸袋。
　　我瞟了一眼：“我爸这几年过得好吗？”
　　管家点了点头：“都很好，虽然其中有过危机，好在最后的结局还不错。”
　　蜻蜓点水一般的回答。
　　我把头转向车外，又一次沉沦在车外的景色。
　　几分钟后，车子就到达了远藤府。
　　两扇大门徐徐打开，车子从车道进入。草坪还是那么整齐，房子，还是那么豪华。一切的一切，都勾起了我的回忆。
　　以前，我是多想走出这个地方，这么多年被禁锢的痛苦一直无法散去，现在，我又回来了。
　　我下车，吸了口气，起步走了进去。
　　大厅内，有一个男人坐在沙发上。手边防着一杯浓茶。
　　他老了。毕竟12年过去了，他也快50了。他正投入地看着报纸，戴着眼镜穿着宽松的和服，表情慈祥而严肃。蹙眉，他又蹙眉，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了吗？
　　我像个外人一样地站在客厅里，他没有注意到我，我也不知道如何开口，“爸”这个称谓，我疏离了太久太久。
　　大概站了10分钟，他终于放下了报纸，端起茶小泯一口，把目光转移到我身上——一个出现在他家客厅的陌生人。
　　他愣住了——手里的茶杯掉到了地上。停一秒钟后，他摘下眼镜，眯着眼睛看着我，眼睛里是歉意，是思念，是疼惜，是父爱。
　　我站在门口，一阵风吹过，吹乱了我的头发。
　　我拨开发丝，盯着他，嘴边的“爸”，却怎么也喊不出口。
　　他快步向我走来，步子稳健而坚定。
　　他伸出手将我紧紧搂在怀里：“一子——”他喊我，哽咽。
　　我也无法再控制自己的情感，扑在他的怀里，失声痛哭。
　　“爸！”

　　第二日的阳光无比美好。我睡在自己的大床上，直到日上三竿才起床。虽然12年没有回家，这里的一切还是那么熟悉。
　　衣柜里放着的都是符合我现在身材的衣服，房间里配备的都是最新的电子产品，床罩也是我现在最喜欢的颜色。这间房间——好像她的主人一直在，而不是消失了12年。
　　我的爸爸，远藤总二郎，他真的很在乎我，他从没嫌弃我。
　　昨天和他聊，和妈聊，到半夜才睡倒他怀里。那真的是幸福啊。
　　我用好早餐开始整理东西，昨天穿的外套口袋里——我摸到了那张东大的通知书。
　　“要不要去？”我问自己
　　背后响起了爸的声音：“一子，这是什么？”
　　我吓得急忙转过身去：“爸！你吓死我了！”
　　他微笑：“管家说你起来了，我就上来看看你。爸马上就要去东京了。”
　　“爸，我刚刚高中毕业，我想念大学。”
　　“所以那个是——”
　　我递给了他。等待暴风雨的降临。
　　“东大！你竟然被东大录取了！你为什么要申请东大！”
　　他真的发怒了。
　　“原来你还打算把我困在这栋房子里。你要是把我当女儿，就让我去读书吧。”我回答他
　　“一子，不可以。东大尤其不可以。”他丝毫不动摇
　　我盯着他，夺过了通知书：“我已经长大了，请不要在控制我了。我不可能一辈子做你的傀儡女儿。”
　　“你是要违背我的意思吗？”
　　“对不起。原来我还有犹豫的，现在——必须去东大报到。”
　　“远藤一子！你是我的女儿。我，远藤总二郎，自民党的干事长，未来的首相！你作为我的女儿，必须懂事！必须有所牺牲！”
　　他的这番话让我彻底恼火了：“你要我牺牲的是我所有的人生！我不懂，你出不出去和你做不做首相有什么关系！你知道你对我造成多大的伤害吗！7年，把我困在这里，12年，把我扔在中国。就算我呆在中国，你还要派保镖来限制我的行动，不让我交朋友，接送我的车辆比装甲车还要恐怖！难道我就不能见光吗？为什么我不能见光？！我让你失望让你没有面子吗？！”
　　他听了我的话，什么也没有说，拂袖而去。

　　日本东京东京大学
　　2004．4
　　经过了4个月的斗争，我终于成功来到了东大法学部就读。条件是：第一，不能对外透露我是谁的女儿；第二，低调行事，绝不成为焦点；第三，不能加入任何党派。所以，在我的档案内，父亲这一格是空着的。
　　不管怎么，他妥协了。他还是在乎我的感受的。
　　可是，我也有所顾虑，我是否掉进了小西慎的陷阱？东大是不是有谁会特别“关照”我？还有，他为什么不让外界知道他有个女儿——一个已经上大学的女儿？
　　无暇顾及这些，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获得自由的我，全心享受着东京的空气。

　　东京民主党办公大楼
　　他62岁了。岁月不饶人，他拼了一辈子，操纵了一辈子，斗了一辈子，首相之位已经近在咫尺。
　　这么多年，政坛的沉浮他经历了太多。宫泽喜一下台因为他的造反，细川护熙上台因为他的支持。而后而后的是是非非已不是三言两语可以道明。总之现在，大浪淘沙后的他比以前更强大，在民主党内的地位无人可以撼动。无论是鸠山还是菅，他从未放在眼里。
　　他要做首相！
　　小泉纯一郎没有几年任期了。下一次，他就要出手！12年前他就可以把自民党拉下台，12年后他一样可以！
　　倒是那个人，12年前就是他的眼中钉的远藤总二郎，是他的绊脚石。
　　不！远藤算什么！他是呼风唤雨的□□！绝对不允许有人阻挡在他的首相路上！
　　所以，自民党内的那个野心家，是他的同盟。
　　还有，那个女孩，就是他的筹码。
　　“远藤一子，你终究还是来到了东大。”他缓缓吐出这句话。

　　东大。
　　不管是好是坏，我总算顺利度过了东大的第一周。没有招人非议，没有招人注目，没有加入党派，没有告诉别人我爸是谁。我在这里，很普通。我也很喜欢这种普通。
　　我开始感谢小西慎，这张通知书从某种意义上说，救了我。
　　这一日，我走在东大的校园里。远处的布告栏内挤满了人。凑个热闹，我也快步跑过去看个究竟。
　　“内阁财务大臣，东大法学部校友谷垣祯一将于3天后回校与同学交流。”
　　海报上附着谷垣君的一张正装照。我瞬间就被他的风度吸引。
　　法学部，还是我在读书的地方。好吧，远藤一子，去听听看吧。
　　3天过得很快。谷垣君回校的日子来临了。我早早来到礼堂坐在第二排中间的位置。其他同学也陆陆续续来了，整个礼堂很快挤满了人，还有人站在过道中。
　　时间到了。主持人上台，请出了谷垣。
　　他走上台，迈着大步子，穿着灰色西装，戴黑色领带，风度翩翩，气宇轩昂。
　　下面的同学全体起立鼓掌，他也面对我们，深深鞠了个躬。
　　欢迎过后，大家都就坐，主持人开始按照准备好的问题提问谷垣君。从童年经历，聊到政治梦想，从大学生活，聊到他对东大学生的寄语。
　　而他，随意地坐着，却丝毫不失风范。时而微笑，时而点头，时而严肃。最后，主持人问他：“谷垣君，我们都很想知道，你为什么要选择张政治的道路又为什么选择自民党来发展？”
　　他看了看台下，眼睛竟然有一瞬间和我对视，我感到那目光里传达的是——你也可以做到。就那么几秒种，他立刻把视线转回台上，开始侃侃而谈：“我认为现在的人，是不自由的人。大家一生下来就受到了许多限制。就拿我的经历来说，我小时候被我父亲母亲强迫做了很多不喜欢的事情，长大后有能力反抗了，却往往因为很多事不能彻底反抗。我希望可以用政治，改善社会的方方面面，让这个世界变成桃花源。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而加入自民党是因为——中日关系问题。”
　　那一刹那，我好想被什么东西打醒一样。自由，真的可以用政治手段慢慢来实现吗？中国，我的第二祖国，我最熟悉的地方，难道和日本的关系永远都会有一个二战的疙瘩吗？
　　“下面是学生提问时间。”主持人的这句话飘进我的耳朵。
　　学生们纷纷举手。爸爸不让我引人瞩目，所以，还是不问的好。
　　“请谷垣君来选择吧。”
　　他点了点头，走到台下，点了后排的一位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