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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缘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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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微凉。书桌上的烛火在风中有些摇曳,映照着闵琛贤那年轻俊秀的脸庞,投射出温暖的橘黄色的光。看起来显得十分地柔和。
被母亲拉着说了一晚上的话,再加上早晨的奔波,闵琛贤在桌前看了没多久的书后,便睡着了。只是在睡梦中,他却忽地面色紧张,双目紧闭,似乎是梦见了不好的事情。
此时,梦里的他,又回到了十六岁那年。为了查探贡品被劫的真相,他在夜里偷偷潜入大官的家中,不料被人发现,正在躲避追捕。
一群官兵从夜色中行色匆匆地赶来,照明的火把在暗处显得明明灭灭。带头的人查看了四周的情况,对手下说道:
“那贼人受了伤,定不会走远。你带人去那边,我去搜查别处。”
手下的人喝了声是,就领着士兵走了。那带头的将士也正准备离开,却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抬头往旁边的府邸投去一眼。只见房檐上那烫金的大字分明写着,丞相府。
将士犹豫了会,思忖片刻,仍是迈步离开。看来,他还是对丞相有所顾忌的。
就在火光与脚步声渐远时,原本那寂静无声的府邸,却突然发出一丝窸窸窣窣的响声。原来石墙的另一边,有一少年正跪倒在地,右手紧紧捂着的肩膀上,血渍斑斑。借着微弱的月光看去,那少年面色隐痛,额前布着细汗,却依旧没能掩盖他过人的容貌。
那人,正是少时的闵琛贤。
闵琛贤强忍着肩上的疼痛,兀自定了定神。他举目望向庭院四方,只见房屋灯火俱灭,并没有行人来往。心中暗暗一定后,又考虑到还身处丞相府中,仍不敢完全放下心。
忽然,一声猝响从不远处传来,闵琛贤心中刚松下几分的弦又立即绷紧了。他艰难地想要起身躲避,却觉膝盖沉重,肩上的伤像是开裂般地疼。才颤颤巍巍地站起一会,又体力不支地倒了下去。头昏目眩中,他隐隐听见一个女子的抽气声。于是抬眼望去。
那是后来他常常想起来都会觉得奇怪的女子。明明是一个大家闺秀,却总是一身素色的衣裳,裙摆处还会经常沾上泥土。而且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药草香味,却并不像是体弱多病需要长年饮药的样子。
此时她正一脸惊色地看着自己,脚边静置着方才掉落的灯笼。约莫是十三四岁的年纪,面上还带着几分稚气。裙摆处的布料也被划破了,沾上些树枝的碎屑。闵琛贤忖道,看样子,她应该是刚从树上下来,所以自己才没有发现她吧。思罢又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对方——他现在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逃走了。
女子静静地站着,却并没有要大喊的意思。她眼中的神色渐渐从惊愕转变为淡定,似乎已经不对闵琛贤的出现感到惧怕了。只是觉得奇怪,为何这少年的脸色竟如此苍白。然而目光一转,她便瞥见了闵琛贤肩上的伤。于是心中强自镇定,向那少年缓缓地迈出步子。
闵琛贤对女子的举动感到微微诧异。若是平时有人如此靠近,他定会暗自防备。但眼前的这位女子,却并未让他生出防备之心,反而只静静地看着。或许,他还在暗忖着若是不妙时自己还能逃走。又或许,他的心里已经感觉到,那女子是不会杀害自己的了。
空气中流连着那连续却微弱的脚步声。闻叙川缓缓地靠近着。明明只几步的距离,却因为两个人都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而像是走了很久很久。直到那脚步的声音也停下来的时候,她已经站在了闵琛贤的面前。
那个时候,闵琛贤才真正看清了女子的面容。那是一张十分清秀的脸,眉目清明,却有着不符年纪的沉静。此时她正微微皱着眉头,对自己问道:
“你受伤了,怎么不去看大夫?”
闵琛贤闻言,料想她并未把自己当成盗贼或者刺客,于是将错就错,道:“夜太深,城中医馆人家都已经休息了。”
闻叙川注视着少年的眼睛,似乎并没有怀疑他的话。她瞥了眼少年肩上的伤,想了想,才试探性地问道:“我也算是个大夫。我能帮你看看吗?”
闵琛贤愣了愣,并未立即回答。他担心若是继续留在这府中,恐怕会被其他人发现。但就算拒绝女子的帮助,自己现在的情况也不知能否安全地逃过外面的追捕。他思索再三,斟酌的神情被融入到暗黑的夜色里,无从分辨。偶然不经意的抬头,反而对上了女子那真挚的目光。
不知为何,少年心里所有的犹豫忽然间都消失不见。于是他微微一笑,朝女子点了点头。
“多谢姑娘。”
闻叙川的眉目也舒展开来,嘴边有了些笑意。她见少年正打算站起身来,便急忙去捡刚才掉落的灯笼。可没走两步,就听到身后传来的重物倒地的声音。她讶地回身一看,只见少年已不堪重伤昏倒在地。
闻叙川吓得连忙跑回来,蹲在少年身旁,不停地唤道:“公子,你醒醒啊。”
可闵琛贤却没有丝毫要清醒的迹象。他的脸,在惨淡的月光下显得毫无血色。只有肩上的伤口还在不停地流着瘆人的血。
怎么办呢,这个人如果无法得到救治,会死的吧。
闻叙川的心中有些慌乱。她虽然有些药理知识,可毕竟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遇到这种情况难免会不知所措。可她此刻仍是强自镇定,拼命在脑海中寻找救人的方法。
几乎是没有意识般的,她的目光有些呆滞,口中却喃喃道:“救人……救人……得先止血,对,先止血。”然后,又似突然忆起了什么,眸光有了一点聚焦后,迅速地起身,朝府中自己的院落跑去。可这一次,尽管没有什么声音牵拌住她,她却自己停下了。
闻叙川回头看了看闵琛贤倒下的地方,那里虽是墙边,有阴影挡着,可万一守夜的家丁恰巧路过呢?这样的话,他会被当成是贼人的吧。想到这里,她的心中忽然升起一丝犹豫——贼?那个少年,会是贼吗?
她朝少年望去。乌发已经遮住了他大半个脸庞,可隐痛的表情却无法被忽视。还有他刚刚对自己说谢谢的样子,看起来并不像是坏人。于是,虽然还无法确定,可闻叙川的心里又恢复了必须救人的急切心情。
于是,她又跑回到少年身边,拉过他垂落在地的衣袖,想要把他扶到安全的地方。可是闵琛贤此刻已经没有了任何知觉,闻叙川试了好几次,仍是无法将他挪动几分。无奈下,她只好将少年拖着前行。但又怕会弄疼他,所以尽量避开了有碎石的地方。
少年的鼻息似乎越来越弱。这让闻叙川的心更加地慌乱起来。待她好不容易将少年移到自己的居所,扶他在床上躺好后,又立即匆匆忙忙地在药草筐中翻找。好在四弟平日会寻些草药来让自己学习辨认,这样一来能用的药草也积了许多。不一会儿,她的手里就已经拿了好几株止血草。
屋子里很黑。因为害怕被别人发现,闻叙川没有点灯。她摸索着从桌上拿过小刀和研磨用的药盅,想将药草捣碎,手却不自觉地在颤抖着。她朝昏倒的闵琛贤所在的方向望去,明明因为黑暗什么也看不见,却好象感觉到他脸上隐痛的表情般,心中既担心他的安危,又担心自己是否能正确为他医治。如此一来,竟不小心将自己左手的手心给划伤了。但她仍好象无痛无伤般,继续捣药的动作。
直到借着月光,闻叙川为少年上了药,那已经是深夜时分了。
也许是药草发挥了效用,又或是伤口所带来的疼痛,让少年的眼睑在夜色里微微颤动了一下。随之,他才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满目的黑暗侵袭而来,闵琛贤感到有些不适应。他无力地朝面前的黑暗伸出一只手,试图想要握住什么,又或者是想确定自己此刻是否是在梦里。
“这里……是哪里?”
少年微弱的声音划破了空气,原本静谧的空间才似终于有了生命。随后又有一个声音从暗里传来,听起来有些欣喜。
“你醒了么?”
是个女子的声音啊,闵琛贤想。他还在脑中试图回想起那位女子是谁的时候,就感觉到自己伸在半空的手被人轻轻地握住了。可是自己却没有看见她,让他忽然有些担心。
“为什么……我看不见你?”
“别担心。我怕别人会怀疑,所以不敢点灯。”
闵琛贤这才放下心来。他朝声源处望去,虽然看不见什么,脑中却渐渐浮现出先前遇见的那位女子的模样。
对了,自己现在还身处丞相府啊。那这位女子又是何人呢?
看她的着装,像个丫鬟。可言行举止,却又像个大家闺秀。而且,还懂得医术。闵琛贤思来想去,终是问出了口:“姑娘救了我,我还不知姑娘是?”
只听得黑暗里静默了会。少年还担心自己是否问了不该问的事,女子却突然开了口:“你在担心我会出卖你么?”
闵琛贤顿时心下懊恼,解释道:“若姑娘有此心,在下早已被官府捉了去。我又怎么会怀疑姑娘呢。”
“那你……”
“我只是好奇,姑娘的言行举止大方,又懂得医术,不像是个丫鬟。”
闻叙川闻言,有些犹豫。于是空气里又久归沉寂。只是这闵琛贤向来就懂得揣摩别人的心思,自然也就看出了女子的犹豫。他本无为难的意思,刚想开口,却敏锐地听见屋外传来的动静,便小声道:“有人。”
果然,屋外很快就有人提着灯笼来敲门。是个婢女的声音:“三小姐,府里来了盗贼。四少爷让我过来看看您是否安好?”
闻叙川有些紧张。她不安地看了闵琛贤一眼,又兀自整理下情绪,才朝门外回应道:“我没有事。告诉四弟,我很好。”
婢女应了声是,便提着灯笼离开了。
闻叙川看着门外的火光走远后,才放下心来。她习惯性地把目光投向面前的人,却发现他正看着自己,若有所思的样子。她这才想起来,刚才婢女喊了她“小姐”。
闵琛贤已经逐渐习惯了暗视,所以当然也看得见女子此刻为难的表情。其实他听到婢女对她的称呼时,心里并不是没有惊诧的,只是,那个身份于自己而言,却不是冷待她的借口。于是,他轻声问道:“你不想说明身份,是因为你是丞相的女儿么?”
闻叙川愣了愣,想要点头,却又摇了摇头。她的表情,尽管在暗夜里,看起来似乎也很悲伤。
“我虽有一个做丞相的父亲,可我的亲娘却只是一个婢女。所以,你不需把我当成小姐看待。”
事实竟是如此。
闵琛贤的心中有些愧疚。他无言地坐着,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的失礼。
闻叙川倒像是不怎么在意,离开床边,重新研磨起药草。她对闵琛贤说道:“你还是快休息吧,这样伤口才能好得快些。”说完又莞尔一笑,道:“你可是我第一个医治的人啊。”
闵琛贤也微微一笑,抛开了之前不快的情绪。他奇道:“看你年纪不大,怎么会懂得医术呢?”
“我娘疾病缠身,看大夫开的药方多了,久而久之,我也成了半个大夫。”
闵琛贤闻言,望向女子的目光不禁变得怜惜起来。他静默了会,才又缓缓道:“若你以后开了医馆,定会闻名京城。因为姑娘你的那双手,一定可以救活很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