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之若锦年》浅辰逸世

66、回忆往事误会解

　　沉井山在蓝芷国西部，是一座四周高，中间低，群山环绕，中部低谷的名山，说它是名山，只因山的中部有着一池温泉，温泉水由天上的雨水汇聚而成，天生天养，没有源头，亦找不到出口，温泉水对于体虚者和伤愈者极为有用，很多这一类的人想去一享温泉都没有机会，原因无他，只是在沉井山的四周都有重兵把守，是蓝芷国的重地。
　　山上生长着各种名贵稀世的药材，里面最普遍的便是灵芝了，而偏北侧最高的那座山头——落霞峰，是整个沉井山最为美丽的地方，朝赏日出暮观夕阳，看着那蛋黄一般泛着金色光泽的太阳缓缓升降，可以感受到别样的意境，而到了午后时光，会漫上丝丝乳白色的雾气，倘若这时候站在雾气最浓重的一处，便是连自己的手脚都几乎看不真切，眼前朦胧一片，恍若腾云驾雾般遨游于天上。
　　若儿带着潇帝到达沉井山的时候，正好离雾气弥漫还有近一个时辰时间，若儿向守在山脚的侍卫出示了自己的腰牌，然后便带着潇帝慢慢地沿着落霞峰走去，沉井山北侧的山坡并不陡峭，所以二人走得并不吃力，相反是一路看着风景，一路缓缓行来。
　　“这颗梨树，嫣儿最是喜欢，因为一到了冬季，它就会开满树白色的梨花，每当这时候，嫣儿喜欢躺在树下闭目养神，只要一阵细微的风吹过，那些梨瓣便会扑簌簌地往下飘落，那样的时候美极了，嫣儿的脸上发丝上衣裳上都是白色的梨瓣，等她醒过来，发现已经下过这样的梨花雪了，就会轻轻站起来旋转着甩去梨瓣，我站在不远处，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觉得她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人。”潇帝看着那颗长满绿叶的梨树，眼中有着柔柔的深情，在不自觉地陈述往事时，竟连自称也改成了“我”。
　　“嫣儿和另一名女子卿莲，她们两人自小就被送到这沉井山上来学艺，因为是师姐妹，所以她们的感情很好，”话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继续道，“后来我也来到这沉井山，加入了她们学艺的队伍中，我们每天除了学艺，就一起吃饭，一起玩耍，一起睡觉，那时候我们还小，慢慢的，在这山里生活了七年……”
　　忽然停下的故事，让人有点欲罢不能，若儿看了看身旁的潇帝，眼里有着疑惑，却见他眉间的双峰轻轻耸起，似乎是回忆到了不好的事情，也没有问他，只是感到这故事的背后，一定又是一番心酸苦楚。
　　二人在山路上静静地走着，不时地看到稀世药材，还有那些野生灵芝，慢慢地来到山腰，看到的却是另一番唯美风景——一大片的六月雪在此盛开，一丛接着一丛，一簇跟着一簇，开满了一片白色花海，六月雪的花瓣极小，一花有六瓣，每一瓣都洁白如雪，洁净晶莹，小小的花朵串联起来，就成了一望无际的花海，让人顷刻间迷失，眼力心里便全被这些白色的小精灵所占据了。
　　若儿从没有到过沉井山，这一路来倒是跟着潇帝往上走去，而途中经过的这一片芬芳的六月雪，的确美得让人流连忘返兴味犹存。
　　“这里是嫣儿第二个喜欢的地方，特别是夏天，当满山满片的六月雪都开了，她就会带着卿莲在这花海中打滚，呵呵，这时候的她最是调皮可爱，后来我也会时不时地跟着她们一起来这里打滚，直到太阳落山，直到夕阳西下，我们才恋恋不舍地回去。”潇帝说着，便弯身摘了一小枝六月雪，握在手中看了又看，最后才藏进袖口中。
　　继续一路前行，终于要登上了落霞峰，可此时落霞峰上的雾气已经渐渐开始弥漫，最开始能看清前方二十米，后来到十米，后来五米，最后就只能勉强看清自己的身体，可是潇帝沉稳的脚步声依旧在耳畔，他还在慢慢往前走着，然后又停下。
　　二人似乎来到了落霞峰的中部，这里是雾气最为浓重之处，有着丝丝带着水汽的凉意渗入衣裳，触碰到肌肤，清清凉凉的，倒是消解了夏日的暑气。
　　“若儿，我对不起你母后，”一声道歉带着沉重的叹息融入空气中，向四处传散开来，飘荡在山头，山腰，甚至是那池温泉之上，在这山峰上说话，声音变能扩散到整座沉井山，当然，这也是沉井山的一个绝妙之处 ，“我和嫣儿、卿莲一起在沉井山学艺的第七年，我十八岁，嫣儿和卿莲十六岁，当时我已经知道她们二人都对我有意，而我却只喜欢嫣儿，卿莲找我，告诉我她的心意，我竟不懂得拒绝，我甚至还天真地以为，只要我以后当上了皇帝，不管是嫣儿还是卿莲，这世间所有的美人都是我的……”
　　周围的乳白色的雾气，若儿安静得陪伴在潇帝身旁，心里总觉得，这个天一样的男人，原来就是母后一直思念着的人，听着他低沉而沧桑的声音，自己的心里似乎平静得泛不起一丝涟漪，也是，能让自己泛起涟漪的人儿，早就坠落了悬崖，不知身在何处。
　　“可是，原来我错了，错的是那么离谱……十八岁生辰那日，她俩陪着我喝了很多很多的酒，后来我醉了，她们扶我回房休息，本以为我是千杯不醉酒仙在世，可当时一沾上床，我就睡得特别沉，这一睡就睡到了半夜，我感觉到有人在很轻柔地抚摸我的脸，于是我微微睁开了眼，朦胧中好像看到了嫣儿，美得不真实的嫣儿，她的手很柔软，摸着摸着就被我扯到了床上，我没有叫唤她的名字，我只觉得，在这样的时刻一切都是美好的，不想要任何声音来打破……”
　　“等第二日我头痛醒来，却发现身边躺着的不是嫣儿，而是她的师妹卿莲，我的心当时就慌了，可想着想着，觉得好像也没什么，以后我要把她二人都娶回家，后来嫣儿来唤我起来，还说卿莲不见了，可是一开门就看到我们躺在一起……嫣儿深深地看了我们一眼，那里面有着纠缠不清的恨意和爱意，然后她转身就离开了，等我穿好衣服寻去，她已然下山离去，我便再也没见过她……”
　　从没想到母后还有这样一段过往，一段被人背叛令人心伤的过往，若儿看着身边的雾气渐渐消散，慢慢的便可以看到潇帝那模糊的轮廓，看着他的背影，觉得那些愧疚似乎压得他的心沉甸甸地疼，“那么后来呢？”
　　“我当时就后悔了，我才知道原来错误是自己一手造成，我后悔没有清楚地拒绝卿莲，后悔没有向嫣儿表明心意，更后悔那晚没有喊出她的名字……如果我能做到其中一件，也许就不会这样了。后来找不到嫣儿，我就对卿莲解释了我把她错认成嫣儿的事，然后向她道歉，第二天我离开了沉井山，回到洛曦。”
　　“我以为换一个环境，不用看着那些梨花，不用看着六月雪，就不会想起嫣儿，不会想她的笑她的泪，结果我又错了，远离了那里，才发现思念更甚，可是我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资格再去见她，所以一直没敢去找她，只希望她能原谅我，后来多年过去，当我得知她生了一名小公主，就是你——安之若的时候，我既替她高兴，可心里又隐隐作痛，如果小公主是我和她生的，那该有多好？”潇帝转身，看着那宛若谪仙般的若儿，唇边是一丝苦涩的笑。
　　“若你当日和我说出其中缘由，我俩又怎会到今日这般境地。”一声低低的女声传来，音调细长绵延，一如莺歌鸟语般悦耳悠长，却带着令人动容的忧愁。
　　若儿和潇帝听闻，皆是一惊，惊的不仅仅是这落霞峰上还有第三人，更是这声音的主人正是若儿的母后——潇帝口中的嫣儿。
　　雾气慢慢散开，从二人的右方缓缓走来一名女子，杨柳姿，小蛮腰，樊素口，一袭刻丝泥金银如意云纹缎赏搭配碎花翠纱露水百合群，趁得来人仪态端庄秀丽雅致，她的眸中有些晶莹的泪珠，眼角处有些细细的皱纹，一张脸上尽是泪水流过的痕迹。
　　“母后……”“嫣儿……”二人同时出声，眼中有着震惊，尤其是潇帝，震惊中带着惊喜，却又夹杂了深深的悔意。
　　“嫣儿，对不起。”
　　“不要再说了，适才你说的所有话我都听见了。”
　　“嫣儿……”潇帝走到嫣儿身前，低头深深地看着她，那眼力的情意与悔意并存，却又万分真诚，“你能原谅我么？”
　　“事隔了这么多年，我也恨了你这么多年，可是每一年里的每一日，我都不好过，我总是会想起你，一想起你便想起你和卿莲在一起的那个清晨……”嫣儿的泪水再次流下，恍若细细的溪流，洗刷过已开始老去的容颜，“潇郎，我恨你。”
　　嫣儿的摸样楚楚可怜，多年后相见，她还是能唤起自己心中的点点爱意，潇帝情不自禁地伸手抱住眼前人儿，感觉到对方没有拒绝，心中终于安心了点，“嫣儿，我要我怎样做才能不恨我？”一只手抚摸着那张深存记忆的容貌，轻柔地擦去那丝丝泪珠，“我已经答应把洛曦国交给若儿了。”
　　嫣儿的眼中露出极大的震撼，完全没有料到爱江山的潇帝会轻易就把这天下拱手相让，“潇郎，我有一事瞒着你，你能原谅我么？”
　　“你说吧，只要你不恨我，怎样都可以。”
　　“其实，在你走后不久，卿莲就发现自己怀孕了，”嫣儿看到潇帝眼中的惊讶，继续道，“你我都知道，她是一名孤儿，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就是我这师姐，她下山找到了我，让我帮忙照顾她，我答应了，可慢慢的，每当我看到她抚着肚子甜蜜地笑时，我的心就很痛很痛，但我依旧照顾着她，她临盆那晚很辛苦，生了很久才生出孩儿，而且竟然是一对漂亮的双生子，但是，因为生了双生子，她出了大量的血，到了后来，却是逝世了。”
　　漂亮的双生子，若儿一听到这个词，就自然地想到了聆音和遗月，心里猛得一颤。
　　“我看着床上两个漂亮的小娃娃，想到他们是你的骨肉，就万分难过，卿莲既然去世，那就只有我照顾这两个孩子，似乎我对你的思念一日日累积，对你的恨也一日日增加，明明是你自己的孩子，为何要我帮忙抚养？于是渐渐的，我开始有了一个计划，我要让你的孩子们，去帮我夺了你的江山，后来若儿出世，我又改变了，不如让他们帮住若儿夺得天下……”古老的故事像尘封的记忆，被一层层剥离开，露出里面的鲜血淋漓，原来一个女人为爱能生恨，爱之深则恨之切，嫣儿虽然是这蓝芷国最大的王，可也仅仅是以为渴望得到疼爱的女子。
　　“这两个孩子叫什么名字？”潇帝的心中震撼得久久不能平息，只是忽然听到自己还有两个孩子时心里涌起身为父亲的慈爱。
　　“大的叫聆音，小的叫遗月，是一对双胞胎兄弟。”
　　终于得知了聆音和遗月的身世，自小没了父母，却又生活在母后对他们的仇恨和利用当中，心中忽然有些突突地疼，如果他俩知道了身世，会不会来找母后报仇？遗月又是否会因为自己的缘故而放弃仇恨母后？
　　“潇郎，你……恨我么？”嫣儿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这是自己这些年做的最大的错事，仅仅因为爱而不得的仇恨，而去伤害两个失去父母的孩子。
　　“嫣儿，我怎么可能恨你呢？这件事本来就是我一手造成，才会让你变成这样，所有的错都在我，再说，我忽然得了两个儿子，我真的很高兴。”深沉的眸子里透出真诚，“真的没有什么再值得恨的了，我们二十多年没见，如今能再有机缘，我不想再失去你了。”
　　正当潇帝和嫣儿沉浸在久违的幸福甜蜜中时，若儿忽然淡淡地问了句，“母后，我可也是你用来报复潇帝的工具？”
　　“不是的，你是我女儿，我自然想你能独揽河山统一天下。”
　　“若是让聆音和遗月知道这件事，你猜他们会怎么想？”若儿的眼中燃起一丝愤怒，所以此刻的语气也不大好，甚至有点质问的意思。
　　“若儿，等我向他们解释吧，”潇帝解围道，“玉玺我还是会交给你，到时候整片天下都是你的……”话还没说完，若儿就提气一跃而去，消失在落霞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