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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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浅不喜欢肖隶。
肖隶是新人秀时出面逼她退赛的人。虽然两人都刻意回避了这个话题，但存在过的事情毕竟存在过。况且助理做到肖隶的地步，已经不是“资深”两个字可以形容。让他到名不见经传的新人调香师手下做事，完全心甘情愿是不可能的。
浅浅很沮丧——自己连助理的资历都比不上。
周棠把肖隶借给她，并不意味着从此肖助理就不再是周棠的人。他是在忙完了周棠那边事情以后，过来帮忙。
她也不开口，肖隶就从来不主动做事。他总是沉默地等在门外，一站就是很久。浅浅经常在调香室埋头工作到一半时，一回头，看见门口无声无息的肖助理，吓得半死。
她受不了，鼓起勇气：“你可以去休息，如果有事我会打你手机。”
肖隶倒是理所当然：“周棠那边事情忙完了，现在我是你的助理。”
浅浅实在怕了这种工作时背后有一股扎人视线的感觉，买通金毛打探敌情，一遇到肖隶从周棠那边回来就躲。
“不喜欢肖隶？亲爱的，你可以躲到我办公室来嘛。”张桐很开心，“肖隶是周棠养的狗，他肯把自己养的狗借给你，一定是有目的的，不要说我没告诉你要提防。”
张公子没下限，浅浅自己不能也没下限。她当然没往张桐办公室躲，Lotus总部顶层有一间外文资料室，平时使用的人很少。每次听见金毛在隔壁大声咳嗽一声，浅浅立刻抱了东西撒腿就往三十二层跑。
因为楼层高，资料室里总是风特别大，一旦推开窗户满房间就充满了柔和的风吹书页声响，沙沙沙，沙沙沙。浅浅喜欢这种声音，也喜欢木质书架。秋天阳光温暖的时候，她就靠在木纹飘窗上，抱着一本书，整个下午整个下午地耗在这里。
后来肖助理依然找来了。
他推开资料室的门，皱起眉头，破天荒地主动开口：“整个公司，调香师躲着自己助理的人，只有你一个。”
金毛跟在他后面，垂头丧气，显然刚才被刑讯逼供了。
肖隶继而面无表情地把金毛关在门外，挑剔地环视房间，从书架上抽出一本法文书，拉来一张椅子放在飘窗边，坐下阅读。
浅浅又感觉到了扎人的视线。
她收到战友隔着门板发来的短信，痛心疾首：“不是皇军无能，是共军太狡猾。朋友，对不住了！——钱思玄。”
那个下午浅浅一个字都没看进去，原版书上满页都是蚯蚓在爬，身后视线让她如芒在背。回过头，肖隶却没有看她，盯着自己手上的书看得专注。她终于收拾东西往楼下走，肖隶随即跟着站起来：“不看了？”
“不看了不看了。”浅浅沮丧地说。
她走了两步，忽然停下脚步，问身后的人：“我不是专业调香师，排名在公司最后一位，没有人脉没有后台，而且怎么进Lotus的你比我清楚。周棠让你帮我，是给我面子，你没有必要当真。如果愿意一起工作，就拿出助理的素质来；如果不愿意，何必勉强自己跟着我？”
身后的男人没有回答。
“都说不要跟着我了！”
穿了一整天的高跟鞋踩得脚痛，浅浅自暴自弃地又往前走了几步，忽然撞上一堵墙。
肖隶不知何时已经绕到了她前面，挡住去路。
退后一步，发现他完全没有让开的意思。
隔了很久，肖隶才说：“有两点，您搞错了。”
浅浅很惊讶，因为初次见面时，他虽然彬彬有礼，可是称呼时用的是平起平坐的“你”。后来浅浅回忆起来时，发现这是肖隶第一次对她用敬语，虽然尚显勉强。
“第一，优秀的助理从来不藐视老板。周棠先生是高层，他的决定代表公司的决定。做您的助理是我的工作，您可以不安排我做事情，但是我没有权利渎职离开。”
“第二，不管是香氛处理还是成本控制，‘Candy•糖果’都是一款很优秀的香水。但是您想得到更多，还需要付出更多，光靠耍小孩子脾气躲着我是不行的。”
Lotus总部最高层的走廊是用玻璃封的顶，抬头就可以望见湛蓝天际飘荡的云彩。阳光透过玻璃板洒满整条走廊。肖隶的声音很低沉，在这种环境里却并不显得压抑，反而突显了温和理性的一面。浅浅忽然无话可驳。
手机响了，他皱起眉头听了一会儿，转过身：“李小姐，想往上走，我建议您从韩允凉开始。他在公司排名NO.9。”
那是浅浅第一次听到韩允凉这个名字。
她回到自己工作室时还在回想肖隶的话，正好看见一位穿条纹衬衫的少年坐在窗台上，嫌弃地拿起一只盛着一半香水试样的量杯，放在鼻子下闻：“这都是什么玩意儿？”
职业装的助理小姐正在整理工作台。少年有一双丹凤眼，傲慢地挑起来，手伸出窗外，把量杯里剩余的液体倾倒干净：“窗户朝南，阳光特别好，风也很温和。我叫韩允凉，公司内部排名NO.9，按照上位调香师可以调用下位调香师工作室的规则，这间调香室我调用了。你就是慕生说的李浅浅？”
音色柔和，像三月里一汪碧绿柔和的湖水，伸手一摸，其实春寒料峭。
她知道韩允凉，今年香水新人秀的第一名，《perfume•香》上有过他的报道。大学基础化学专业的天才，十九岁新人秀夺魁，最年轻的职业调香师——当然，这是在浅浅进入Lotus之前的事。
至于韩允凉提到的“慕生”，浅浅就一头雾水了。
每个公司或多或少都有欺负新人的习惯，尤其是Lotus这种内部竞争激烈，用人苛刻的公司。浅浅之所以能够安然到现在，是因为破格推举她进Lotus的人是周棠。如果有人能证明周棠不会庇护这个小丫头，那么很多顾忌就不存在了。
破窗理论在于，一个房子如果窗户破了，没有人去修补，隔不久，其他的窗户也会被人莫名其妙地打破。一个人，如果被敌视了，很快就会有其他人乐于上来踏一脚。
自从韩允凉找了浅浅的麻烦以后，强行占用调香室的事情就接二连三发生，前台小姐指着空白工作本道歉，说不好意思今天总部的工作室排满了。需要用的香水原料被告知缺货——而钱思玄拿过去的申请表却一样不差地领回来。
张桐出国找灵感去了，浅浅孤立无援，只好请教钱思玄。金毛叹气：“唉，你只能努力爬排名榜。排名上去了，就没人敢欺负你了。”
Lotus实行积分晋级制度，积分越高，排名越靠前。调香师得分一共有三个方面：第一是推出新品，每成功在香水评审会上通过一款新品，参与的调香师加十分，领衔调香师三十分；第二是销量，公司季度香水销量排名表上，第一名记五十分，第二名四十分，依次类推，直到第五名十分，领衔调香师翻倍；第三是获奖，让•杰勒米桂冠奖这种变态级别的不考虑，新人秀算五十分。
钱小助理从电脑上调出这个季度的总积分，一项一项帮她加，很同情：“浅浅，你怎么还是零分呢？”
周棠惬意地靠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看肖隶在自己面前冷着脸：“您最好重新给李浅浅配个助理，我不适合她。”
“为什么？”他饶有兴趣。
“她还是个孩子，职场基本的明哲保身的手段一样都不会。”
“我还以为你是突然善心大发呢。”周棠伸手够咖啡，“我让李浅浅来Lotus，把你放在她身边，是要让你想办法促使这个丫头试试挑战循环香阶。既然她能调制出随机香阶，那也可能再往前走一步。你要是没有耐心，就早点做完事情回来。哦，听说李浅浅在公司被孤立了？”
李浅浅在公司的处境肖隶是知道的。而且他也知道，只要一句话，他可以让整个事情消停掉。之所以一直袖手旁观，是因为他没有出手的义务。
如果想要更多，就必须付出更多。连韩允凉这种新人调香师都超不过，能在香水这条路上走多远呢？
肖隶自认为是以工作优先的人，不会为私情所动摇。就算工作时不自觉多看她一眼，也只是多看一眼而已，并不会影响周棠让他做的事情。
饶是如此，在前台翻工作室调用记录时，肖隶还是有些不悦。
公司内部某些欺负行为实在过分，让浅浅很难顺利借调到调香室。因为没有工作室，她只能借赵宣香水店的那间用。肖隶出了门，径直去了香水店。
浅浅开门透气，正好看见肖隶挺直地站在外面，连眉毛都不动一动：“我可以帮您想想办法。要惩治小人方法很多，躲起来肯定不是最好的一种。”
她吓了一跳：“你不是在周棠那里忙吗？”
肖隶进门。瘸腿的办公桌上放着正在调制的香水，还有两三本翻开的外文香料书。风把挑花白纱窗帘吹起来，整个房间光线明明灭灭，生锈的老香料柜上布满光斑。
“我没有躲，只是换了个地方调香。”她抗议，“钱思玄说我之所以被欺负，是因为实力很弱。只要排名榜的名次上去了，这种事情就会自然停止，对吗？”
肖隶想，钱思玄这种跑腿小助理的建议靠谱就怪了。如果按照直线思维，确实只要排名榜上去了，这些事情就停止。只是在Lotus，爬榜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排名榜上十七位调香师，每往上升一名就是跨越一道天堑。想要一步登天，要么是神话，要么是天才。
“爬榜很难。”他言简意赅。
然而浅浅的思维很简单。她认为爬榜虽然很难，只要努力，一点一点也是能上去的。新品评审会能通过的香水不过三四款，平均下来每位调香师最多能够通过一款。但是如果能保证每次评审会都通过一款香水，时间足够，一步一步，总有一天能爬上去。
她递给肖隶一张试香纸：“这是这几天我在老师工作室里调制的一款香水的样品，叫‘花开’。我打算把它提交给新品评审会。”
肖隶忽然对自己之前的结论产生了怀疑。
说不定这个女孩真的能走到排行榜的顶点。
“花开”是一款单味香水，只有一种香气，通过浓淡来模仿一朵花盛开的味道。没有特别名贵的香料，却莫名地打动人心。这就像裁缝，商场里价格上万的名牌大衣固然好，小区门前裁缝店大妈也能巧手几刀，将普普通通的印花布料剪裁成一条简单可爱的连衣裙。
他突然想起林鹤云曾说过，最好的香水，是人民的香水。香气优美，成本不高，普通人买得起。这是林老转述他师兄当年的话，当时他神色怅然，唏嘘不已。
“我打算每次审查会提交三款样品——总会通过一款嘛。‘花开’是第一个定香的成品，之后还有两种。”
肖隶回过神时，正对上一双弯弯眉眼。
他是来帮忙的，却突然发现不需要了。她就像一粒被压在岩石下的蒲公英种子，当终于有人打算移开这块岩石时，它却已经从缝隙里伸出茎干，开出柔软漂亮的绒球花。
如果一个人具有这样的天分，她确实不需要考虑钩心斗角，也不需要向任何人低头。她只用不断地调制出通过审查会的作品，然后把曾经蔑视自己的人甩在身后，不再回头。
“不过得给我时间。”她说这句话时侧过头看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温润清澈，像宣纸上渲染出的水墨画。
那一刻肖隶觉得喉咙有些发干：“其实公司每个季度都会推出一两款主推香水，再用两三款副推香水做陪衬。如果以成为主推香水为目标，通过的可能性很小，但是如果调制‘花开’这样的小成本香水，以副推为目标则不是不可能。因为即使副推香水失败了，对公司也不会造成太大损失。您的思路是正确的，我们需要考虑的是怎样让构思足够独特——还记得上次的‘夏日’吗？让几种香阶随机挥发是一种很漂亮的创意，如果能控制香阶出现顺序就更好了。”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第十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