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妖狗肉》老谢

1、金子

　　走到停车场，杜逸舟咬着形状姣好的下唇琢磨片刻，终于还是决定放弃开车，转身到马路边拦了辆出租车。
　　一坐入车内，报上地址后，杜逸舟就放松四肢闭上眼睛。
　　虽说从公司到公寓的距离，打的一般30分钟左右就能到达，不过能睡还是赶紧先睡一会吧，而且如果运气好碰上塞车的话，也许就能睡到50分钟也说不定。
　　从前天开始，杜逸舟就几乎没合过眼。
　　干他们这一行，一天两天没得睡实属正常，不过是因为岁数大了的缘故吗，总觉得如今的体力是越来越不济。
　　杜逸舟的工作说好听点叫娱记，事实上就是如今大众口中的“狗仔”，相当遭社会诟病的一个职业。
　　当初大学毕业后，念新闻专业的杜逸舟一没社会背景二没傲人能力，五官尽管还算俊朗，但绝对达不到令人眼前一亮的程度。当然，现在选拔节目主持人已不再一味地追求外表，只要够特色也可以有希望，然而杜逸舟除了那一口在所谓的大城市荡涤了四年依旧无法改变的浓浓乡音外，又基本上没什么突出特色。
　　这样的杜逸舟，找一份小报或者杂志社作作记者或者编辑也不是不行，只是一开始的收入实在太低，而他当时既要还大学四年的助学贷款，又着急想替农村老家辛苦操劳了半辈子的父母分担家中开支，比如已经高中的妹妹的学费生活费，父亲去年生病欠下的医药费。所以当一位学长向他扔出砖头并承诺了不错的收入后，他便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事后有一次喝酒的时候吧，杜逸舟貌似随意地问过学长，为什么当时会找上他，毕竟彼此在学校里的那会关系并不算亲厚，交往次数也不算多。
　　那时学长怎么回答来着。
　　已经有些醉意的学长低笑着凑到他耳边，神秘兮兮又特一本正经地说：“我有一双慧眼哦，发现金子的慧眼。”
　　“也就是说，您觉得我是金子？”
　　“恩~~恩~~”学长捧住杜逸舟的脑袋猛猛点头，“逸舟你有两大优点。”
　　“您说，我洗耳恭听。”
　　“第一个优点，你有一张明明容易令人产生好感却又很奇怪地不容易留下印象的脸，怎么说呢，该夸你气场的隐蔽性太好，还是太无特色？总之这一点十分适合作娱记。”
　　这算优点吗？
　　好吧，作娱记，尤其是他这种主攻明星阴私的狗仔确实需要能令人放松警惕又混进人堆不好找的特质。
　　“第二个优点，逸舟做事很认真呢，大学时代我们面对面的接触虽然很少，但我都有在偷偷关注你哦，像是参加学校的勤工俭学或是在外兼职作家教什么的，你的认真负责啊一直很被后勤集团的阿姨们所称道，所以当你同意我的邀约的时候，我真的超高兴。”
　　“是……是吗？”
　　被一直尊敬的学长也是如今的上司这样直白地夸赞，哪怕男人喝了酒以后的脸皮厚度会剧烈增加，果然还是很难为情啊。
　　“这年头有很多人，稍微有点小聪明就常常自以为是、十分浮躁，像逸舟这样肯吃苦做事一丝不苟有责任心又有原则性的年轻人真是越来越少了，所以如果有一天，你要是离开我的话，我绝对绝对会哭的。”
　　学长说完便作势要拥抱杜逸舟嚎啕一翻以表言真意切，杜逸舟努力推开比他高了半个头并比他健壮的学长的熊抱：“好了好了，就算你这么说，我也肯定不会替你付今晚的酒钱。”
　　故作玩笑的打趣，杜逸舟努力遮掩自己几乎燃烧的羞涩。
　　从小到大，杜逸舟从未被人这样夸赞并表示信赖过。
　　当然，肯定他的认真的人也有，不过那些人的重点往往是肯定后的惆怅，用一脸自以为悲天悯人的表情感叹杜逸舟的认真过分较真，不够圆滑，容易吃亏，不易讨人喜欢。
　　杜逸舟明白这种情况与自己的性格有关，他虽然抱持着一腔热血与正气选择了就读新闻专业，梦想将来成为一名路见不平执笔相助的记者，可事实上他却并不擅长如何与人轻松愉快的交流，即便在大学校园这样自由活跃的环境里亦是如此。
　　因为不擅长，所以自卑，然后回避，而这对必须依靠群体的力量才能够活下去的人类来说绝对是一种罪，于是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以优越者的姿态指责你木讷、孤僻、不合群，指责的同时再一边有意无意地继续疏远你。
　　当然，杜逸舟并非真的被孤立到一个朋友都没有，他只是不像学长那样对于人际关系的掌控游刃有余，不是完全不会说话和表达，所以依然会有少数有共同语言的朋友。只是被大群体的排斥还是让当初年少的他相当地失落和焦虑，他不是没有想过改变自己以迎合群体的趣味，可惜一方面是没有精力和时间，勤工俭学等各类兼职已经耗去了他几乎全部的课余时间和力气，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不知道该从何着手。
　　直到开始接触娱记的工作。
　　娱记这份职业的特殊性和环境的影响迫使着改变肯定是一个原因，不过最关键的应该还是源自学长日以继夜的荼毒吧，有他这样一个人给予全心全力的爱的bowling攻击，稚嫩的心理不迅速变的强悍一点可怎么行。
　　所以，所谓的不够圆滑等缺点在如今的杜逸舟身上早已寻不见一丝踪迹，只要有需要，他可以与任何人淡定自若的虚以委蛇。
　　这算不算是可喜可贺的成长？
　　杜逸舟不明白，当越来越习惯于说着言不由衷的话、撒着面不改色的谎后，他几乎已经回想不起当年那个说上一句违心话都能纠结十天半个月的曾经的自己。
　　再者，事实上也没有必要回想。
　　不过，即使他在学长那里已经如此成功的毕业，却至今仍旧无法将前浪拍死在沙滩上。
　　学长身上充分验证着姜是老的辣的至理名言。
　　而对于这样的学长，杜逸舟总习惯将他的话至少打个对折去听。
　　何况杜逸舟心里特门清，他对待工作确实是比一般人更愿负责和能够吃苦，但这绝非出于什么对职业的热爱或者说是自豪感，纯粹只是想争取更多的奖金罢了。再至于学长所谓的原则性，无非就是不捏造话题、不虚构新闻、不主动进行人身攻击、不为取材不折手段危害他人而已，难道这不是每一位新闻从业人员所应当恪守的最基本的职业道德吗？
　　可学长却毫不吝啬地夸赞并肯定了这样的自己，哪怕这次需要将他的话打去七折，杜逸舟依然感受到了无可抑制地喜悦。
　　需要被夸奖、听到夸奖会满心欢喜的原来并非只有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