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京之请君勿死》千秋染

7、朱唇

　　辉夜是知道藤壶的。毕竟，藤壶是她花心思设计的人物之一。在先帝一皇两后的局面下，摄关兼左大臣藤原道长的女儿彰子生下了三个子女。深受先帝宠爱的六条亲王以及一对双生子兵部卿亲王和第四皇女。

　　让辉夜想不明白的是，在她的设定里，成为藤壶女御的第四皇女应该是个英姿飒爽、不逊于男子的硬派少女。实际见到的这位女御却娴静优雅，宛若从古典画卷中走出来似的。

　　“陛下对藤壶女御的宠爱日渐深重，这位倒有些那位的影子。”“不是说容貌风采像那位吗？”

　　“男人喜欢女人类型总是相似的。在我看来，她们大不一样。那位若蒲柳柔弱而坚韧，这位如白莲清雅而暖人。”“归根到底，都是世间少有的美人。”“陛下还恋慕着那一位吧。”“真是世间难得的深情。”

　　听着女官们的八卦，辉夜无趣地翻着诺子呈上来的物语篇章。被贴上深情标签的天皇还不是在几年后移情别恋了，虽然是借着容貌相似的由头。可人们却仍念叨着他的深情，就仿佛他仍深爱着离去的桐壶女御，而藤壶女御只是替身。

　　想到这里，辉夜猛地抬起头，似乎快抓住一窜而过的火花。

　　“怎么样，辉夜殿下？”在一旁等待的诺子急忙问道。

　　一打岔，原本解密的灵光瞬间消散在漆黑之中。吐出一口浊气的辉夜剜了诺子一眼，埋怨地说：“好不容易就快要想通了。”

　　明白自己惹天女不快的诺子立刻诚恳地道歉。

　　看着弯下背脊、把头埋得低低的诺子，辉夜叹息一声，颇感无聊地说：“诺子真是滴水不漏呢。”

　　“谢谢夸奖。”抬起头的诺子露出愉快的笑容。要不是她机警，说不定已经被惩罚化奇怪的妆、梳古怪的发型了。

　　猜到诺子心思的辉夜撇着嘴：“那可是天上流行的妆容发型。”对于化妆编发一把好手的辉夜来说，无人欣赏她的手艺真叫她苦恼。当然，她们憋屈的神色很好地愉悦了她。

　　“请宽恕我无法欣赏。”诺子得体地答道，唇角有着小小的放飞的得意。

　　“要是你的物语也这么有趣就好了。”把本子推还给诺子，辉夜绕着自己的黑发，建议，“干脆写个男女互换身份的故事吧。”

　　“柔弱的皇子和强壮的公主互相交换身份，由此发生的一系列有趣的故事。比如京内千金小姐们疯狂追捧的竟是位女子。而贵公子们的梦中情人却是个男人……”越说越兴奋的辉夜不顾诺子的抵触，拍案道，“就这么决定了，期待你的物语哦。”

　　真的要写那种违背伦常的故事吗？看着天女大人不容拒绝的模样，诺子发现自己只能硬着头皮写了。有时候，诺子真想敲开她的脑子看一看，为什么能想出那么多奇奇怪怪的点子。

　　除了在桐壶院逗女官外，辉夜常带着光一起去见他的另一位新妈妈——年仅十五岁的藤壶女御。

　　比起光没来由的抵触，辉夜则像是得到新玩具般兴致勃勃。大概是因为藤壶女御年龄最幼，相貌又美。和那些老成无趣的女御相比，辉夜更喜欢和她一起玩。唯一麻烦的是藤壶院离天皇的寝宫清凉殿极近，而离桐壶院十分遥远。

　　“光殿下、辉夜殿下，藤壶女御正在梳洗打扮，请在这里稍微等一下。”侍奉的王命妇有礼地说。

　　搓着光的手，辉夜纾解着在外面长时间行走时染上的寒气。想到现在已是下午，她故意戏弄道：“莫非昨夜天皇陛下宣召藤壶姐姐，到现在才放姐姐回来？”

　　王命妇有点无奈地笑道：“这般过分的宠爱，到底还是有些轻率的。”

　　在辉夜与她攀谈的时候，光默不作声地低着头。在传闻中，他的母亲在世时也受着和这般相似的宠爱，甚至更为不讲理。两人几乎是片刻不离的。即便母亲要出宫养病，天皇也总是舍不得。

　　当时的光十分的羡慕，觉得这才是动人的恋情。然而，才短短几年，受宠之人便换了一个。那时有多深情厮守，现在就有多么令光不是滋味。连带着，他对藤壶女御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敌对情绪。

　　等了半会儿，帘子被一只纤白修长的手撩开了。穿着一重梅袭色的藤壶女御用桧扇遮着脸，垂落在衣裳上的乌黑长发还挂着水珠。那一双微垂的杏眸柔柔地看向他们。

　　“光君、辉夜，到这边来。”说着，藤壶移开了身子。

　　入了帘内的辉夜看着略施粉黛的藤壶，捉弄地问：“让我等了那么久，小姐姐也没有把自己的眉毛画得又高又粗。”相反，她的眉若画中远山，细长青黑。

　　藤壶立刻把脸埋到了扇子后面，不好意思地说：“我觉得黑粗的蚕豆眉和太白的脸不适合我。”说着，她移了点扇子，轻嗔道：“可辉夜连白/粉都没有涂呢！”

　　“我不喜欢。”辉夜义正言辞地说，“而且，含铅的白/粉涂太多伤身体。”即便这里的白/粉减少了铅的比例。

　　“粉英（米粉）不服帖。”一位女官不赞同地说。

　　就如现代一样，女人们在选择化妆品时总是烦恼着要为了美不惜一切还是天然健康更好。

　　没等辉夜开口，光反驳道：“就和白/粉婆婆用的白/粉一样吧。想要自己变得更美，结果连自己原本的脸都毁了。”

　　辉夜看了眼出声支持她的光，笑而不语。亏光能想到她曾给他讲的这个妖怪。白/粉婆婆喜欢骗面容姣好的少女用她自己做的白/粉，说用过之后少女会更白皙漂亮。但涂了之后，少女的皮会脱落下来，白/粉婆婆就将少女的面皮收做己用。这大概就是岛国的画皮吧。

　　“别吓人了，铅粉哪有那么可怕。”这么说着的女官有些底气不足。

　　藤壶女御听着他们的争论，一脸迷茫地问：“白/粉婆婆是谁啊？”

　　那名女官细细地给藤壶女御解释。因为没存着想吓人的心思，所以她只是平铺直叙地讲了这个妖怪的传闻。

　　哪里想到，藤壶女御一听完，整张脸顿时白了好几度。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勉强找回了声音，笑道：“幸好陛下给我的是珠粉和香粉。”

　　这句话恰好戳到光的痛处。虽然不想在藤壶女御面前表现出小气的样子，但到底还是孩子，光立刻低下头，玩起辉夜的手。

　　藤壶女御不解的目光在辉夜和光之间游移。

　　知晓光的小心思的辉夜笑着不戳破，任由光闹着别扭。在辉夜看来，孩子是不能娇惯的。再说，这种钻牛角尖的事只有他自己放下来，才算了结。

　　盯着与时下流行妆容不同的美颜，辉夜笑道：“小姐姐，你的唇脂抹出去了。”

　　“诶，真的？”就在藤壶女御呆愣反问时，辉夜直起腰，扣住了她小巧的下巴。左手的拇指轻轻地擦着那一点朱唇。

　　感觉到唇上如羽毛拂过的温度，藤壶女御惊觉辉夜竟离自己那么近。她能看到那张带着点婴儿肥的精致脸庞上细细的绒毛。那细长浓密的睫毛如蝶翼般翕合，掩着那双藏有明黄弦月的湛蓝眼眸。

　　凝视着那双眼眸，藤壶觉得它就如同大海，平静迷人却又流动着变幻莫测的漩涡，勾引着人无法移开视线。一想到自己正被它认真地看着，她便有些局促，心底像是被猫咪的尾巴扫过似的痒痒的。

　　右手被光轻轻地掐挠了好几下，辉夜看着藤壶的唇，满意地点点头：“好了。”说完，大拇指往自己的唇上随意地擦了几下。抿了抿嘴唇，辉夜笑道：“果然是上好的唇脂，还带着馥郁的香气。”

　　藤壶面上一红，讷讷地说：“辉夜喜欢的话，我送你一盒吧。”

　　“谢谢小姐姐啦。”得到这色泽质地都不错的唇脂，辉夜倒有些想画妖娆妩媚的桃花妆了。想着眼尾一抹勾人的红，她就心痒难耐。

　　拿过侍女递上的铜镜，藤壶看向镜子中的自己。微白的脸上双颊微红，那唇上的朱色被晕开来，比起刚才的樱桃小口，现在更贴合唇形，却也觉得小巧可人。

　　就在藤壶揽镜自照时，那位女官不服气地说：“我觉得之前的一点朱唇才更美。”

　　见她屡次与自己相左，觉得新奇的辉夜笑着说：“小姐姐唇薄，若是追求一点樱桃口，唇脂必须溢出唇外。远看还好，近看难免不美。稍微像两边晕开会更好。”

　　就在女官想反驳时，藤壶出声制止：“栀子，我觉得这样更好。下次就这样装扮吧。”

　　负责梳妆的栀子委屈地应道：“可是时下流行樱桃小口，若是被其他女御看到了……我怕她们会嘲笑女御啊。”

　　细细地想了下，藤壶点头道：“宫内的女人都是只把唇中间涂红的。”

　　见藤壶有些犹豫，栀子连忙劝道：“下次还是画一点朱唇吧。”

　　又看了看镜子中的自己，藤壶觉得这样的自己更符合她的审美。瞥见看戏的辉夜，她一赌气，下了决定：“以后都按这样子化。”

　　偷瞪了辉夜一眼，栀子只好顺从。

　　“小姐姐虽然貌美，却离绝世美女还差了点。”

　　听到辉夜这句话，藤壶整个人都紧绷起来。即便她强装镇定，看着辉夜的眼神却如一把出鞘的剑，锋利雪亮。“差哪儿了？”语气不仅不亲和，反而像在质问。

　　看着上钩的藤壶，辉夜笑眯眯地说：“唇红齿白，吐气若兰。小姐姐可要好好刷牙。”无法接受黑齿的辉夜在自己的设定里加入了古代的各种刷牙护牙方法，比如喝浓茶漱口、牙刷牙粉、柳枝刷牙等等。可是，比起有一口白牙，这里的女人们更在意自己是否有一头浓密乌黑的秀发。

　　幸好，男人们还挺在乎自己的牙齿的。

　　藤壶恼羞地瞪了她一眼：“我每天都有刷一次牙。”

　　看着她微黄的牙，光取笑道：“晨起晚憩时各刷一次牙，食后要漱口。”

　　见光肯对她说话，藤壶一脸诚恳地向他请教。

　　于是，一来二去，两人的关系缓和了许多。没过多久，两个人就在一旁下棋了。

　　对棋没什么兴趣的辉夜靠着窗，看着外面飘雪，感慨道：“外面的樱花树开花了。”

　　有点焦躁的光顺着辉夜的视线看去，不由得笑了：“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樱花开。”

　　“是岑参的诗吧。”藤壶笑道：“这个时候，我都在等待夏天的到来。”

　　辉夜惊讶地问：“一般不是在等待春天吗？”

　　藤壶摇了摇头，看着窗外纯白无垢的景色：“蝉虫鸣叫，流萤点点，菡萏绽放。今年进了宫，已经是无法看到家中的莲池了。”

　　“小姐姐喜欢莲花？”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怎么会不喜欢呢？”藤壶怀念地说。

　　“看来陛下应该送你一池莲花。”光持着黑子，落下。

　　“纸樱花就很好了。”藤壶微笑着，“陛下对我很和善，光君和辉夜也是……”泪珠顺着姣好的脸庞，溅碎在棋盘之上。

　　藤壶伸手触碰着脸上的泪痕，惊讶地笑着说：“咦，我怎么流泪了。”

　　看着不停拭泪的藤壶，光不由得咄咄逼人起来：“你想要回去，想离开宫回家，为什么你要进……”像是把内心的阴暗与不快一股脑儿倒出来一般。

　　“啊嚏……”打了个喷嚏的辉夜打断了光。面对着光幽怨的眼神，她揉了揉鼻子，无奈地说：“天气真冷，好想有只猫暖暖手。”

　　得救了的藤壶忙转移话题：“辉夜喜欢猫的话，可以向陛下要一只。”

　　靠近暖炉的辉夜搓着脸，口齿不清地说：“我想要临清狮猫，雪白毛长，还要有一对鸳鸯眼。”

　　把阴郁释放过的光被她的话吸引了，好奇地问：“临清？鸳鸯眼？”

　　“唐土的一个地名。鸳鸯眼就是两只眼睛的颜色不一样。”想象着毛绒绒大猫的触感，辉夜感叹着，“可惜白猫名贵，鸳鸯眼的白猫更是可遇不可求。”

　　继续埋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