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雪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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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冰雪为舟，顺行于暴风雪之内。
抱着气息微弱的藤壶，辉夜仰头看着舟首掌舵的白衣美人。
当时，被她称为小仙女的白衣人错愕失笑。是自己变化太大，还是说她已经全部忘记了？
辉夜抱住逐渐丧失体温的藤壶，出声请求：“请救救我们！”
回神的白衣人莞尔一笑，宛若春晓之花：“我的名字是雪仙。一定要好好记住哦。”
雪仙……辉夜把这个名字含在嘴里，总有一种说不出的不衬感。他的名字应该是更像人名的那种，而不是这种类似代称的。
按下心底的疑惑，辉夜乖巧地点了点头：“我记住了，雪仙。”
被叫了名字的雪仙微怔，略带怅惘地笑应：“嗯。”说完，他抬了下手指，手腕上的红绳坠着白玉骰子，在空中划出简洁美丽的弧度。辉夜两人的上空闪过白色的流光，变得温柔的雪像是被无形的伞遮挡住一般消融在半空中。
打了个响指，雪仙周身的雪依依不舍地离他而去。他闲庭信步地走近了他们。翻看着被辉夜护住的人，曾被称为天下第一美人的他自然能一眼辨出这个人的性别。唉，真是说不出的滋味。
妖异的桃红瞳中闪烁着不安定的光。雪仙看见那个男子身上的生气正不断浮出，依附上辉夜的身体。虽然是无意识的举动，但辉夜正汲汲地吸取他的生气，以此填补自己流失的力量。难怪那名男子会变得如此虚弱，而辉夜则显得异常有精神。
看着她担忧的神情，雪仙轻轻地叹了口气，笑道：“我可以救他，但我从不做白工。”
心生警惕的辉夜快速发问：“你想要什么？”
他伸出如雪般美丽白皙的食指，那条红绳顺势滑出了衣袖，刺目得如同雪上血。雪仙指了指辉夜：“你……”见她转瞬掩去不快的神色，他轻笑道：“你的一个约定。”
被激起兴致的辉夜反问：“什么约定？”
“还没有想好。”雪仙坦白地说，“不过，是你力所能及的事情。”
看他诚恳可信的样子，辉夜在这危急情势下只能应道：“好，我答应你。”
雪仙笑容晏晏地点了点头：“绝不能反悔哦。”说罢，他抬起了藤壶的下巴。那比常人略淡的唇靠近了已经花掉的艳色樱唇。
气息交叠在一起，宛若蜻蛉轻点尖角小荷。
分开之时，藤壶苍白的面容浮现出红润，就好像黑白的画像被突然涂抹上鲜艳的红色。辉夜能听到那渐渐停歇的心脏开始恢复健康的跳动。虽然藤壶的身体依旧孱弱，但已不似刚才那般枯败。
松了口气的辉夜向雪仙道谢。
“谢谢。”
这一句话横亘了五百年之久。听在雪仙的耳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刺耳。他不禁露出哀伤的笑容，自语般对辉夜说：“应该是我对你说谢谢……”
为什么？辉夜想问，却觉得其中纠葛太深，不宜深入探究。最主要的原因是她一点都不记得这个眉眼如画的美人，更别提与他发生过的那些事了。
看着船首的雪仙，辉夜随意地猜想着他的来头。是雪女的性转吗？你若是违背我们的约定，我就杀死你？见他笑靥如花，应该不是那种冷冰冰的妖怪。打量着他的衣着，她发现这不是平安京男子的着装。宽衣博带，大袖翩翩，饰带层叠，优雅飘逸。风雪中的他遗世独立，宛若谪仙。
心弦蓦地被触响。辉夜明白他来自彼方，那繁盛又战乱纷飞的土地，那个平安京的人们口耳传颂、满心向往的唐土。
为什么要来这儿？一个问题被解决，另一个问题又被抛起。就如同想解开毛线团的猫咪般，辉夜被疑问缠绕得越来越紧。
突然想起自己莫名得的黑暗幽闭恐惧，辉夜不由得打了个冷颤。也许她丢失了一段记忆，而这段记忆刚好与这个人有关。
雪仙回过头，关切道：“小心点，别着了风寒。”他的手指在宽大的衣袖里翻飞，红绳随之舞动，宛若无声的红色枷锁。
转瞬，船沿两侧依次生出了冰雪之花。冰雕的花瓣片片分明，纹路纤毫可见。花朵一点点地打开，含羞带怯地露出明亮的火光。
被摇曳的点点火光照耀着，辉夜顿时觉得自己暖和了许多。呵出一口气，她感激地看向雪仙。而他回以温柔一笑。
没等她从那抹笑容回神，辉夜就感觉头顶传来轻柔的抚摸。只一个瞬息，这神秘而美丽的人便在她的眼前，一边摸着她的头，一边安抚般轻语：“累了就好好休息一下。我会一直陪着你的，请安心地……”
安心感如沼泽吐出的泡泡，浸入了辉夜的四肢百骸。舒了一口气，她任由自己被缓缓地吞入睡眠的池沼。
咕噜……咕噜……
咕噜噜……
春暖花开的时节，稚龄的她坐在盛放的桃枝上，笑得天真无邪。树下的白衣少年衣袂翩飞，抬手吹着玉笛。白皙的手腕上正系着鲜艳的红绳，绳的末端却没有那透着点红的白骰子。
“小仙子，你有什么愿望，可否说给我听？”
“我想让天下第一美人当我的狗，你愿意吗？”
转眼间，红莲升起，似发怒般焚烧着世间的一切。在火光的映照下，她从狭小的黑箱中被人拖出来。咣当……咣当……束缚的锁链胡乱作响。纤白的足沾染上泥泞，她的脸上依旧荡漾着纯粹无邪的笑。不知世间险恶，亦不明正邪是非。
“大胆妖女，迷惑我昆仑门派弟子，搅乱正道秩序，逆行倒施，胡作非为，其罪当诛！”
众人激昂的回应声震荡着空气，连气流都染上了莫名高涨的热度。嗡嗡地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有那个“诛”字从一张张嘴巴里蹦出来，愈来愈鲜明。
她被绑在白玉柱上，茫然地看着底下无数的白衣人影。他们穿着飘逸出尘的白衣，却变成了一个个嗜血的符号。
她做错了什么吗？
脚底升腾起炽烈的火焰，狂热而统一的呐喊令她愈发困惑。很快的，她失去了思考的余地。疼痛自肌肤的表层扩散，每一处的神经末梢都在发麻颤栗。
若蝉翼的肉片一层层地掉落下来，鲜血顺着露出的肌理流淌。疼……她蹙紧了眉头，无法忍耐地叫出了声：“小花，我疼……”像只濒死的小奶猫般，她用一连串的尖叫来宣泄身上的剧痛。
想要抓住什么，想要毁掉什么。被血模糊的视线中只有冰冷的白色与可怖的火光。“疼，小花，我好疼……”清脆的嗓子变得喑哑，声音断断续续，仿佛绷紧而松弛的珠线。
“我在这里。”明朗旖旎的声音若那个春日吹进她的耳里。
她的手被温暖包裹，紧皱的眉被小心地舒展开。
“我来了，我在这里。”
抱住终于能安稳睡去的辉夜，雪仙推开了雕漆木门。
一个白色的巨大身影猛地窜到了眼前。
“雪仙大人，你回来啦！”
定睛一看，一只半人多高的白犬端坐在面前，宛若石狮子般威武。然而，它那双黑圆的大眼睛正湿漉漉地盯着雪仙。嘴里无法抑制地哈哈喘着气，尾巴更是兴奋地拼命晃动。
见它故作矜持又想讨好自己，雪仙笑着点头嘱咐：“小白，要好好照顾后面的客人。”
“是！”蓬松柔软的卷毛瞬间炸了。觉得自己被委以重任的小白高声应道，“小白一定会干好的！”话音才落，它就跑出老远，围着冰船上昏迷的人打转。
雪仙好笑地摇了摇头，步迈进了宅邸。把辉夜放在由沉香木雕成的床上，他用沾湿的手帕仔细地擦拭着她的额头、脸颊、脖颈……手指不经意地触碰那微分的唇。喷吐出的微小气流抵着指腹，形成一个个温暖的漩涡。
感受着小小胸膛的一起一伏，听着她的心脏稳健地跳跃，雪仙不由得眼底发酸。沉淀在红眸深处的数百年积雪此刻都消融在她鲜活活的样貌里。
她活着……每一处每一寸都迸发着蓬勃的生机。红豆在白玉骰子里滚动，雪仙不禁又克制地用指描摹着她的眉眼。
屋外，松上的雪压落而下，惊醒了屋内的人。
一声长息后，雪仙起身为她洗手做药汤。碗里的药材在沸水中翻涌，他一边轻扇，一边回想着过去的种种。
然而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对于今日，对于她，一切都是新生的。
他们将从零开始。
怅惘的目光落在手腕的红绳上，雪仙蓦地笑了，宛若飞鸟惊扰了雪枝。
把冒着热气的汤药放在桌上，雪仙回过头，向床上看去。只见辉夜搂着一只胖乎乎白绒绒的大狗，一人一狗睡得格外香甜。
好气哦，连他都没有陪她睡过觉。雪仙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把注意力放在桌上的白纸。研了会儿墨，他提笔蘸墨，行云流水地写下一行字。
满意地看着纸上的娟秀行楷，雪仙用左手敲了敲纸。几片凝结而成的雪花飘落在上面，为它增添了几分自然寒意。
巧手翻腾，这张纸在雪仙的手中变成了一只精致的纸鹤。对着它吹了一口气，他看着这只纸鹤慢慢地拍扇翅膀，飞离开他的手掌心。乘着一缕寒风，纸鹤灵巧地飞出了窗户，消失在白茫茫的天地中。
给药汤罩了个保温的无形罩子，雪仙提笔写了另一封信。在空中一抓，他用冻结成的冰做了个小玩意，放在信上当镇纸。
被勒紧脖子的小白一下子睁开眼，呜呜哇哇地向雪仙求救：“雪仙大人，救救小白。”这个女孩子力气不大，可它怎么也挣不脱。
雪仙笑着走过来，温柔地拍了拍辉夜的手臂。小白顿时感觉脖子一松。没等它道谢，雪仙笑意盈盈道：“既然都照顾到床上去了，那就好好地陪她睡吧。”
小白委委屈屈地说：“小白是笨，天满宫的其他人也因此嫌弃我。虽然这样，小白也知道雪仙大人喜欢……”它怎么可能对这个女孩子动手，虽然她软软甜甜，看上去特别好吃。
“停！”雪仙立刻打断小白的话。人不可貌相，犬再天然也不能轻视。不想被道破隐秘心思的他盯着乖乖闭嘴的小白半晌，道：“想要我的谅解？”小白忙不迭地点点头。
“那就帮我一个忙吧。”
“汪！”小白高兴地直接叫了出来。
雪仙忙示意它噤声，指了指被吵到的辉夜。小白立刻用爪子捂住嘴，然而喜悦之色盈满了它的全身，尾巴更是一个劲儿地摇晃。
等到月上柳梢时，被饥饿烧灼的辉夜缓缓醒来。蹭了几把底下的柔软毛皮，感觉不对的她定睛一看。只见她的旁边躺着一只毛绒大白狗。那张卷毛的威严狗脸上却镶嵌着一双宛若美少女的黑圆大眼。
愣住的辉夜对着大白犬，三日月蓝眸对着水盈盈大黑瞳。噗嗤一声，她笑出了声。笑声肆意飞扬，宛若炸裂在夜空的东洋花火，绚烂多姿。
小白从未见过一个人的笑容竟能这么明艳率性。即便笑得跌出了眼泪、前仰后合毫无优雅，她依旧那么好看。
“哈哈哈……哈哈哈哈……”笑声鲜活活地回荡在空气中，魔性地让小白也跟着笑了起来。
好不容易笑了个够，辉夜抹了抹眼睛，说道：“狗也会笑，真是有趣。”
意识到自己要露馅的小白猛地闭上了嘴巴，装出一副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模样。
第一次见到如此耿直的狗，辉夜又一次被逗乐了。笑了几声后，辉夜皱着眉，捂住了开始绞痛的胃。
趿拉着鞋子，辉夜走到桌子前。桌上正放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菜粥。伸手去碰，她感觉自己的指尖碰碎了什么，又想这可能是自己的错觉。她的鼻子像是突然通畅一般，嗅到了菜粥诱人的香气。手搭上瓷碗，辉夜感受着手心底的温暖，舒服地叹了一口气。
正打算盛碗粥时，她看到被风吹起一角的纸张。白如雪的纸上压着一根剔透的桃花簪。花瓣栩栩如生，其中还流动着嫣然红色。
好奇地拿起那根簪子，辉夜看着雪仙留下来的信。上面飘逸疏狂地写着一句话——依照约定，让它暂时当你的狗。
明明是不好认的字体，辉夜却一眼就看明白了。思忖了一下，她想该不会是让她暂时照顾这只大白狗吧。
摇晃着这根通体晶莹的簪子，辉夜狡黠一笑。这真是有意思。
作者有话说第10章 雪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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