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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羽仔章(完) ...

  •   羽人非獍离开岘逆迷谷后先回了一趟落下孤灯,那个地方在下雪——从来如此。

      茫茫天地和莽莽雪原同色,世界只剩寒风呼啸,没有人,没有其他。

      他向来是爱这个所在的,这地方的孤寂清冷恰恰贴合了他的心境,每每回来时候便感觉安心。没有浮世喧嚣飞尘,连雪落到地上的声音都很安静。

      他曾经救过一位采药不慎落入悬崖的药师,虽然最后他知道那不过是骗人的小小伎俩,不过彼时那位穿着暖黄衣着的人好像尾巴一样甩不掉了,就好像他含笑说“哎呀呀,来不及了”。

      的确来不及了。

      回到落下孤灯的时候羽人非獍想,慕少艾对于有些事情有着非凡的直断,一句话,一场生死。

      ***

      落下孤灯很寂寞,来的人都这么说。

      “羽仔,就算这个地方鸟不生蛋但你可以考虑多搭几个草棚,老人家我可以考虑闲来无事住个几晚。”又一次羽人非獍在亭中拉起胡琴,慕少艾聒噪的声音持续在耳边响起。

      他不应答,由着那位自来熟的好友将他这破陋的亭子从样式到材料再到题字都调侃一番后,那一位终于舍得住口。

      “哎呀呀,阿九可还在岘逆迷谷等着我哩,而且羽仔你也没给我准备留宿的东西,老人家我还是识趣点快快归家。”

      羽人非獍拉胡琴的手一顿,却没说“好走不送”,也没开口挽留,好像落下孤灯只是慕少艾打发无聊时间的所在,想走就走,想来就来。

      慕少艾轻叹口气,然后朝他一笑,暖黄色的身影在这白色的天地中鲜亮温馨,让人一眼就可以看到。不过他最后也没多说什么,化光而走。

      羽人非獍在慕少艾走后停下胡琴走出亭子,他看这漫天风雪孤寂寥落,没有人烟,没有声音,如果连光亮也没有,是不是真的太寂寞。

      ***

      慕少艾再来落下孤灯的时候远远看到一点暖黄的光晕,与他的衣服颜色相近,是这寒雪冷风当中唯一柔和的色彩。他走近时看到羽人非獍在亭子上挂了一盏灯笼,白纸糊得精细,落下孤灯的风冷厉好像刀子都无法将它割破。

      它只是一直在风中摇摆,白色的外壳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仿佛摇摇欲坠,却一直坚强自持。
      慕少艾心中一动,指着灯笼嘲笑羽人非獍道:“我说羽仔啊羽仔,你要买灯笼就拜托老人家我嘛,瞧这东西寡淡无趣,哪有药师丹青一笔来的精妙?”

      羽人非獍看慕少艾一眼,那人已经衣袖一扬,待一切尘埃落定,原先素白的灯笼纸上多了一笔寒梅。艳红的花瓣好像人血,鲜活而绝艳。

      “如此,却也为落下孤灯添一抹春光。”慕少艾唇瓣轻扬,微微笑着说,那神态却仿佛在问,羽仔的心又何时才能开春?

      ***

      羽人非獍一步一步走上落下孤灯,步履缓慢而滞重。

      落下孤灯有七百九十八步台阶,从山下绵延至顶峰,终年有冰雪覆盖,坚硬而光滑。

      慕少艾不止一次认真攀越这座高峰,有的时候是带他那把铁筝来奏,有的时候是瞧上了落下孤灯特产的药材,有的时候是被阿九丢过来请“羽叔叔”过去吃饭,极少的时候他会带上两壶酒,一人饮完一壶后放下余下的那壶然后静静离开。

      羽人非獍会在慕少艾走后独酌,他喝的缓慢却不漏一滴,然后收起胡琴坐在风雪呼啸的亭中一夜,不动也不说话。

      ***

      如今,落下孤灯冷风依旧,白色雪花好像初春时节漫天飞舞的柳絮,飘飘摇摇,不解人世悲苦的烂漫天真。

      羽人非獍看这景色如昨,不知怎的突然脚下一个踉跄,险些就此滚落下去。

      他是名扬天下的刀客,他的六翼刀法美丽而凌厉,每一片纯白的羽翼都是不掩饰的杀机,而他的轻功冠绝天下,鲜有人敌。

      但他看到漫天风雪当中唯一的亭子,亭子上有唯一一个灯笼。它依然被狂风卷得哗啦哗啦作响,只是那一枝寒梅不知何时盛开成丛,猩红的颜色刺眼地点缀在中间,好像离人心头挤出的活血。
      羽人非獍突然就想起慕少艾在这亭下笑颜似旧,衣袖翻飞。那人一个抬眸就能引动一场惊心动魄,一个转身就叫人琴弦失声。

      只是慕少艾从不知道,而羽人非獍从不说起。

      他们见面时候依然一个笑语晏晏一个沉默寡言,此间默契不足为外人道,却终究无人踏出一步。
      这江湖路漫漫,此去无归期。不是害怕心有牵挂,只是如有万一,或许彼此心中会好过一些?
      到底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

      羽人非獍后来很少再回落下孤灯,他一直以为自己无处可去,却从未曾像现在这样漂泊无依。
      落日孤烟从来天朗气清惠风明净,朱痕染迹并未拒绝羽人非獍的往来,但他有几次站在山崖下面,终究没有扣下机关。

      岘逆迷谷热闹一些,虽然没了阿九的闹腾,但蠹鱼孙的数落却让羽人非獍感觉亲切。它总是提起慕少艾,总是说一切的罪责都该羽人非獍来承担,它想念慕少艾在崖下和它斗嘴的情景,然后说着说着语音哽咽潜到深处不愿出来。

      羽人非獍走的那天蒸了一锅馒头,然后一个个朝水里扔。蠹鱼孙并不理睬他,但等到羽人真的走的时候它又大声叫嚷起来,“下次麦扔这么多,老人家吃多了容易胃胀气!”

      羽人非獍头也不回地离开岘逆迷谷,如同他醒来后一直以来的沉默。

      ***

      慕少艾走后一段时间羽人非獍碰到一个女人。

      她叫姥无艳,曾经是一位极其美丽的女子。说是曾经因为羽人非獍遇到她的时候她容貌全毁而且散发恶臭,她的爱人因此嫌恶她,曾经海誓山盟在现实面前脆弱如同雨中浮萍。

      羽人非獍帮助了她,然后在她男人的眼中看到刻骨的恨意。

      之后那个名叫恨不逢的男人想方设法报复他设计他,好像他依然爱着那个名叫姥无艳的女人,所以无法忍受其他男人在她跟前出现。

      羽人非獍冷淡以对,并不对与姥无艳的关系辩解,也曾在游周时任她靠在肩头,幽幽拉一曲羽獍弦歌。

      他并不感觉快乐,也不感到孤独。只是他偶尔会想,如果慕少艾还在的话会希望他怎样,或者说,慕少艾拼尽一切换来的保全究竟想让他获得怎样的生活。

      羽人非獍不会说没有你我就活不下去,他也不会永远缅怀旧日伤春悲秋。

      他对慕少艾唯一的呵护方式是但如君愿,他对其他人说他心中住了很多人所以不孤单,只是他再也不曾哭过笑过发狂过,曾经锋芒内敛的刀者散落的那场红雪依然美艳非凡,但是有没有人看出,神刀天泣,也有老的一天。

      ***

      很久以后羽人非獍回过一趟岘逆迷谷,阿九没有回来,朱痕染迹也再没出现过。只有蠹鱼孙一直在,它听到羽人回来的声音几乎感动到要翻出几个浪潮来。

      羽人非獍从包裹中取出准备好的馒头,然后接连扔下三个,蠹鱼孙急急忙忙去接,吃完了打个饱嗝抱怨说:“都说过麦扔太快了羽仔!”

      羽人非獍一愣,这称呼委实太过遥远,似乎曾经这么叫他的人最后都已不在。

      “喂喂,我说羽仔,你难得回来一趟不是就准备大眼瞪小眼吧!来来来,和我斗个嘴乐和乐和。”

      蠹鱼孙热乎地招呼羽人非獍,好像曾经把人骂得狗血淋头的不是它。但羽人非獍并不与它计较,他坐在湖边取下胡琴,如泣如诉的琴声顺着湖面传播,最终蠹鱼孙忍受不住,潜水而逃。

      蠹鱼孙走后岘逆迷谷安静下来,不如落下孤灯终年北风呼啸,这个地方四季如春,有的也只是草长莺飞。

      羽人非獍走到慕少艾亲手搭建的凉亭那处,因为常年无人打理,荒草遍长杂花丛生。亭子上沾满了泥土灰尘,破旧败落完全想不出昔日主人照看时候的情趣盎然。

      羽人非獍刀气一晃,亭子立刻变得整洁干净起来。只是太过整齐干净,周围三尺内寸草不长,却不如先前主人照看时候疏密有致情趣横生。

      羽人非獍坐上亭子的扶手,然后学慕少艾的姿势靠着柱子躺下。这个姿势其实并不很舒服,实木的柱子很硬,头靠着的时候颈椎拧得慌。但是羽人非獍闻到一股幽香,浅淡清甜让人心旷神怡,于是他放下所有戒备谨慎,闻着这股香味慢慢陷入沉睡。

      ***

      羽人非獍再睁开眼时看到一身明黄,暖融的色泽好像一抹骄阳刺痛人的眼睛,他顿时感觉一种未曾体味过的酸涩。

      “哎呀呀羽仔,看你这么思念我,药师也真不愧疼你这么多年~”

      羽人非獍静静看慕少艾很久后才淡淡问:“你不是死了么?”

      “呼呼,一开口就提这么伤人的话题,真是难以相处的坏朋友。”慕少艾举着水烟筒看看周围,突然笑道:“这里还跟以前一样。”

      这并不是真话,羽人非獍想。

      岘逆迷谷没有了章法,没有了阿九,更重要的是,没有了慕少艾。

      羽人非獍不再说话了,慕少艾转过头来看他,眼睛贼溜溜打量了一转后说:“和西风小妹的事儿没成,怎么连姥姑娘那样的美人也错过了。”

      羽人非獍淡淡看慕少艾一眼,不像以前一样执着地反驳“我和西风只是好友”。

      慕少艾于是感觉有些惆怅,他深深吸了一口烟,哀怨地说:“我们有多久没见了,羽仔你怎么话越来越少了,真是越大越不可爱。”

      “如果你告诉我,”羽人非獍突然说,“这不是在我梦里。”

      慕少艾这下是真的愣住了,他甚至被一口烟呛得大声咳嗽起来。羽人非獍前进一步替他拍拍后背,然后慕少艾欣慰地点头。

      “你刚刚的样子好像要咳出血来。”羽人非獍轻声说,“当年是不是也这样。”

      慕少艾一脸惊恐,他拿手背贴着羽人非獍的额头叹道:“没发烧啊,看样子也该是我的羽仔没错,哎呀呀,莫非是看到药师我太高兴了所以语无伦次!”

      羽人非獍静静凝视慕少艾的眼睛,慕少艾的手贴在额头温暖而细腻,曾经无数次让他感觉安定可靠。

      “你曾到落下孤灯与我炫耀,说是新得了一株几近灭绝的药草。”羽人非獍越说慕少艾脸色越淡,最后连嘴角弯曲的弧度都变得有些勉强,“那药草叫迷情,气幽香,微甜,引人入睡,高手也难察觉。”

      慕少艾后退了一步,他看着羽人非獍,平素圆润的脸颊总是容光焕发,现在却苍白瘦削。

      “羽仔,你合该当做不知。”

      “我释怀与否于事无补,慕少艾,从你替羽人非獍赴死那日开始就该明白,这一生我都走不出来。”

      “那并非慕少艾所愿。”

      “羽人非獍对慕少艾,向来但如所愿,唯有此事例外。”

      “执着太苦,羽仔,你的担子已经足够沉重。”

      “并不。”羽人非獍淡淡道,“肩上承担越重,走的步子才越稳。”

      慕少艾一顿,随即微笑起来,“羽仔长大啦,药师真是太高兴了!”

      羽人非獍看慕少艾笑容缱绻,温暖双眸中尽是柔和,心中顿时软成一汪春水,终于忍不住伸手摸了他的脸。

      ——虚空。

      慕少艾叹口气,“装作没发觉不就可以团聚久一点?呼呼,真是不够聪明的笨朋友!”

      羽人非獍看慕少艾好像水中影像一样渐渐消失,伸出的手却依然舍不得收回来。他做出摩挲对方脸颊的姿势,嘴唇动了几下。

      慕少艾看到了,笑着说:“我也是。”

      尾音消散在空气里,眼前又是岘逆迷谷的美丽花园。

      羽人非獍站在亭子前手往前伸,这个动作很傻,但他恍若未觉。

      很久之后他收回手,看到亭外的某个角度长了一株不起眼的花,暖黄色,花瓣小巧仿佛星子,但花香浅淡悠长,缠绵动人。

      看着看着,羽人非獍突然勾起唇角舒展了眉头。

      曾经他很多次试图在慕少艾面前这么做,但最后始终觉得别扭难以适应,但这次一切做起来顺其自然,仿佛水之归下。

      “我真想念你,慕少艾。”最后,他轻声说。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羽仔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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