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秋苏洛

41、四十

　　唐宁宴简直要忘了外面的世界，忘记了他的抱负和野心。
　　要什么天下，这个院子就足够让他开心，这里也可以成为一个普通男人的天下。
　　好时光，总是让人觉得不真实，像是偷来的。
　　唐宁宴觉得这日子好的让他心慌——他的心慌是有理由的。
　　一天早上，唐宁宴打开院门，门边站着一个人——身上落有薄雪的李清逸。
　　唐宁宴无奈地叹了口气，“你来了。”
　　“来了。”
　　唐宁宴看着李清逸，撇撇嘴，“我怎么那么烦你，每回我过点好日子你就要出现。”
　　李清逸嘴角上扬，“我也不想啊，接个人就走。”
　　唐宁宴最不愿意听到的就是这句话，他又想不讲理了，“接什么人？”
　　李清逸笑了一下，歪歪头，“唐兄，别这样吧。”
　　别这样吧。他知道他不该这样，他知道他拦不住。

　　白瓷抱着阿乔，踌躇了半晌，终于道，“我们走了。”
　　唐宁宴看着白瓷，苦笑了一下，“你利用完我就把我扔了，不太好吧。”
　　白瓷狠了狠心，“你也说我是利用你，不然怎样，循环利用吗？”
　　唐宁宴的手背在身后，一张一弛，许久，他笑了笑，“知道他一来你就要跟他走。”转过身去挥了挥手，“走吧。”
　　白瓷心里很不好受，她知道这样对唐宁宴不公平，可是她只有一个人，一颗心，她没有办法。
　　她慢慢转身，往门口走去。
　　身后传来唐宁宴的声音，低低的，带着点委屈，“真能循环，我也甘愿被你利用。起码，还有用。”
　　白瓷站住了，她没有回头，声音有些哽咽，“你别这样。”
　　她忽然想起那日，孟子皿也跟她说过，“阿瓷，你不要这样。”原来，是这样的心情。
　　唐宁宴笑了一下，真不愧是夫妻，李清逸跟他说不要这样，白瓷也跟他说不要这样。可是，他怎么样了？他只是想顺着自己的心而已。
　　唐宁宴没有回头，“嗯，走吧。下了雪，路就不好走了。”
　　白瓷慢慢走出去，她也没有回头。
　　过了一会儿，唐宁宴走出房门，站在院子里，抬头看了看天。
　　快过年了，可是这个年，有什么过头。

　　李清逸背着身站在院外，听到声音，回过身来。多日不见，他整个人憔悴了许多，白瓷眼眶又一红，侧过头去。
　　李清逸冲白瓷笑了笑，伸出手，“回家过年。”

　　白瓷离开京城王府一年有余，再回到这里，真是觉得前世今生一般。
　　李清逸站在马车旁，伸着手。白瓷顿了顿，还是扶着他的手下了车。
　　王妃和两个侧妃早就迎在了门口，看到白瓷抱着阿乔下来，都有些微怔。
　　白瓷在心里叹了口气，一回来，他就不是完整的了。他是掌有大权的睿王爷，他是有正室有侧妃的睿王爷，可是，他不再是那个深夜跟她喁喁细语的李清逸了。
　　白瓷慢慢福下身去，“见过王妃。”
　　睿王妃勉强扬了扬嘴角，“妹妹回来了。”
　　“是。”
　　王妃走近白瓷，就着她的手看了看阿乔，笑了笑，“真漂亮。”
　　白瓷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习惯地去看李清逸。
　　李清逸给了她一个笑，“好了，进去说话。”

　　李清逸一回来就被绊住了脚，一个个京官上门来拜访，一刻也没闲过。
　　白瓷早早带着阿乔回了西院，却看到阿眉正和翠儿在院子里说话。
　　“阿眉你……”不是在乔州吗？
　　阿眉快走两步赶上来，“前几天王爷先让我回来的，怕夫人一回来不习惯。”
　　白瓷站在院子里，都是桃花坞，可是这感觉，实在太不一样。
　　晚上，白瓷带着阿乔很早就睡了，这些天，从乔州到临江再到京城，从孟子皿到唐宁宴再到李清逸，让她整个人很困乏。
　　睡到一半，有人在身旁躺下，她朦胧中回头看去，李清逸侧躺着，手伸过来搭在她的腰上。
　　“怎么过来了？”白瓷揉着眼睛问。
　　李清逸闭着眼睛，哑着嗓子回答，“睡不着。”说完这三个字，李清逸手紧了紧，已经有轻微的鼾声响起。
　　睡不着？白瓷躺好，轻轻拍了拍躺在里面的阿乔，也闭上眼睛。

　　回京城几天，李清逸都是一大早就出去，半夜才回来，随便洗把脸就睡了。白瓷经常在半夜被李清逸的动静弄醒，半坐在床上朦胧着眼睛看着他。
　　李清逸疲倦地躺倒，握着她的手，“过几天，过几天就好了。”
　　白瓷不知道李清逸说的过几天是什么意思，她知道他很忙，很累。她看着睡梦中的李清逸，依然微微锁着眉头。白瓷低下头，将自己的额头抵在李清逸额头上，这些天，他们连话都没怎么说过。
　　白瓷以为回到府里，日子大概没那么好过，毕竟，她有了阿乔——这是李清逸的长子，然而，这长子的身份，又多少有些尴尬。可是回来第一天，李清逸交待了一句白瓷这些天身子不好，不用过去请安，于是白瓷名正言顺地待在自己的西院里，什么事也不管，而他的王妃们，也都没有来打扰过她。
　　虽然不同于在乔州，但白瓷觉得这日子，比她想象的平静多了。

　　一天，白瓷正在院子里扶着阿乔，看他伸胳膊蹬腿地想往前走，阿眉和翠儿都站在旁边笑，“站都站不稳呢，我们小王爷就要走路了。”
　　听到“小王爷”这三个字，白瓷脸上的笑容凝了一下。回到这里，很多事情，就躲不掉了。
　　门口有轻微的声响，白瓷看过去，居然是阿忆。
　　白瓷将阿乔交给翠儿，快步走过去，拉着阿忆的手笑道，“阿忆，你怎么过来了？一个人吗？”
　　阿忆怯怯地叫了句，“姨娘。”
　　白瓷有些奇怪，去年见到阿忆，阿忆还是大小姐脾气，玲珑剔透，听到歌谣就要让李清逸给她挖个池塘，今年这孩子怎么突然变了？
　　白瓷牵着阿忆进来，“阿忆想姨娘吗？”
　　阿忆点点头，“姨娘，我想看看小弟弟。”
　　“好。”白瓷抱过阿乔，“他叫阿乔，现在还小呢，过段时间就能叫你姐姐了。”
　　阿乔看着阿忆，咧嘴笑了一下，伸出小手依依呀呀地叫着。阿忆有些好奇，慢慢碰了碰阿乔的手，阿乔抓住阿忆的手指就要往嘴里送，白瓷急忙拦住，“这是姐姐。”
　　阿忆看向白瓷，“他真好看。”
　　白瓷笑道，“阿忆也好看。”
　　“姨娘，以后我能过来和弟弟玩吗？”
　　“当然可以，什么时候都行。”
　　阿乔在白瓷怀里坐着，和阿忆两个人手拉着手，你来我往的，也不知道有什么意思，但两个人都笑嘻嘻地，不厌其烦地左右摇摆。
　　阿忆拉着阿乔的手，“我是姐姐，阿忆姐姐，你记住了吗？”
　　阿乔当然记不住，可是他点了点头。阿忆凑上来亲了他一下，“弟弟你真可爱。”
　　白瓷看着这两个孩子，有时候，血缘真的很奇妙。虽然只是第一次见面，可是他们就能这么好。

　　忽然有人急急过来立于门口，“夫人。”
　　“怎么了？”白瓷从孩子身上收回目光。
　　“王爷请夫人过去。”
　　“我？过哪里去？”这些天，王府的大小事务不断，可是有了李清逸的话，也没有人来打扰她，她已经快习惯这样的日子了。
　　来人低眉，“请夫人移步。”
　　白瓷在心里叹一口气，李清逸要她过去，必然是有事——这回回来，他一直把她藏得严严实实的，除了他和阿眉翠儿，就几乎没人见过她。现在要她过去，大概是为了阿乔。
　　白瓷站起来，“要带阿乔吗？”
　　“王爷吩咐，带上小少爷。”
　　果然如此。
　　白瓷给阿乔换了衣服，带着阿忆，随来人去了正院。

　　远远就听到丝竹之声，王府大概是在请客，人声喧哗。
　　白瓷走近，看到李清逸坐在主座，身旁坐着王妃，下面摆了近十张桌子——大概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都在这里了。
　　白瓷站住了，王妃起身走过来，“妹妹来了，快过来坐。”回头看到阿忆，笑道，“你去打扰姨娘了？不是跟你说姨娘要照顾弟弟很辛苦，让你乖乖的吗？”
　　阿忆没有回答，只站在白瓷身后。白瓷笑了笑，“阿忆很乖的。”
　　“是吗，那就好。”王妃看着白瓷，脸上笑容柔和，可那笑，并没有进眼睛里去，“妹妹过来坐。”
　　这是白瓷第一次出席王府如此正式的宴会，她坐在王妃下首，尽量把注意力都集中在阿乔身上。
　　阿乔丝毫没有感觉到他娘亲的紧张，看到这么多人，他很开心，在白瓷怀里蹬着腿要站起来。
　　白瓷手里微微用力，把阿乔抱住，不让他乱动。她知道李清逸往这边看了几眼，可她没有看他。她不想带着阿乔出席这种场合，她不想让这么多人知道阿乔的存在。
　　有人站起来敬酒，“睿王行军数月，风餐露宿，辛苦了。”
　　李清逸也起身，喝尽杯中酒，“多谢丞相关心，应该的，不辛苦。”
　　白瓷抬头看了一眼，这个丞相——好像换人了，不是秦如意的父亲。
　　丞相依然站着，声如洪钟，“王爷常年行军在外，也该有个嫡子，立为世子，安稳民心，也为西川千秋江山有所传承。”
　　王妃的脸微红，低着头看着面前的盘子花边。
　　李清逸看过去，笑道，“虽然没有嫡子，长子倒有一个。”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睿王这话的意思，分明是要将长子立为世子，可这长子的出身……
　　王妃脸色微变，却依然低着头，没有动。
　　丞相神情很难看，“这……”
　　“今天大家聚在我睿王府，只是喝喝酒说说话，大家随意，等皇上下了诏书再请大家来喝喜酒。”李清逸一锤定音，没有给丞相继续这个话题的机会。
　　丞相慢慢坐下，表情依然很难看。
　　李清逸看了抱着阿乔的白瓷一眼，她表情未变，还是低眉顺眼地坐着，可他知道她不高兴。
　　李清逸在心里叹了口气，眼下这个局面，只有这样做，让她们有了身份的保障，才可能在将来平安。如果有一天，他真的不在了，睿王府给了阿乔，她们母子才能安稳。
　　可是她不明白他的苦心，李清逸端着杯子站着，含笑跟众人说着话，心里颇有些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