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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二十 前尘往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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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逸在穆梓琛这里不能长待,安顿好白瓷,他要回去,又要回到战马萧萧的战场。
走之前的晚上,李清逸和穆梓琛在书房谈到很晚,回来时,白瓷正背对他,站在床边叠衣服。其实只有两件而已,但她摆弄了很久。
李清逸走过去,站在白瓷身后,“我明天就走了。”
白瓷叠衣服的手顿了一下,低低地“嗯”了一声。
李清逸歪头看看白瓷,揽住白瓷的肩,“待会儿再收,咱去外面走走。”
白瓷侧过身去,李清逸手上稍微使了点劲,把白瓷转过来面对自己。看到白瓷的红眼眶,自己心里也不好受。他行军打仗这么多年,第一回从心底生出了牵挂和不舍来。
“好了,待会儿再收。”
李清逸牵着白瓷走出房门,顺着屋后的河沿走。
山谷内有风,却并不冷冽。
李清逸随便躺倒在一片草坪上,拍着身边的空地冲白瓷笑,“来。”
白瓷慢慢坐下,靠着李清逸躺下。
白瓷枕着李清逸的胳膊,李清逸揽着白瓷,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有夜风,星空,虫鸣。以后的日子里,无论什么时候想起来,这个夜晚,都是美好的,虽然第二天就将分别。
很久,李清逸从怀里掏出什么,放到白瓷手里,“拿着这个。”
白瓷接过来看,形状奇奇怪怪的一块玉,看不出是个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
“玉符。”李清逸就着白瓷的手摸了摸那块玉,道,“我和皇上一人一半,合起来就是这整个天下。”
白瓷急忙扔给李清逸,“给我做什么。”
李清逸握住白瓷的手,“你拿着,回头给孩子带。”
白瓷忽然心一慌,“孩子不要。”
李清逸低笑,“你怎么知道孩子不要?”
白瓷想了想,问,“要是个女孩儿呢。”
李清逸本来想说,穆梓琛都说了是男孩,那就铁定不会有错的。但他话出口时,却是“那你就留着”。
李清逸揽着白瓷的手紧了紧,“要是,我回不来了,你就把这个交给皇上。然后……”李清逸没有然后下去,他也不知道他该给白瓷安排个什么结局。他一直没有正式纳白瓷,刚开始是觉得没必要,后来是不愿意。他也不知道这种戎马生涯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而自己的生命什么时候就会结束。他活着的时候,他想留住白瓷。可如果他不在了,他不想困住她。他最开始的心不太光明,他希望最后的心意可以坦荡些。
白瓷却忽然侧身抱住了李清逸,李清逸感觉到她在哭,轻轻拍着她,“好了,我只是随便说说。你不是说睿王胸怀天下嘛,不会那么轻易死的。”
白瓷依然在哭,李清逸抱着她,忽然想起很多事。他一直以为自己的好日子在很多年前就过完了,却原来,有一个人,会给他更好的日子。
白瓷半坐起来,要把玉挂回李清逸脖子上。
李清逸按住白瓷的手,正了神色,“这个,你一定拿着。到时候,如果我真的回不来,你拿着这个也有个靠。你要想留在王府,这块玉就是你安身立命的保证,你说你是正经的睿王妃都没人敢说不。你要是想走,拿着这个,皇上也不会为难你。”
白瓷第一次在李清逸面前不讲理,将玉甩给李清逸,哑着嗓子,“我不要。”
李清逸也坐起来,“就算不是为了你,也为了孩子。这应该是个儿子,如果我没了,他就是睿王。”李清逸觉察到白瓷的僵硬,顿了顿,“我没给你名分,是我不对。”他摸摸白瓷的头发,“我不想让儿子跟我一样,从小受人欺负。”
白瓷有些吃惊,看向李清逸。
李清逸把玉放在白瓷手中,“我……”
半晌,李清逸笑了笑,“其实,我也害怕。”
他握住了白瓷的手,“我娘只是一个宫中的舞姬,不知道怎么被父皇看上了,只不过,只看上了一晚上,却有了我。”
白瓷听到李清逸的声音里有些落寞,往他怀里靠了靠,“你娘一定很漂亮。”
“你也应该叫娘的。”李清逸轻笑。
白瓷“嗯”了一声,“娘一定很漂亮。”
“也许吧,我不记得了。我很小的时候,娘就去世了。一个没有地位的女人,在皇宫里,是很难活的长久的。而我,也只是随便给了个名字,给了个名分,我对于父皇,是可有可无的。”
“我小时候,经常被人欺负。你大概想象不到,作为一个皇子,甚至有吃不饱的时候,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出人头地。能平安长大,是一个小孩子最大的愿望。”
“后来,父皇纳了穆贵妃。其实父皇从年轻时就一直喜欢穆贵妃,但不知道为什么早年间没有接她入宫,穆贵妃嫁给了别人。直到后来,穆贵妃的丈夫死了,父皇才把她接入宫,封了贵妃。我一直叫的母妃,就是穆贵妃,而不是我亲娘。”
白瓷不知道穆贵妃是谁,之前她对李清逸的身世根本不清楚,只当他是天之骄子,现在听他淡淡讲来,却觉得心中有一些酸楚。
“有一天我放学回来,三哥和四哥在我身后,骂我是贱人的儿子。我们理所当然地打了一架,他们的母妃带着奶娘不依不饶,带我去了父皇寝宫,让我跪在大殿门口,非要我求饶。那天下了很大的雪,我很疼,也很冷。但当时我想,打死我我都不会求饶的,就这么死了,也算有骨气。然后,穆贵妃出来了。”李清逸停了一会儿,才继续说,“穆贵妃真的很漂亮,她站在我身边,看着我,她摸着我的头,蹲下来跟我说话,那是我第一次感觉到母亲的温暖。”
“当时穆贵妃宠冠后宫,其他嫔妃根本不敢对她怎么样,她带我回了蒹葭殿,又跟父皇说要认我做儿子,父皇对她一向言听计从的,于是,我从最不被待见的六皇子变成了最受宠的穆贵妃的儿子。”
白瓷忽然反应过来,“啊,舅舅是穆贵妃的弟弟?”
“是,其实他不是我亲舅舅,但对我很好。”
李清逸笑道,“有时候,一个人的命运,改变的很奇怪。从此我就留在了蒹葭殿,和一个真正的皇子一样,吃穿用度,再也没有亏待过我。而最重要的是,那里,真的很像一个家。父皇经常来蒹葭殿,和母妃说说话,我和沐逸就坐在旁边写字读书。有时候,我和沐逸在旁边打闹,母妃就坐在旁边做针线。那里,是我在宫里最好的日子。”
“沐逸,”白瓷问的很小心,“是当今皇上?”
“是。我和沐逸从小感情就很好,他知道老三他们总是欺负我,有一天,我们两个把他们痛打了一顿。”说到这里,李清逸笑了一下,“那一架打起来真是痛快,回来后挨打也挨的痛快。”
白瓷小小的“啊”了一声。
“老三老四的娘一状告到了母妃那里,那天,我和沐逸回去都挨了罚。”李清逸笑道,“不仅挨了打,还在院子里跪了半个晚上。可是,当母妃的棍子打下来的时候,我居然觉得很高兴。以前从来没有人问过我做什么,不论好事坏事,我总是一个人。当你做了错事,有人打你,那才是对你好。”李清逸笑道,“你知道吗,她一边打我和沐逸一边哭,还骂我们,说我们不懂事,她就想让我们两个平平安安的,偏偏我们要去招惹别人。后来还是父皇来了,我们和沐逸才免了罚,母妃哭了大半个晚上,第二天,父皇封了我和沐逸的王爷。”
李清逸又停住,白瓷看他面色沉郁,不像刚才的平和,也就没有问。
“后来不久,母妃就去世了。”
“怎么会?”白瓷惊道。
“有一次宴会上,李瀚逸喝多了,告辞的时候摔了一下,母妃去扶他,被他的剑鞘划破了手。”李清逸冷笑了一下,“当时我们都没有想到,为什么李瀚逸的剑鞘如此锋利。当天晚上李瀚逸送去了一盆花给母妃,这是南方的植物,我们那时候没见过,不知道有毒,母妃抱着花回去,毒性顺着伤口进了身体,当天晚上就不行了。可是当时,我们都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我查了很久,知道那盆花的名字,叫箭血封喉。”
白瓷忽然觉得冷,往李清逸怀里缩去。
“舅舅被父皇连夜召进宫去,但耽误的太久,也没有救回来,只争取了一会儿时间。我们看着母妃断了气,那时候,我连哭都不知道怎么哭。从那以后,舅舅就没再给人看过病,他说他连自己的姐姐都救不活,怎么好意思再叫神医。”
原来如此,难怪穆梓琛一代名医,隐居于此。
“母妃去世之前留下话,不让沐逸做太子,也不让我做。”
“为什么?”白瓷问。
“这个位子,不好做。”
那倒是。位子越高,心就越累。
“可是,父皇最爱的女人是穆贵妃,最爱的儿子是李沐逸,这个皇上的位子,父皇是不会给别人的。”李清逸轻笑,“这大概是父皇一生中,唯一一次没有听母妃的话。”
李清逸的声音有些飘渺,“沐逸是我弟弟,我要替他守江山。所以,我也害怕,我不能视死如归,我害怕守不住。”
白瓷有些心疼身边的这个男人,他得到的太少,背负的太多。
“你呢?没有兄弟姐妹?”李清逸看着白瓷。
白瓷笑笑,“我家就我一个。”
李清逸揽住白瓷,“接下来要去乔州,本来想带着你去的。”
白瓷沉默了半晌,“不去也罢。那里,无非也就是个念想。”
“你……”李清逸想问问白瓷,但没问出口。
白瓷轻轻笑道,“我们家的事说来很简单,本来祖父父亲都是在乔州做官的,不大不小,日子总算过的不错。后来有一天,家里留了个人,再后来,有人来找他,祖父不肯交出他,于是,全家都被……”白瓷没有说下去。
李清逸看向白瓷,“这些事,还有别人知道吗?”
白瓷看着李清逸,“如果你不算别人,那没人知道。”
李清逸恻恻脑袋,在白瓷额头上印了一个吻,低声道,“嗯,我不是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