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番外：海民清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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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国之水，至洁至清。
是一切水的源头。
所有刻在页岩上的故事都有意无意的这样说。
这些说法最初的起源，可以在最古老的珊瑚礁的最底层考证到。
海洋里记录过往最正式的方式就是珊瑚礁记录，那些或大或小满满丫丫的枝丫和洞都是信息的传递者。
而页岩的记录就随便的多。
大部分是一些故事和思考，内容也离不开海国的范围。摆在路边，看过的人觉得好，就丢些钱进去，觉得不好，也就走了。
他们有一个王，王的统治奉行一些原始的法则，简单明了。
由于记录方式的单一，大部分人各过各的，人民的性格大部分沉默而纯朴。
关于陆民，只有很少一部分海民知道他们的存在。因为陆民并不会经常深入到海民的驻地，对海民的影响微乎其微。即使那些知道陆民存在的人，也不甚关心，因为陆民的生产和生活习惯与他们大相径庭，陆民所用的东西也不适合在海中使用。
但是每个群体都会有一些无聊的文化机构，去研究一些大家看起来没必要的内容。
比如清源的父亲。
他不但是王身边的书记官，也是海国为数不多的懂得陆民文字的人，有时候也会因为一些事宜与陆民中的人接触。
陆民中有一些极有神通的人，他们与海中的巫师常有来往，互相交换一些材料，互相帮一些忙。
虽然对陆民来说，寿命长久身体强壮的海民也是一种妖怪，但是在水中，海民也要面对一些他们所认为的妖怪。
窏洝，即是妖物。
海民奉水龙为尊神，水龙生时，亦生窏洝（wu 一声an四声）。
说起来窏洝一族也是起于海民之中，生而蓝瞳，可以操纵水系，成年窏洝神通与水龙类似。
窏洝初生与海民无异，只有一双眼睛蓝幽幽的，聪颖异常，性情暴烈。
最初，海民只当窏洝是生的奇特脾气不好的海民而已。
直到一代窏洝成年，纠集三四同类，于海中兴风作浪。因其生而带有水囊可受天下之水，横行海域，若有不愿臣服的地方，便使其水源干涸。水国几乎覆灭。后水龙清醒，与陆民海民有能之士共同制服，抽筋灭魂，才平息海难。
从此水族定下规则，水龙出世之时，若发现海民中有窏洝诞生，必处以极刑。
少年的书记官初长成，也常与父亲一起接触陆民中有神通者。
有一次见到一陆民身边带着一只小白狐狸。
他好奇地伸手逗逗小狐狸，小狐狸的豆豆眼滴溜溜转了两转，小嘴一张险些咬到他的手。随即褪去皮毛变成一个八九岁的男童，斜睨着眼睛朝他哼了一声。
“这不是……妖精么？”小书记官从小博览群书，很有些见识。
“呵哈哈哈，有教无类嘛。”陆民笑呵呵地捋了捋胡子。
“精怪还有教的必要么？”小书记官奇道。
陆民笑着摇摇头，弹了小狐狸一个脑瓜崩：“怎么这么没有礼貌，让人笑话，快道歉！”
小狐狸转过身，一副受教的样子，老老实实地道歉：“对不起，清源大人。”
这件事给清源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他不时的会想起来。
陆民和海民对待事物的不同态度使他感到了困惑，他从未想过什么是对错，海民的生活不讲求这些，只要按照既定的规则下去就可以了。
他想知道的东西太多了，于是决定独自去寻找那个有神通的陆民。
来到陆上，赤身裸体，手足有蹼，不同于常人。
陆民见到他大为吃惊，他刚想上前问话，胆子小的已经仓皇逃串，胆子大的拿了鱼叉渔网大声呼喝着。
清源张开双手，示意自己毫无恶意：“我是来问路的。”
许多人看他态度诚恳，慢慢得也不再害怕，放下手中的武器。
正在他以为一切顺利的时候，却感觉脑后一痛，眼前一黑。
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被装进了一只笼子，笼外看着他的人有的面露同情，有的惊疑，有的麻木。
他张张嘴想说话，才发现嘴里被麻核桃填的严严实实的。
他不知道自己要被送往何方，心里感到一阵恐惧，但手足都被捆牢了，毫无反抗之力。
就这样浑浑噩噩的昏迷清醒清醒昏迷，他感到自己被送到了什么地方，心里惊疑不定。
最后一次清醒，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
手臂上敷着清凉的药膏，裹着干净的白布，身体也清理的很干净。
慢慢坐起来，才发现外屋坐着一个人，月白衫子，乌黑头发。
“你醒了？”那人转过身来，形貌干净，言语斯文。
“这是……”他抬起手来，询问地指了指身上的白布。
“你身上有些伤痕，我帮你处理了，敷上药已无大碍。”他慢慢走过来，娴熟的拆开白布观视，“伤口已经长好了，海民虽可以在陆上生存，但长久不接触水对身体也不好。前几日我都用湿布帮你擦拭，现今你可以自己入水泡泡了。”
说着他打开门，向外头说了一句什么，不一会儿一大桶温水就送进屋来。
“你自便吧。”那人笑笑，“桌上有些食物，你可以取用。此处离海不远，如果已经恢复体力了，相信你还是能自己回去的。”
他向那人道了谢：“多谢恩公，不知恩公大名？”
“恩公？”那人“呵呵”笑了起来，“你以为是我救你么？你怎么不想想，你身上的伤口会不会是我所为？”
“这……”他不太明白对方的意思。
“告诉你也无妨。”那人的眼中隐隐有妖异的紫色闪动，“我的名字叫颜同光。”
他不再开口，颜同光也不再理他。转身从旁边的书橱里取出一盒碧幽幽的墨并一卷麻纸、一支笔，扯开书写起来。
清源在一边看着，顺着他的笔势暗暗在心里摹画，却发现并不是常见的陆民的文字，倒更像是那些有神通的陆民画的符纸。
莫非，他也是陆民中的修道之人？
“我以后可不可以再来找你……问一些事情？”他鼓足勇气道。
“找我……问事情？”颜同光冷笑一声，“行啊，恭候大驾，只要你敢来。”
“多谢恩公。”
颜同光挥挥手，似是不耐烦再与他说下去，于是他便匆匆离开了。
说是来请教，实际上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他开始学的乖觉，知道用衣物遮盖身体。最开始的时候，颜同光并不怎么在意他，只是任他来去。有一日，他终于忍不住想颜同光说起了关于窏洝的事情，也讲述了对于陆民教养妖怪的的困惑。
颜同光听完，半晌没有说话，回问一句：“你以为那老道是个什么好东西，好心教化异类吗？”
“你这傻瓜，吃了人的亏还学不乖。”颜同光笑道，“陆民是这世上最狡猾奸恶之徒，最擅长蛊惑人心。假借替天行道之名，大肆残害异类，只是为了博取人间的浮华虚名。他们有一句话你一定听过，‘将欲取之，必先予之’，以伪善的态度迷惑对方，当对方死心塌地毫无防备之时，就下手夺取自己想要的东西。你看那些海边的陆民，最开始不是假装对你放心了吗，结果还不是趁机打晕你，然后把你卖到我这里来？”
“把我卖……卖……”他惊讶地结巴了起来。
“没错啊，这附近的陆民都是些家境穷苦的渔民，恰好我对这海中生物大有兴趣。他们焉有不投我所好，趁机捞一把的道理？”颜同光讥嘲的笑了起来。
“那你还放我走？”
“可能我已经达到目的了，杀了你也没什么好处，何不就放了你，大家干净？”
清源觉得今天听到的事情已经超出了他在水族中的生活经验，他很想回去仔细想想。
“等等，”颜同光叫住他，“你这副样子在陆地上行走方便吗？”
“还可以。”其实并不方便，足璞在陆上并无用处，平平的脚板使双足无处着力，走路挺费劲的。
“你们海民比陆民更有灵性，应当可以修炼。我教你一套修炼的法门，过段时日，你就可以隐去足璞鱼鳞，与常人无异了。”
“……”这是他没有想过的事情，一时间竟不知作何回应。
“就当我心血来潮吧。”颜同光察觉他的情状，回答道。教授之后也不再理会他，任凭清源自己来去。
回到海国，清源仍是时不时想起颜同光对他说的话。
如果陆民是这样的存在，那么简单爽快的海民似乎还要好上一些呢。
再次踏上陆地，清源已经能够自如的变化身形了。
让他惊讶地是，颜同光居然不再对他的到来表现出漠然，甚至点头向他问了个好。
“我看你根骨不错。”颜同光笑着说，“不如我来教你一些陆民的法术吧。”
清源有些受宠若惊：“我，我什么也不会啊……”
“废话，你都会了我还教你什么？”颜同光用手里的书敲了清源脑袋一下，就像学堂里的老学究在敲打他的小学童，然后转身离去。
“哦……奥……”清源愣了一下，连忙跟上。
自此，颜同光和清源有了师徒之谊。清源性格孤僻，除了父亲之外，最信任的人就是颜同光。对于他所说的事情，总有疑惑，也会找些理由为他解释。
日子就这样慢慢的过，有一天颜同光突然问道：“明日就是夏至了吧？”
“对呀。”清源点头。
“时辰也该差不多了……”颜同光喃喃道。
“清源，听说你们海民奉水龙为神，对吗”颜同光笑着问。
“是的。”这是众人皆知的事实，清源也不会避忌颜同光。
“按照时日来算，这一代的水龙似乎也快衰竭了？”颜同光貌似漫不经心的说道。
“这……”事关水族之神，清源也不敢轻易透露，但是对方是颜同光，于是他点点头：“是的，水龙近期将近衰竭。”
“我一直听说水龙乃正神，却无缘得以一见真容，是在是很遗憾。”颜同光面上显出犹疑的神色，“我，唉，说来难为情，我……算了”
看着颜同光踌躇为难的神色，清源忍不住发问：“颜先生，怎么了？”
“我想……我想见见水龙真容……”颜同光吞吞吐吐道。
清源听完，低头不语。水龙休憩之地乃是禁地，除了王和他父亲，尚无人知晓地点。
“我只想远远一观……作为修道之人，一生所求也不过能近天道。水龙是降临人间之神，我仅是想略表尊敬之心。”
颜同光说的十分恳切，局促又有几分卑微。清源看在眼里，十分不是滋味。
“若是实在为难，就不必……”
“也不是不可以。”清源打断颜同光，“不过事关我族秘辛，颜先生你只能远远观视，切不可出声或露面。”
颜同光粲然一笑，躬身作揖：“如此甚好，那就多谢你了。”
清源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轻率地决定，会改变那么多人的命运。
清源虽然平时不爱说话，看起来很孤僻，却很喜欢小孩子。
海民新生的婴儿软软嫩嫩，一双乌黑的眼睛滴溜溜的转来转去，每当见到，清源总忍不住去逗一番。
他认为尚未说话的孩子，是最无邪清明的，既没有前事的牵绊，也没有对未来的惧怕。
他的父亲对他的行为持默默称许的态度，他认为儿子是个宽仁和气的人。
所以那一天虽然他的父亲似乎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找他商量，还是耐心等他送走了来玩的抱着幼童的朋友。
“父亲。”清源恭敬的喊道。
“清源，水龙衰竭再生之日将近，有一件事我必须要拜托给你。”
“父亲请说。”
“水龙再生，必生窏洝。我与王要守护龙神，无法抽身，你成年的第一项任务，就是寻找海民中出生的窏洝，将其诛杀。”
“是。”清源答应了，但心里却茫茫然不知要怎么做。
窏洝初生，也只是一个海民的孩子而已，就要这么诛杀么？
可是时间容不得他多想，水龙衰竭之日已经来到。
“颜先生，这是灵物避水珠，你戴在身上就可以在水中畅行无阻了。”
颜同光接过避水珠，仔细佩戴好。
“我将你带到禁地之外，你远远地看看就行了。水龙附近有我父亲和王守卫，要是让他们发现就不得了了，之后您务必及时返回。我要去执行另一项任务，等到一切完毕，我会去找您的。”
“好，多谢你了。”颜同光点点头。
清源本不是鲁莽的人，或者是因为年纪轻，或者是因为信任，又或者因为一些别的原因，所以这件事就这么发生了。
新儿出生时辰与水龙重生可能相叠的一共有六户人家，清源与五名王卫各守一户。
即将迎接新生儿的海民清楚的知道接下来可能的遭遇，却没有多余的表示。许多年下来的必须遵守的规则，他们知道如何权衡轻重。
而一旁本来与此无关的清源心里却不是滋味。
他要亲手送一个婴孩去死。
只能祈祷这个孩子的出生与水龙重生岔开时辰，不被波及才好。
产妇闷痛的声音像一把钝刀打击着他的心。
一声婴儿的啼哭惊醒了陷入混沌沉思的清源。
看见那户人家的脸色，他已经知道了这孩子的命运。
眼睛眯成一条缝，透出蓝幽幽的光芒。
他的手抖着，迟迟下不了手。
终于深吸一口气，闭眼想要动手。
却感受到异常的水纹振动，所有人都大惊失色，莫非是水龙重生出了岔子？
这种水纹振动并不是水底自然产生的，而是来自海国特有的水纹钟。
开启此钟，水体将会呈现一系列特定的水纹振动。
除了每年的年祭，这口钟被开启只有一个原因——有危险而且事态严重。
这家的男子也毫不犹豫的向外冲去，门里只剩下清源和那个产妇。
妇人原本只是虚弱地躺着流泪，眼睁睁的看着他抱走孩子。当众人都离去后，她突然挣扎着开口：“放……放过他吧，放过他吧……”她呜呜咽咽的哭泣着，心里自然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我……”一面是不断催促的水纹钟，一面是手上的窏洝之子。
感受到外界的波动，清源怀里的孩子忽然动了起来，小拳头不安的回屋了两下，身体蜷缩起来向清源怀里拱了拱。
清源深吸一口气，孩子的母亲还在哀哀的哭：“放过他吧……”
清源带着孩子离开了，他无法下手杀这个孩子，但是不可能把这个孩子留在水族中。
他想到了颜同光，也许可以托付给他，他一定有办法救这个孩子。
要赶快和颜同光见面，交付这个孩子，然后尽快去援助父亲和王。
他向着约定好的地方跑去，丝毫也没有多想。
远远地他看见颜同光也向这边赶来，他长舒一口气，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颜同光便一把拉住他向前游去。
稀里糊涂的游了一大段路程，才发现身后有动静。
他一回头便发现了一群追赶他们的海民，为首的便是王与他的父亲。
看见是他，他的父亲也极为震惊。
颜同光回头一笑，朗声道：“那边的王你听好了！就是清源带我进来的，我也没别的目的，只是为了取龙神衰竭之时躯壳上的龙须和龙角。龙神已殁，留点东西与我去救人又有什么打紧，好小气！”
清源脑子“嗡”的一声，颜同光竟然出手取了水龙的龙角、龙须，怪不得王如此震怒。
“我，我……”清源转身想解释，被颜同光一把拽住，一边逃一边说：“清源，此时你若不让我走，我一定会死在这里。我取龙角龙须是为救命，你若信我，便助我逃出去，日后再来陪你请罪解释便是！”
一搭眼，看见了清源怀里抱着一个孩子：“那便是窏洝吧，如果你此时回头，这个孩子必定死在这里，你带我出去我一定让他活下来。”
清源一边奔逃一边踟蹰，最终一咬牙：“父亲，对不住了！”拉住颜同光向最近的路奔逃而去。
得到了清源的支持，颜同光不需要再辨识道路，转身挥了一下袍袖，一股紫色的浓墨便污浊了附近的水源，阻住了对方的视线。
清源以为，护送颜同光离去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他以为如果他甘愿承受责罚，还能回去。就在他心心念念赶回海国的时候，被颜同光拦住了。
颜同光冷笑：“你以为你还能回到海国吗？第一，你勾结外人，致使水龙之体受损；第二，你私放窏洝，其心可诛；第三，助我逃跑，已经让你失去所有人的信任。”
小书记官从未经历过这么大的变故，细细想来，越想越怕。
颜同光伸手拍拍他的肩，递过一杯茶：“其实，事情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
清源茫然地抬头。
“如今你回去，纵然分辩，也无人会理会你，你只会死的不明不白。只有你变得够强，回去之后，没有任何人能阻拦你，你就能慢慢把一切解释清楚了。”
“是吗……”清源喃喃道。、
“我会帮你。”颜同光握住清源的手，声音温和也充满安慰。
颜同光的手指修长干燥，掌心有薄薄的茧，却没什么温度，凉凉的。
清源本以为，那是燥热夏日里的一片清凉。于是他点点头，“嗯”了一声，表示同意。
被放在床上的婴儿不知何时已经醒来，伸展四肢，小嘴一瘪哭出声来。
清源抱起小小的孩童，发现他的眼睛已经全部睁开，碧蓝碧蓝的如同头顶青天，非常漂亮。
“你一出生，就如此坎坷，也是个苦命人”颜同光轻轻碰了碰小孩的脸，小孩一瞬间哭的更卖力了。
“这么辛苦，你就叫碧辛吧。”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番外：海民清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