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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跖凤·暖风十里 ...

  •   卷三·暖风十里(跖凤)

      时值清秋,天高云阔,稻地田埂边一片热闹景象。琅琊山一带山明水秀,今年又风调雨顺收成颇好,村子里的庄稼人都笑开了脸,家家户户门前都堆起了高高的谷垛。
      唯有村北最偏的那家门前不见谷垛,周遭却栽种了满满的各色果树,十分惹眼。起初村里人热情,还上门打两声招呼想拉拉家常,却被个穿白衣的年轻人冷着脸堵了回来。倒是屋里住的另一个青年日日脸上带笑,说话风趣,每每替同伴向人陪不是。
      白凤闲闲倚在粗壮树干上,把手搭在眉间四处一望,满山秋叶红红黄黄,风景秀极,却只让他眉头微微一挑:“半日不见人,哪里去了?”
      忽然右边树丛间一阵响动,他收回手来,侧头去看。原来是一株石榴,沉甸甸地结了一树果,如今有三五个熟得透了,裂开口来露出里内果粒,惹得几只雀儿纷纷啄食。白凤无奈一笑,左右无事,所幸摘过几个掰开,将石榴籽摊在手里喂食群鸟,又挑了一枚纳在袖间。
      这些果树都是开春的时候盗跖左磨右泡好言哄着他从各处移栽来的。原因无它,江湖盛名的偷王之王,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吃货罢了。
      忽然一只谍翅飞来,将口中衔着的一片梧叶吐进他手里。白凤拾起一看,叶上被人刻了八个歪歪扭扭的字--“捉个迷藏,猜我何方。”
      是某个人惯常的口气。白凤唇角一挑:“真是无聊。”
      却收起树叶,长身而起,在村里房顶屋脊上转了一遭不见盗跖,正要往村外去,便见方才谷垛之间玩耍的几名孩童突然哭叫起来,另有一个男孩脸色发白,倒在地上阵阵抽搐,左近闲聊的老人赶忙凑了过去,有个杜婆婆懂些医术,细细查看之后松了口气:“不打紧不打紧,这是癫痫症,可大可小。去年我儿子进山打猎的时候,凑巧在山顶雪线上采回来一朵雪地缬。捣碎了熬汤,治这个最灵。”
      白凤与这些村民并不相熟,见孩子无事本已不再理会,忽然听到杜婆婆说起“癫痫”二字,想起盗跖早些年亦患过此疾,便向杜婆婆问明了雪地缬的模样习性,乘着白鸟往山间飞去了。
      琅琊山高耸入云,着实不矮。山脚村庄还是清秋季节,越往上周遭越冷,山腰以上都覆着苍苍白雪,晴光一照耀眼生辉。那雪地缬生性喜阴,长出雪面的枝叶皆是如雪颜色,唯有埋在雪里的一截色作血红。白凤一路往阴暗背光处寻去,放眼皆白,微微一转念,指间扣下一根白羽弹出去击打在岩石上,震得山岩不住摇晃,岩上雪块簌簌而落,如此一来分辨起来便容易得许多了。
      然而雪地缬稀少珍贵,一两个时辰过去依旧一无所获。白凤掠过山头,绕进了一片峡谷之中,左右望去觉得颇为眼熟。多看几眼,才顿时想起几年前秦军围攻机关城,盗跖突围报信,自己追出来与他一番较量,正是在此处。他暗暗一笑,难怪盗跖硬要选了这处地方隐居,原来是顾念旧地。
      旧地重游,机关城不再,逆流沙不再,所幸,彼时生死相决的人,如今尚可并肩同行。
      他在峡谷里寻了一遍,依旧不得。眼见天色渐暮,峡谷里山风又极烈,只好折返,然而还未出谷,忽然听见顶上一连串噼啪轻响,抬头看去,顿时脸色一变。
      只见几条细微裂缝在雪层上蔓延开来,雪末簌簌坠落。想来是他屡屡震落积雪,峡谷处又最易传震,顶上雪层终于支持不住,滑落在即。他正处在谷底最低处,又在中段,进退两难。
      白凤伸手一拍白鸟,大鸟奋力击翅,笔直往上方冲去。雪块也终于在此时倾落,将一人一鸟湮没在半空。
      然而落雪却在此刻炸了开来,白凤立在鸟首,一扬手数不清的白羽向四面射去,与飞落的积雪相撞,竟然硬生生破开一条路来。不消片刻,白鸟终于昂首嘶鸣,从雪崩处冲出,盘旋几圈,落在山间栈道上。
      虽然脱了险境,白凤亦是力竭身疲,喘息片刻去看白鸟,也已伤了翅膀,不能再飞。落下的雪末沾了他一身,此刻被体温融化浸湿衣衫,冷风一吹冰寒彻骨。放眼望去,皑皑雪峰之巅,绝路难行,天地之间仿佛只余他一人。
      转过目光,远处滑落了大片积雪,黑色山岩裸露出来。他忽然眉心一跳,山岩角落隐隐露出几分殷红。白凤在峡谷间几个纵落跃到那里,果然是一丛长得正茂的雪里缬,连忙连根拔起,置入怀中。
      纵身一跃落向先前栈道,未料一块木料年久失修,早已朽脆,一踏之下断为两截,他连忙在空中一个腾挪另寻他处,然而怀里的雪里缬放得不牢,转折之间竟然滑落,直往山崖下坠去。
      白凤连忙去追,峡谷险绝,栈道是从下自上一层层地绕了上来,那株雪里缬在崖壁上连撞几下,落向下一层栈道。白凤正待松一口气,忽然下一层栈道间伸出一只手来,竟然将药草捞走。
      他反应亦快,白羽脱手射出,方才为了脱身雪崩,耗力过多,劲道远不如常,来人十指如飞,竟尽数将白羽接下。白凤落到那层栈道,正要再夺,忽然被人扣住了手腕,往怀里轻轻一带:“胡闹胡闹,怎么一声不响就往雪山里跑?”
      声音再熟悉不过,三分玩笑七分关切。
      抖开一件披风,盗跖劈头裹住他,挤了挤眼:“幸好带了这个,不然某人冻成风寒卧病在床,那可是我的福气了,哈。”
      披风隔开了冷风,寒意稍退。他看向盗跖,一身挂满大包小包,活像赶集回来的庄稼人,眉梢一挑:“你去哪里了?”
      “赶集刚回来。”盗跖很坦荡地一摊手,“冬天要到了,这里一下雪便和山外不通,你我过冬的衣食还未有着落,我不买,难道要你去买?莫说买卖东西,恐怕某人连钱币都不认得。”
      “……”
      盗跖小心收起手里雪地缬,眉眼间都是笑,“原来你是来找这个,放心放心啦,就算日后旧疾复发,我也不会去求那个怪女人医治。”
      他紧了紧披风的带子,忽然双手拢在口边,往峡谷里大声喊了起来,一字一顿:“此、生、仅、此、一、人、足、矣!”
      回音在山谷间回荡缭绕,白凤微微勾起唇角,摊开手心递了过去:“给你留的。”
      一只熟透得裂开的石榴安安静静躺在他手间,颗粒饱满,晶莹如玉。
      盗跖伸过去握住,顺带扣紧了他的手腕,年轻人把笑容一展:
      “回家啦。”

      彼时斜阳西沉,晚霞如火,连绵雪山映着残阳余光,一线暖晕仿佛要延伸到天地尽头。

      小记:
      偷王盗跖,流沙白凤,都曾与我有数面之缘。一位洒脱爽直,胸无城府,一位俊雅潇洒,超凡脱俗,都是与众不同的年轻人。
      记得那时正是墨家机关城倾覆,逆流沙奉命追踪的境况。一日午后,天气晴好,我正在藏书阁顶上铺晒受了潮气的儒经,忽闻桑海城里人声鼎沸,抬眼一望,城里不知何时飞鸟群聚,一只硕大白鸟分外挑眼。白鸟之上站着眉目如画的年轻人,临风独立,唇角几分傲然笑意。而鸟群所逐的那人却不慌不忙,跳跃于树顶房脊,还不忘回身从容一笑,声传十里:
      “喂喂喂,这么慢的速度,一辈子也别想追上我啦!”
      而年岁晃眼,故人散如飞蓬,却不曾想昔年对手而今却可相偕共老山间。想来他二人不争权势不贪富贵,志不在天下而惟愿独全其身,如今想来,或许却是旧日故人里最完美不过圆满不过的两人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跖凤·暖风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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