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歌：榣山凤舞》何杉杉

4、神民与诸神 一

　　在这万年的漫长时光里，天上地下都产生了很大变化。
　　天地间产生了更多的神灵，神与人混居在大地之上，通婚生出了神民。神民的寿命从七八十岁到七八百岁，个别神血浓厚的甚至千年不死。他们大多无法飞行变化，但都有一样两样特异本领，而且力气很大。
　　地上居住的人多了，热闹起来。神们大多不喜欢吵闹，便把家搬到天上，开始了大音稀声的天宫建设。在天宫上，太元圣母育下第九子玉清真王，之后元始天王的寿数走到尽头，他化作青气，跃入太元圣母体内。太元圣母怀胎十二年，生下一个小婴儿。她在三十六重天中建了玉清宫，紫云为阁碧霞为城，让小婴儿住进里面。她自己则因元气耗尽，化为烟尘，与天地重归一体。这小婴儿便是后来至高无上的元始天尊。
　　地上的人类逐渐以部落形式聚居，后来发展成为东西南北中环绕之势。神民统领部落，并通过神人共筑的天梯上达天宫，向天尊报告人间的情况或为部落请求惠泽。
　　神民们人高马大，气血旺盛，偶尔会起冲突，率领一众神人打群架，这让我颇为无奈。有一阵子，中土的两个小部落开打了。两个部落的首领纠集了神、神民、妖兽、人类，进行了全方位多角度的角逐。他们自己打架不算，还跑到巫神坛对着我的雕像哭诉，怒斥对方的阴狠狡诈、不仁不义。我被他们烦得不行，便出走了。
　　这里就要提一下，我的爱好。从我出现在天地间到现在，除了造人一事，我还经常做两件事。一件事是，别人闹感情纠纷，我从旁看热闹；另一件事是，消除别人的记忆。这前后两件事有因果关系。我看热闹，从来都是堂堂正正地偷窥，免不了被仙姑仙仆们看见；既然被看见了，我就免不了旋个手势擦掉他们的记忆。
　　这天上地上，闹感情纠纷闹得最欢快、最气派的，自然是太真西王母阁下和她家那口子。于是乎，我成了昆仑山的常客。我心情烦闷的时候，就爱去昆仑山看看热闹，他们俩总不会让我失望。
　　这一趟，我千里迢迢地跑去昆仑山，却扑了个空。这西王母，莫不是又跑去天宫瑶池了？我没看到热闹心有不甘，便飞升到天宫去找她。
　　我将将升上天宫落稳，就发现自己站在西王母的寝宫外头，这真是……唔，不愧是我。我轻撩一下头发，又牵了牵衣角，正想抬腿，却感觉到身后有人。
　　我道貌岸然地转身，神色疏离而高贵。是个小仙姑，我又被发现了。小仙姑脸上还挂着泪痕，惊讶而迷茫地看着我。我在心里叹息，倒霉的孩子，又被|虐了吧。这正是所谓的池鱼之殃，无妄之灾啊。心里过完这些念头，我抬起手，打算除了她的记忆。就在那手势将旋未旋的时刻，背后的寝宫里传来一阵瓷器碎裂的声音，紧接着便是脚步声。
　　我转身看过去，西王母正怒气冲冲地走出来。啧啧，瞧那吊起的眉毛，比起七千年前初见时，气势是有增无减。很多神都在暗地里说她坏话，说她长得丑，脾气坏，自然子真真可怜。在我看来，暴脾气那是被自然子气出来的；至于相貌，如果她表情和顺的话，说不定还是个小美人呢。
　　可惜了可惜，我连连摇头。
　　我见多了她发火，也就知道这一次的怒气等级相当高，不晓得自然子那家伙又找了几个女神仙。看来我得顺着她点儿。
　　“女娲……”她咬牙切齿地喊，“又是你！”
　　她立在凤阶之上，目眦欲裂地瞪着我。
　　“哎呀，这不是西王母阁下嘛。真巧啊，你也来散步？”我表情轻松地打招呼。
　　她是记得我的。我消除过仙姑仙仆的记忆，也消除过自然子的记忆，不过我没有消除过她的记忆。我是有点怕她的，她气场太强大了。
　　“你……你……”她指着我，手发抖，脸发青，眼睛里窜出火苗子。她抖了一会儿，忽然挥袖大吼：“来人！把这女的给我抓住，从南天门扔下去！”
　　一干神将围了上来。
　　“等等，等等，我自己走就好，不用送我那么客气，哈哈。”我向她低头认错，“是我来得不是时候，我马上走，从南天门走，马上。你消消气哈。”
　　不等众人反应，我便御风往南天门方向飞去。如果说南天门是她家大门的话，我十次有九次是从她家房顶揭瓦进屋的，她不高兴也可以理解。我一个大好的创世女神仙，自然不跟一个怨妇斗。嗯，好汉不吃眼前亏！
　　出了南天门，我跳到天梯上站稳。所谓“天梯”，其实是一棵树，大地上的人们称它为“神树建木”。我站在树冠上，探出脑袋看了看下面，很高，而且很陡。这个再怎么样也是走不下去的吧——难道要身为始祖母神的女娲我，沿着树干爬下去？不，不，我即刻否定了这个提案。还是飞下去吧，西王母要因为这点细枝末节找我茬，那她就有失于天宫未来女主人的身份。况且，真要打架我也不一定打不过她，只是我不主张武力解决问题罢了。
　　我正在思考的期间，却听到细碎的摩擦声。啊，莫不是哪个部落的首领上天宫？我双手移开挡住我视线的一片叶子，结果看到了一个小孩。
　　有点意思。我抱着一丝兴味斜睨那孩子。他周身环绕着一股厉厉的气泽，想必是神民的孩童。一个幼年的神民能沿着建木爬上天宫，我第一次见到。
　　他仰首正对上我的目光，眼中闪过惊讶、思索的神色，又迅速平静下来。他了然地伏在树干上，于我行礼。“华胥国伏羲氏，参见母神大人。”
　　我微笑扬眉：“哦？你是华胥国的，原来如此。”华胥国地处天东，所居住的都是神民，凡人到不了，是名副其实的世外桃源。
　　我飞落到他身前，虚扶一把，示意他站起来。“那么，你的确是从都广之野爬上来的？”
　　他理了理衣袍，淡定地直视我，点点头。
　　这孩子颇有王者之风么。我赞许道：“不错，不错，你很有前途。”
　　“承蒙母神谬赞。”他雅致地谦虚了一把，可惜声音中还带着孩子气，身高颜面也是个正太，整体就表现出一些违和感。
　　我非但没笑，反而极正经地说：“我赞你，因你确有过人之处，你坦率地承了我的言辞就好。就这样，我走了。”
　　“请等一下，母神大人。”我还未来得及转身，就被他叫住，不禁愣了一愣。
　　“伏羲今日有幸得见母神，甚是喜悦。有一事，还望您能成全伏羲。”
　　“什么事？”
　　“伏羲出生之时，天地已是这般模样。然，伏羲听闻盘古氏开天辟地的传说，想必这天这地是慢慢发展才成为如今的样子。您是创世神，伏羲祈望您能讲述一下创世的经过，还有这乾坤的奥秘。”
　　我轻轻啧了一声。我早年时不如现在贤明，远古创世纪也只知道自己创造人类这么一点事。至于混沌初开、乾坤始定的具体情况，我更是一无所知。
　　这倒霉孩子，怎么尽戳我软肋呢。
　　我面上一片高深，道：“此乃天机，不可泄露，只能靠你自行参悟。”我自觉这般拒绝有些对他不住，又补充道：“你我既有缘，我赠你一段乐风，也是极难得的东西哦。”
　　他笑了。错觉告诉我，那笑中居然含着了然和包容。
　　我闷了闷，便吟唱起那段乐风。我一边哼着，一边想：卖弄小聪明的家伙真不讨喜。
　　我哼完后侧转头看他，他闭着眼，呼吸深长。
　　我含着浅笑注视他。
　　他睁开眼，再看我时，眼神中一片清泠的颜色，很动容的模样。“您的声音真美，我仿佛看到了清风白云碧树繁花，有清新的风穿梭而过。就好像是，人的心中绷着一缕线，您的歌声拨动了它，整颗心都随着颤抖。”
　　咦~这话听着真肉麻。我讪讪地抚平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呵呵笑了一下。当初东华听我唱这段时就相当淡定，没有作任何评价，只是后来随意提了一下，又让我唱了两遍。这样一比较，高下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