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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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断壁残垣处的火还在毕剥毕剥地烧着。倾斜的苍然天穹被城墙下的血色与冲天火光映照得通红。呐喊声、兵戎相接声、布帛相裂声，都被烧了个一干二净。
景初清逸的倦容一展，站在高高的另一端崖上，狭长的眼目担忧地眯了起来。脚下的千军万马扬起浮灰浅尘，踏过尸横遍野和惨绝人寰，恢弘悠长的号角在妇孺孩子的啼哭声中显得过于高亢和寂寥。
景初的视线投向远处风中的残破军旗，绮丽天幕下变幻着不同的颜色，嘴角有些嘲讽地向上扬去。
士气已不如初时的高涨，交战双方中自己的一方显是处于劣势。若是失守，又该怎么交代。
夕阳在景初的身上静静地镀出嗜血与残忍，微风过处卷起苍茫天地间伫立之人着得贴身合宜的锦衣，引出衣衫上一阵涟漪。
——“将军，军师……有请。”身后报信之人满身血污，想是经历了千万厮杀，脸上横着几条淡痕。可在说出那“军师”二字时仍是声显压抑，似是不敢提及。
“我知道了。”景初面色平静地回身，心中却存了些微的期待——这场战斗中，自己算是撑了够久吧。那么……他会不会夸赞自己一句？
本是极微不足道的想法，对于这位呼风唤雨的大将军应是不算什么。——夸赞？这么多年，什么阿谀什么奉承没有听过？可偏偏心里头忐忑得厉害，周围零零碎碎的军士与他擦肩而过，偶尔抬过伤兵或押走俘虏，一团一团的篝火已在微黑的天色下升了起来。
景初走至军营深处，停在一个稍大的帐篷前，刚欲入内，一个压得极低的声音却传了出来。声音不大，过耳处却有雷霆万钧的错觉，清冷好听，却兀自余威不减。
——“你自己心中明白，何必我再多费口舌？多余的话不必再提，我癸未国并不曾欠了你什么。只是你应当知道，在我身边，应该都是些什么样的人。”
景初纵是在帐外，心底也是微微一寒。但听里面又一男子失去理智的声音：“军师！你不能这样！我……我们先前说好了的……”
“殷都尉，你想抗旨吗？！”略显单薄的声音蓦地严厉起来，随后是一声布帛展开的紧绷声音，那清冷之声不含温度：“这是王上的旨意。”
帐篷的门帘被撩开，几个军士架着不断挣扎的一个青年与景初擦肩而过，那张脸孔似曾相识，景初偏头一想，却想不起究竟是什么人。眼睁睁看着青年被推去刑台。
“景初么，进来罢。”刚才清冷的声音带上几分温度，柔和起来，如沐春风：“站在门口吹西北风么？”
景初被一语道破，沉稳的阵势有些慌乱，跨入帐中，但见一幕黑帘中隐隐透着人影，思量再三，终是没撩帘而入。
“刚才……的人……？”景初的疑问打破了寂静。
“唔。那个不关你的事。”帘中人影微微晃动一下，有几分与年轻声音不协调的桀骜：“此次交手，我军还能支撑多久？”
“已交战了一月，再撑个三月也……并不难。”景初倒是不怵。癸未国本就较阳朔较弱，再加上阳朔突然进犯，未加防备之下，被对方抓了软肋，虽是元气未损，兵力却来不及调整，眼看会被逼至宫门。四个月，已是换任何人领兵都不可能达到，也只有他可以了。对于自己的战争经验，他倒是极有自信。
对于这种极令人担忧的战绩，那人也仅仅是从鼻子里“嗯”了一声，似在思索。
景初有些不安，这般下来，不知癸未是否受得住？可是军师曾以十分把握说过绝不会输，可是这般凶险的情况，为何他如此平静？
----------------------------五日之前------------------------------
平绍城。正是阳朔国最大的城市。
右相殷越掀起轿帘，抬眼看去，往年九月五凤节，全国上下七月伊始便开始准备，留国的葡萄美酒，湖浮的生炙牛肉，东霆的玉菜醉蟹……整整一月，整个阳朔夜夜笙歌，歌舞升平，百姓昼夜不归，还有一年间最大的集会吸引南北商人。
而今年，阳朔与癸未的战火似乎烧进这座最繁华的都城，往日商贩云集的街道，只有几人提着包裹匆匆前行，看见殷越的大轿慌忙让道弯腰，行礼后，再加快步伐，向平绍城深处走去。
“右相，到了。”
随仆的声音响起，殷越感到轿身缓缓停下，落地。
一路上，禁军明显多了不少，殷越轻笑，这样又有何用？
很快便到了御书房，门前站着侍卫首领，见殷越走来，连忙上前行礼。
“殷右相，圣上在里面。”
“多谢。”
殷越遣走众人推开房门。
阳朔王尚桀立在屏风后，似在查阅什么。
“臣殷越。”
“右相？”
尚桀放下手中书卷走出屏风。此人五官平平，但眼神精锐。金色头冠下露出灰白的两鬓。
“战绩如何？”
殷越心知尚桀早已熟知战绩，此番询问不过是再次满足阳朔王的虚荣心和满足感。于是，他俯身作揖，应声答道：
“回圣上，阳朔原便比癸未强盛，此番一战，圣上贤明，更是如虎添翼，我军神勇，已杀入癸未境内，照此速度，一举攻下癸未之都永定亦非难事。”
果不其然，尚桀嘴角扬起，甚是得意，但眼中却也略有疑虑。
“殷爱卿，今日可是九月初二？”
“正是，不知圣上何故有此问？”殷越不明地问。
尚桀摆摆手，没有作答。
殷越也不再多问，只是右手暗暗一震，一只小瓶落入手中，被他紧紧攥住。
“臣有一事相告。”
“嗯？”
“臣有一旧友，曾口出谬言，污蔑圣上。”殷越又赏钱一步，而尚桀也不在意，只当他是想让自己听得明白。
“那人说，当今圣上不过是一个杀兄篡位之人，人人得而诛之！”
话音刚落，没等尚桀发话，殷越一挥手，一枚黑色的石子由袖间飞出，点了尚桀胸口大穴。一时间，尚桀竟不能动弹，嘴也张不开。
殷越笑着踱到他身边，不屑地看着尚桀瞪大的双眼，从怀中掏出一方绢帕，上面隐约有字迹。
“这便是证据！”殷越抖开绢帕，赫然是当年先皇留下的书信。
“圣上乃是不信？臣手中的证据又何止一条绢帕。否则当年，圣上也不会派那么多人追杀臣下。幸而臣命不该绝，隐姓埋名，易化容貌才又回到阳朔。眼看阳朔一天天强大，百姓赞颂你，小国畏惧你，而臣明白，这个皇位换臣一坐，一样会鼎盛。而到时，如今的圣上，不过是个乱臣贼子罢了。”
殷越说着，十几年的回忆竟又涌上心头，在癸未和阳朔受的苦今日终于可以一并了结。
想他五岁便看尽世间丑恶，不得不以癸未内奸的身份进入阳朔，为癸未卖命，他隐姓埋名，易化容貌，居人篱下，冒着被揭穿，沦为卖国贼的危险一步步爬上相位，成为尚桀心腹。但他一日未忘杀父夺位之仇，他不过在利用癸未，夺回皇权。尚桀惊讶于殷越对他的了解。可笑癸未、阳朔被他玩弄于手掌之上。而接下来，他便要拿回皇位，再一举攻下癸未，再造当年天显一统天下的局面。只可惜天显已亡多年，再也不见当年霸气。
殷越又觉双眼微酸，竟忍不住想大吼一声倾泻他全部的怨气。但他没有，只是拿出癸未军师交给他的毒药。据他说，此药可让尚桀死于心疾而不留证据。
殷越心想，他也算是军师一名心腹，待他日攻下癸未，定要见他真面目。天下诸人听及癸未军师夏宛汜之名竟无一不变了脸色。可在他看来，所谓“心狠手辣，城府高深，桀骜莫测”之人也不过如此而已。难道作为癸未一个象征性的神秘，从不以真面目示人便是“莫测”了？还不是乖乖顺了他的计划。
再说尚桀此时，心里郁结。八年前便开始扶持的心腹，今日竟变为害他之人，实为养虎为患。殷越也不多话，抬手便喂下毒药。
片刻，尚桀便全身震动，面色惨白，殷越解下他的穴，尚桀却立刻扯住他的前襟想说些什么。但很快便断了气，倒了下去。
殷越冷笑一声，推门而去。这尸体还要交给军师，毫发无损，也不知那人要这做什么。院落中满是秋色，心中竟一片畅然。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