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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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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煎茶,不用陈年的雪水】
天空飘着不急不忙的雪,轻轻地落在地上,一层又一层。犹如百件轻纱叠在了一起,微微露出些白色的意味。
风也卖力地吹着,似乎要讨好白雪一般,将行人驱离,留给洁白的雪花自由飞舞的空间。但,或许他会错了雪花的意。跳舞的时候若没有懂得欣赏的人不是也嫌冷清吗?
这不,窄窄的林间小道上现出两个身影。这二人顶着漫天的风雪,脚下深一步浅一步地走着。前面的那人身材修长,披着一件白色大袄。他半眯着眼,抬头望望雪势,不禁露出喜色。
“奉琴,这雪还有的下呢!”
“少爷,还是先赶路吧。这雪越积越深了!”他身后的年轻人不无抱怨地说着。他的身影陷在老爷后面,又被风雪挡住,看不清晰。仔细瞧着,才看出他手上还捧着样长长的东西,让人都担心他是不是会被风雪刮倒。
“人家是不畏风雪,走在主子前面。你倒好,不敢在我前面走,还反过来催促我快走!”那人略微皱眉,说道。他自己忽然脚底有些滑,差点没站稳摔了下去。“你看,我这都要摔倒的人了,你居然还催我快点!”
“你是不是想我摔死啊!”奉琴一口接下他没说完的话,接着无奈地叹了口气,“少爷您哪,还是仔细着脚底下吧,省得跌了又来派我的不是。”
“嘿,像你这样做下人的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呢!”那人拍拍身上的雪屑,拦在奉琴面前,理直气壮地说道。
“别闹了您!”奉琴眉头微微一皱,道:“您被我说这些其实没什么,但若是给李公子看到了,到那时您再后悔吧。”
“哎呀!”那人立刻叫道,“好样的!奉琴!你要是没提醒我,我可就真的要被他笑话了!”他喜逐颜开,伸出一双修长的手,道:“来,我来拿一程。”
奉琴毫不客气地把手中的东西放到他手中,一个人径自走到前面去了。
“等等我啊,奉琴!”那人在后面不停地叫着,奉琴却头也不回,迈开大步走着。
那人跟在后面小声嘀咕着:“难怪你走在我后面呢,捧着它还真是走不快。”他望了望眼前那个看似瘦弱的人影,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深深浅浅的脚印一直延伸到一座破庙前的小径上。破庙前站着一个童子,正翘首望着前方。
他一眼瞧见了一前一后行来的两个人影,拔腿就跑回破庙,嚷嚷着:“来了!来了!”
破庙的中央坐着一个灰衣青年。他闻言微微笑着,说道:“来,到这儿坐下,别叫他瞧见你等他。”
那童子高兴地应了一声,满脸兴奋地坐在主人身边。这下,他又可以瞧见秋公子懊恼的样子了。
灰衣青年的面前摆着一个小炉子,上面用几根树枝架着一个水壶。水壶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看样子,这水也该烧好了。
“龙井,拿杯子出来,请他们喝茶。”映着火光,青年的脸上脸上泛着微微的绯色。
这位名唤龙井的童子答道:“好嘞!”他在身后的包袱里左摸右找,翻出两个碗来,摆在茶壶旁边。
他又翻出两个杯子,放在自己身边。这个他可是给奉琴和自己备下的。不能让他们两个眼睁睁地瞧着主子喝茶自己干瞪眼吧。嘿嘿,他向来不会委屈自己的。现在万事具备,只等奉琴了。
他正待掏出另外一样东西,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然后是奉琴的大嗓门“龙井!”
他一喜,连忙站起来,拦住奉琴朝他冲来的身子。开玩笑,他这么瘦弱,被奉琴一撞,他还有命吗?
“奉琴!来,来!”他一把拉住奉琴的手,把他拉到一边,神神秘秘地给他看东西。
这边两个童子嘀嘀咕咕,那边两个主子皮笑肉不笑,说着明枪暗箭的话。
“秋兄,姗姗来迟啊。”青年仍是坐在草席上,没有抬头。那姿态分明是在嘲笑那披着白袄的男子来晚了一步
“李兄,好兴致啊。恐怕是天未亮就来了吧。”言下之意,这灰衣青年未免过于玩物丧志了。
“坐,坐啊。”灰衣青年招呼着这秋姓男子坐下。
“谢了。”既然灰衣青年的口气里有那么一丝得意的味道,他也不必太过守礼地对他这句客套话表示恭谨的谢意。他褪去披着的袄子,露出里面的白色衣裳。那袄子被他随手一扔,立刻招来了奉琴的白眼。
“少爷,别乱扔东西!”正和龙井玩着的奉琴眼尖地看到了他的小动作,立刻叫道。
灰衣青年转过头来看着他尴尬的神色,控制不住地笑了起来。
他拍拍白衣男子的肩膀,笑道:“秋兄,我可从来没听说过哪个魏晋名士会被一个小仆从喝来喝去的!”说着,还故意瞟了眼他身上的白色衣服。
白色一向是魏晋名士喜爱的颜色,用来表示其清淡不羁的性格,而这位秋公子一向是仰慕魏晋名士的。
白衣男子无奈到看了眼早已忘了自己说过的话继续跟龙井谈笑甚欢的奉琴,讪笑着接受了灰衣男子的嘲讽。
这时,水沸了。灰衣青年取下水壶,给自己和白衣男子沏着茶。
“水是刚刚下的雪水,茶嘛,碧螺春。”灰衣青年说着。仿佛一提起茶,他就忘了刚刚两人的唇枪舌剑。
“老规矩。”白衣男子端起杯子,闻了闻茶香,没喝一口就放下了。“振奋精神啊!”
他笑着把自己的琴取出来,放在膝上。
“刚刚为了你,害得我走也走不快,结结实实当了回下人。”他抚着琴,旁若无人地自语着,仿佛这琴是他挚爱的亲人,唯一的知己。
手指拨了两三跟弦,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停下了手。
“你每年都存雪水,为什么从来没见你用藏在地下的雪水招待我呢?”白衣男子郑重其事地问道。
灰衣青年神态自若地回道:“似你这般嗜琴如命,不懂欣赏茶的人,我又何必拿出那么好的东西呢?”
白衣男子一想,点头称是。他接着道:“既是如此,我新创的曲子也就不必弹给你这个茶妻茶子的人听了。”
灰衣青年微微一愣,朗笑道:“无妨。我还是喜听古人名曲。”
“好。”看样子,谁也占不了便宜,那就一切照旧吧。听音,调弦,一曲长清在白衣男子的拂吟揉勾之下,音之纯如。
灰衣青年一面听着琴音,一面看着势头越来越大的雪花上下翻飞着,忽生感慨:“这曲子,我听了快有多少年了。”
白衣男子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已然沉浸在乐曲中了。
雪夜煎茶,坐听琴曲,心之清净,莫过如此。
一曲终了,还剩余音袅袅,两人脸上都是一副宛如隔世的样子,两个童子俱是恍然梦醒的神色。
“似乎还缺点什么。”灰衣青年说道。
“该你说点旧事助兴了。”白衣男子立刻丢给他一个任务。往年都是他先说的,今年不知怎么了,他居然会先开口。既然老天爷赐给他这么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怎会不把先说故事的机会让贤?
灰衣青年没有拒绝。他沉吟半晌,缓缓说道:“从前这清凉山上住着一个贵人,你听说过吗?”
“清凉山上住的尽是贵人,不知你说的是哪一位?”白衣男子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这么明显的事犯不着特意来问吧。除非,那个贵人对这李姓青年来说是个很重要的人,很特殊的人。
灰衣青年明显一愣,缓缓一丝苦笑,道:“你说的是啊。这么多的贵人,有谁记得住他呢?”
依稀记得,他倚在门上,眼睁睁看着那人清俊的身影投入茫茫的雪中,一寸寸寂寞了银白的世界。那一年的雪很大,漫天飞舞着,一点点映白了他的眼,再也分辨不出哪个是人,哪个是雪。
总是空寂的白,总是寥落的雪。
满天里飞着,却孤单如斯。
于投眸的一瞬间,万丈的红尘都湮灭。
停杯新酒,苦唇涩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