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行云》十指莲心

1、诀别

　　高墙之上，月影重重，一抹人影提剑飞奔疾走，剑锋与月色相撞，寒光凛凛。
　　剑当然是用来杀人的，而那个人，却是她曾经最爱。
　　纵身跳下高墙，熟门熟路摸进观山苑，书房里灯火摇曳，她凝了眉心，屏息提剑欲冲上去踢门，却被人从身后按住。
　　回头，一双再熟悉不过的眼，与黑暗中满目纠结，四目相对，泪水立刻冲上眼眶。
　　“放手！”
　　强压下眼泪，她瞪着来人低吼。
　　可他不放，也不说话，抓了她快步往外走。
　　她拼尽全身力气甩开他，剑一横凌厉出招，招招刺向要害，咄咄逼近毫不留情。
　　那人只退不进，扯了一旁竹枝挡她的剑，很快竹削叶碎，飞絮漫天。
　　退到院墙角已是无路可退，他顿住身形，以手夹住她劈过来的剑锋，玄铁发出清脆嗡响，她顺势向前，剑在他指间划，血流如注。
　　顿时泪雨滂沱，她嘶声冲他吼：“还手！像杀我爹那样杀了我！”
　　“活着。”
　　背光中，看不见他的表情。
　　她仰天笑，泪水无声滑落，再看向他时，血泪满目：“要我活，除非你死！杀害我爹我娘，陷害我哥哥们的凶手一个不留！”
　　剑过指裂抵住他喉咙，前尘往事在一瞬间如烟飞逝，东门外一见钟情，鸟语林相拥对望，月朗星稀把酒言欢……他答应她三生三世……
　　心碎了，手僵住，她泣不成声：“为什么？”
　　她的眼泪跌在他心里，比手上的伤，痛一千倍。
　　他松开手，任那剑抵住喉咙，看着她的眼泪哑声苦笑：“如果杀了我你愿活下去，动手吧！”
　　剑锋划破皮肉，不是他在动，而是她的手在抖，她紧紧咬住嘴唇瞪着他，泪水大滴大滴跌落，闭上眼用力刺过去。
　　一声剑落，惊破了夜的死寂，他瞪着她软软跌落的身影失声大喊：“若明！”
　　接住她才看见，他们身后已是重重包围。
　　他喃喃唤：“爹！”
　　“为何不还手？”
　　他不答，只抱着怀里的人，紧紧抱住。
　　“皇上要明家一个不留，明若稀一定要死！”
　　“明若稀已死，今晨朝上我已奏明，她暴病身亡。”
　　“你以为皇上会相信？！名字可以改容貌变不了，他日被人追捕终究一死！”
　　“不会！”他厉声否定，缓缓抬头，看着父亲，月色下一双眼腥红，和着泪。
　　“她不会死，她是若明。”
　　“你连一个女人都放不下，如何扛的起万马千军？！”
　　再回头，院墙处已空，徒留一声叹息。

　　一条长街牵两头，关府在首，明府在末，冥冥中已注定，她与他，终究要生离，只是他没想到，还会有死别。
　　推开明府大门，将军匾额摔碎在阶前，大院里空荡荡，满地狼藉。
　　他抱着人穿过前厅，绕过回廊，踏进西苑，拾阶而上，一扇扇雕花门应声推开，是她的闺房。
　　红鸾轻纱，于风中纷飞。
　　窗外，幽蓝夜空下，月朗星稀亭静静伫立，一树腊梅花开向晚，片片惨白，孤单飘零。
　　仿佛又回到那个夜晚，他站在窗外，她于窗内闲卧，执一杯酒，望穿落英缤纷，于寂静子夜中，轻唤他的名。
　　他记得她星眸璨若，俏笑兮眉，记得她告诉他月朗星稀亭的来由，记得她身上淡淡的梅香，唇瓣上甜美的酒酿……原本只打算利用她，千算万算算不到，会爱上她。
　　他将剑放在桌上，从她藏酒的桌下拿出一瓶桂花酿，摆在桌上，伸手替她解了穴，静静看她睁开眼睛。
　　青衫长袍，背手而立，英挺卓然，就这么静静注视着自己，西苑，东窗，腊梅飘香，一壶桂花酿，她笑了，鼻子一酸，落下泪来。
　　如果这一切都是梦，那该多好。
　　霍得起身抓起桌上剑笔直刺向他心窝，那一剑，她感觉自己的心，没了。
　　他不躲不闪，剑入肉骨，青衫渗出血来。
　　她看着他喃喃落泪：“为什么？”
　　“听君言，尊父命，是云麾将军，宰相之子关擎云的命。”
　　她笑，泪水跌落：“杀了我也是狗皇上的旨意，你为何不从？”
　　他看着她，动容告白：“现在站在你面前的，不是宰相之子，不是云麾将军。”
　　“是谁？”
　　“若明的夫，月朗星稀亭下，爱上你的人。”
　　伸手夹住剑身，他微微用力，崩的一声清脆，剑断了。
　　留在他身体里的半截，月光下凛着寒光。
　　剑落神散，她跌坐地面，仰头凝眉笑的凄凉：“为什么带我回这里？”
　　青衫被血水浸透，冷汗自额角滑落，生机一丝丝抽离，可他管不了那么多，他要用最后一点时间，换她一线生机。
　　开封，倒酒，递一杯在她面前，手颤抖着，却偏偏固执的端着：“害你家是真，骗你是真，爱你也是真，明若稀手仞杀父仇人，明若稀已死。从今往后你是若明，鸟语林意气风发的若明，你的世界在外边，忘了吧！真的假的，都忘了，重新活过。”
　　桂花酿洒了一地，她的泪无声决堤。
　　他跌坐对面，手已无力抬起，却仍然紧紧握着酒杯，看着她微笑如故，温柔如故，只是话已诀别。
　　“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结束，若明，你看那月朗星稀亭上，花开花谢人生如是，悲欢离合终有聚散，聚了散，散了又聚，我许你三生三世不假，奈何桥上等,再聚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