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戒诗》沈玥宇

7、七

　　七

　　第七最好不相误，如此便可不相负。

　　Haruma：

　　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在到处找着花店店铺的位置，你跟出租店铺的老板娘讨价还价，因为你只有租一个半月的钱。老板娘问你，为什么一定要这间铺子呢？既不是旺铺，也不能通过花店赚什么钱。你说，你喜欢门口那条青石板路，喜欢这间铺子拉开木门时的声音。你觉得，这条街什么都不缺了，就缺一间色彩斑斓的所在，开一家花店，就能让这条街一整年都是春天。

　　老板娘故意为难你，说，要是她不喜欢春天怎么办？

　　你的问答至今都让我觉得好笑，你说：“那我就让这条街一整年都不是春天，只卖夏秋冬是花期的花。”

　　那时候我站在门口听到这样可爱的回答，顿时就放弃了开一间服装店的想法。我的想法太庸俗了，跟你那精灵一般的期望相比。所以那一刻我冲进店里说，我跟你合开吧，开一家你想要的花店。我把我两年来积蓄下来的全部都掏了出来，殷切地看着你，看着我甚至不知道叫什么的你。不是喜欢你啊，只是喜欢那一刻的你，喜欢那一刻有着精灵灵感般的你。

　　“那怎么行，我要怎么还你钱？”那时的你还那么笨拙，连句话都说不好。

　　“那就雇我做店员吧！付我全世界最高的花店店员工资！”

　　那时的我一想到能一直和你在一起就乐不可支。接下来我们就那样顺理成章地开店，那么顺理成章地在一起，连告白都不需要，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可是现在想来，那时的我，不过是在两年的漂泊后，对安稳生活充满着急切的渴望。人都想有个家，再怎么不想承认，人都会想要一个家，在心底的最深处。而这时你出现了，带着我从未见过的纯净和天然，你还是一块未被雕琢的璞玉，而我早就在漂泊中，被磨成了毫无光泽的铁石。

　　我靠近你，是因为你是我渴望成为的样子。只有我自己知道，三年前的那场打击早就让我的内里千疮百孔。我是如此胆小怯弱而脆弱，不敢向你展现真实的自我，不敢去面对过去的自我。我总是戴着面具，好像我总是毫无忧虑，和你在一起的日子那么开心，让我都快以为那副面具就是我真实的模样。

　　可是每每拿出《崖》，它都在提醒我，那不是我自己。一个人能有多少次人生能，当我以为舞蹈就是我一辈子的人生、将一切都奉献给它毫无怨言时，它就那样轻易地离我而去。它的离开是我一次人生的结束，有谁知道那一次次的练习一次次的努力在我的双脚上留下了怎样刻骨的痕迹，我一生都无法从那畸形的脚趾中摆脱出来，我一生都没办法在夏天穿着凉鞋展示我完全的双足。我还没完全光芒万丈，光芒就霎时全部收回。我到底是用了什么，换回了这样的结局？

　　当我看到哥哥出现在花店时，我还以为他是要来带我回去的呢，结果，他居然把我的话当真了。啊，我叫他哥哥了，他当然是我哥哥，纵然我表现我恨他，可我是知道的，知道我从不恨他，我只是在逃避，逃避我的失败，逃避那一刻绝望的我。我总是把《崖》带在身边，怕自己有一天忘记还有一个哥哥在等我回去，也许他并没有等我回去，可是我自己也在等着自己回去的那一天。只是我还没有那个勇气，还没能拥有那份勇气，我还在怯弱着，还在逃避着，还在不敢相信着自己着。

　　原子笔突然顿了一下，她划多几下，却写不出字来了。换了支笔，本该是止不住的话头却突然不知道从何而起，她顿了几下，笔油渗出少许。

　　那么，就到这里吧，本该有那么多话讲，如果有机会，应该有机会的，再继续讲吧。原谅我的自私。汐里。

　　她写完自己的名字，用纸巾轻轻擦去笔尖上的油渍，然后盖好笔盖，拿起轻便的行李，没有走正门。她的脚步突然停了一下，目光停留在身边的向日葵，想了想，轻轻抽出一支，然后，拉上了后门。悄无声息。

　　“我觉得她会离开。”

　　“什么？”

　　三浦转过头去看佐藤健。路上有车流在过，他们站在街边，看着对面的花店。

　　“她会离开。她喜欢有一段一个人的时间，跟你在一起的时间已经够久了，她迟早会离开的。从小就是这样，她会突然消失一段时间，不知道是去了冲绳还是旭川，每次回来时，好像都有所不一样。她就是这样自由的人。”佐藤健静静地看着何花店，花丛中没有看到少女的身影，“不知道这世上到底有什么，能束缚住她。”想了想，又补充道。

　　三浦陷入了沉默。半晌，他突然问道：“那你呢？”

　　佐藤健握了握拳，又慢慢松开，长呼一口气：“应该会。”

　　三浦喉咙一紧。

　　“我已经失去了，摄影的灵感。”佐藤的声音那样毫无起伏，仿佛只是在宣布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我是那样自私的人。”再无下文。

　　三浦没有说话。他有什么资格去牵绊他的前路呢？他最大的梦想不过就是在这里开一家自己的花店，而佐藤健的人生，说是世界上所有的灿烂。他不过是花圃一隅，怎么能用如此简陋的篱笆圈围他的人生？

　　而且，不过是一个月的交情。
　　这样想着，那种释然又更紧地堵在了他的胸口。

　　那是什么感情呢？一个月就能建立起来的感情，会长久到一辈子吗？和汐里在一起是不同的，不是安和、温馨，而是一种如斯普特尼克恋人般的感情，“那是一场犹如排山倒海之势掠过无边草原的龙卷风一般的迅猛的恋情。”恋情，是爱情吗？和一个同性者？他转过头，看着身边佐藤健平静的侧影。佐藤比他略矮一点点，瘦，微驼背，却不显颓唐，更不显平庸，有一种从未有过的精彩在他身上诞生，把这样的他笼罩在不可抗拒的气场中，无法让人移开目光。

　　是爱吗？是爱吗……

　　爱了又能怎么样呢？